53 珠算
◎你終于來見我了呀。◎
第二天早上林羨清終于如願以償地洗了個熱水澡, 她擦着頭發出來的時候發現溫郁還在床上窩着,瘦削的背脊彎了個弧度,接着就聽見他悶聲打了個噴嚏出來。
林羨清站定在床邊,拉下他蒙在頭上的被子, 探手過去的時候被溫郁一下子抓住, 他略略掀開眼皮, 說話帶着鼻音:“你幹嘛?”
昨夜的小雪漸漸下大, 今天早晨她醒的時候落地窗外一片白,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雪, 玻璃窗上蒙了一層霜,林羨清低眸看見他連眼睛都睜不太開, 因為長時間悶在被子裏, 眼尾若有似無地泛着紅,重重地喘息着。
她掙開他的手, 一邊說:“看看你發燒沒。”, 一邊伸手摸上他額頭, 還好沒發熱。
溫郁抿着唇輕輕揮開她的手,從床上撐着坐起來, 說:“我沒發燒。”
鼻音很重,應該是感冒了。
這樣搞得林羨清很愧疚,畢竟昨晚是她催着溫郁去洗涼水澡, 而且她晚上睡相不好, 喜歡用被子把自己卷起來, 早上一睜眼就看見自己縮在堆疊的被子裏, 旁邊那人只能背對着她縮着, 那個可憐勁兒莫名其妙讓她想起了小可愛。
她讓溫郁先去刷牙, 自己在行李箱裏翻找半天, 找出了帶過來的感冒藥,用熱水沖好放在床頭櫃上,浴室的門還沒打開,溫郁還在裏面,林羨清邊穿外套邊跟他說:“我沖了感冒藥放在床頭了,你待會兒喝完了下來吃飯。”
女主人又敲了幾下門,已經是第二次來叫他們下去吃早飯了,林羨清一拉開門,兩個小孩兒就一邊一個抱住她的腿,她有點懵。
紮着兩個麻花辮的小女孩畢恭畢敬地彎腰沖她鞠躬,用甜甜的嗓音說着什麽,林羨清仍舊聽不懂。
沒了溫郁跟着,她在這裏簡直寸步難行。
正當林羨清苦惱的時候,溫郁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浴室洗漱完出來了,他單手捏着杯口湊到唇邊喝了一口,然後閑散地邁着步子走過來靠在門框上,漫不經心地垂眸看了看小姑娘,又咽下一口感冒藥,嗓子啞着:“她在跟你道歉,說很抱歉昨天弄髒了你的衣服。”
林羨清看了眼溫郁,“你跟她說沒關系,我原諒她了。”
溫郁了然地點點頭,跟那個小姑娘對話,結果那小孩兒突然很羞澀地笑了下,捏着棉衣一角跑下樓了。
林羨清狐疑地觑了溫郁一眼,“你到底跟人家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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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郁淺淡地笑了下,聳了兩下肩膀,仰頭把杯子裏的藥一飲而盡,吞咽的時候喉結上下輕滾,劃出流利的弧度。
他把杯子随手擱在桌子上,“就那麽說的啊。”
當幾個人一起下去後,林羨清剛坐下,小女孩突然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還在她兜裏放了幾塊奶酪,林羨清腦袋發白,緩了好久才咂摸出來什麽,她立馬扭頭看向身旁笑容散漫的人,問着:“你讓她這麽幹的?”
溫郁上半身往後一靠,手裏捏了塊三明治,他無辜地歪了下頭,“沒啊,我只是跟她說:‘在我們國家,道歉的時候最好送上一些禮物。’送什麽是她自己決定的。”
吃飯間隙,男主人恰好從外面買完東西進來,他渾身都沾着雪,一家人都圍上去給他撣去衣服上的雪,小孩子抱着父親的腿問着外面的事,林羨清就那樣看着,忽然很羨慕,眼都不眨一下。
桌上的熱牛奶還在散發熱氣,三明治被切得塊塊勻稱,有人冒風雪而來,有人為他撣塵埃,林羨清一直很向往這樣的生活,有自己愛的家人,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房子,做什麽都不用顧忌。
在她還在走神的時候,溫郁已經把飯吃完了,他懶懶地往後一靠,拉開凳子站起來撈起椅背上的大衣穿上,林羨清仰頭看着他,嘴裏還在嚼東西,含糊不清地問:“要出去了嗎?”
她速速把三明治吃完,跟着溫郁一塊兒出門。
院子裏的雪像一層雪白的地毯,也像成千上萬只白鴿偶然落下的鳥羽,林羨清穿着棉鞋,一踩一個坑,棉鞋不防水,沒一會兒她就感覺腳趾開始發潮,化掉的雪水侵進鞋子裏。
溫郁雙手揣兜在前面走着,林羨清為了避免踩雪,就照着他的腳印走,踩上去的時候林羨清才發現溫郁的腳比她大了一圈。
男人步子邁得大,林羨清很吃力地跟着,他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停了下來,林羨清一腦門撞在他背上。
溫郁回頭,好笑地睨着她,嗓音輕啞:“林羨清,你學我走路幹嘛?”
她擺了擺腳,皺眉指給他看,那表情好像在說:又不是我想學你的,鞋子濕了而已。
他順着她指的方向輕輕打量一眼,然後直白地問:“要我背你嗎?這裏還打不到車,待會兒打車去了街上給你買雙新鞋。”
青年低眼盯着她,一絲一毫的注意力都沒有分給旁邊的風雪,因為感冒,他吐字很慢,總讓人覺得溫柔。
林羨清從以前就不喜歡麻煩別人,現在也只是拒絕了他說:“別了吧,我自己的問題,沒必要麻煩別人為我承擔後果。”
她努力擡着步子往前走,走了幾步又回頭叫他,有點不好意思:“倒是不需要你背,但是需要你付錢買鞋,回去了我再還你行嗎?”
溫郁臉上沒什麽表情,擡了擡下颌,低垂的睫落了雪,他走過來擡手拍了下她腦袋,嗓音散淡:“真會客氣。”
但他根本不想你這麽客氣。
林羨清換了新鞋以後腳好受不少,溫郁去前臺付賬了,林羨清在地上踩了踩。軟膨膨的很舒服,她跑去前臺看着溫郁付賬,然後自己偷偷用手機換算了一下彙率,頓時覺得這雙鞋子很燙腳,但是看溫郁渾不在意的樣子,她也沒好意思吐槽。
來到莫斯科的第一天,她跟着溫郁一起去見了個華裔老頭,聽溫郁說他之前是中國珠算第一人,但是現在老人只能坐在輪椅上,手都擡不起來了,家裏的櫥櫃裏大部分都是曾經在中國各種比賽裏得過的獎,老人現在年紀雖然大了,但是威望可不低,林羨清跟他說想以他的名義辦珠算教育,他有點熱淚盈眶,肩膀聳動幾下,因為牙齒不全而含糊吐字,說着:
“……拜托你們,別讓它失傳。”
“我想……看到還有孩子……願意用算盤算數。”
林羨清一貫淚點低,聽到他用蒼老的聲音說這句話也難過得不行,連連點頭,啞聲應着“好”。
企劃書被留在老人這兒,溫郁很尊敬地說他願意的話可以看看他們的方案,随時歡迎他參與讨論。
回去的時候主人家裏已經把院子裏的雪輕掃掉了,溫郁進屋裏脫了外套,林羨清立馬掏了包藥給他,囑咐他喝掉。
溫郁有點無奈:“他們說今天晚上要在院子裏烤雞。”
林羨清沒明白:“這跟你喝感冒藥有什麽關系?”
于是,在夜裏,一家人在院子裏點了火,架上男主人早上買回來的幾只全雞烤,柴火噼裏啪啦地響着,雪已經停下來了,只是空氣還是冷冽,空曠的地帶還是會刮大風。
溫郁往黑色手套上套塑料手套,左手拿着雞腿,右手端着藥杯,一邊吃飯一邊喝藥,林羨清總看得想笑。
她有點不解地說:“你可以把裏面黑色的手套脫下來,現在好像沒那麽冷。”
溫郁動作停滞一下,他蜷了下指尖,把杯子裏的藥喝光,眸子低着,看着跟前燃起的火堆,聲音還泛着啞意:
“不了,醜。”
突如其來刮起了風,點燃的火苗在涼風中搖頭晃腦,冷風冰棱棱的,吹得紮人,林羨清的耳朵被風刮得發疼,她上下牙咬合一下,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邊的人都很豪放,主人家拎來一箱子酒,林羨清是滴酒不沾的,溫郁被他們勸着喝了大半瓶,他臉上倒是沒什麽顏色,動作也很自然,林羨清以為他很能喝來着。
結果烤雞宴結束以後,其他人紛紛開始收拾東西回屋了,他還一個人呆呆坐在原地受風,眼睫垂着看着已經熄掉的火堆,塑料手套已經被摘掉了,青年雙手交疊搭在腹部,居然跟他睡覺是一個姿勢。
林羨清折回來叫他:“回去了,溫郁。”
青年遲鈍地轉眼來看她,林羨清站在他跟前,溫郁還坐在小板凳上,他需要仰頭才能看清林羨清。
少女身後是燈火通明的樓房,她頂了一身的光,正低着眼睛看他呢。
溫郁稍稍彎起眸子,天生笑眼看起來水光潋滟,唇角揚起了很輕很好看的弧度,青年眼底終于有了光,他擡手牽住林羨清的手,十分熟練地跟她十指相扣,指縫扣緊指縫,掌心相接,隔着一層薄薄的真絲手套。
林羨清被他牽得一愣,眼都忘了眨,呼吸與心跳聲在夜色裏漸漸加重。
溫郁從善如流地拉着她的手,把人往下扯,林羨清被他拉得被迫彎下腰,聽見他在她耳邊吐着熱氣,酒水味彌散在呼吸之間。
他喘了好幾下,才用一種啞得蠱人的聲音說:
“你終于來見我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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