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珠算
◎“媽媽希望,你可以飛出去。”◎
林羨清終于得空呼吸後, 她用手輕輕推着溫郁,有點不好意思地避開他的視線,略略低着頭,看着出租屋地面的磚縫。
“快走吧, 待會兒打不到車了。”
說完她就趕緊把人往外推, 生怕他不知足地再來一次, 林羨清的肺裏可再找不出多餘的空氣獻給他了。
她把門關上, 老舊的合頁吱吱作響,晃蕩了幾下, 空氣重新恢複安靜,林羨清背靠在門邊, 聽見門外響起打火機的聲音——溫郁用打火機照明, 下了樓。
腳步聲沉穩,倒是看不出他喝醉了。
電壓還是不穩, 燈一直不亮, 林羨清只得抹黑去浴室洗澡, 出來的時候電燈閃了幾下,恰好亮了,
她擦着頭發去收拾桌子上溫郁喝完水的杯子,撇眼間不經意看見沙發上被遺漏的一個小藥瓶,瓶子上的标簽被撕掉了, 應該是溫郁的, 上次見他在車裏吃過, 還說是維生素。
說實話, 林羨清沒見過裝在這樣小的罐子裏的維生素, 興許是什麽高級貨。
她把藥瓶收好, 想着下次見面的時候還給他。
溫郁沒打車, 他坐回自己的車裏,仰靠在駕駛座的椅背上,椅背被他調得很低,他半躺着,側頭就能從窗外看見林羨清家的窗戶。
竊聽器被他弄壞了,溫執肯定要問什麽。
他一直盯着的那扇窗戶熄了燈,溫郁也輕輕阖上眼,他思緒空了幾秒,撈出手機撥出一個電話。
車窗被他拉下來,午夜的風撣去人身上的燥熱,涼透透的,青年額前的發被風撩起來,掃過眼皮有點癢,溫郁擡手漫不經心地撥了一下,放在耳邊的手機仍舊無人接聽。
正當他準備放棄的時候,電話那邊終于傳來人聲:“喂?”
溫郁眨了眨眼睛,他嗓音有點艱澀,猶豫好久後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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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我知道媽媽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在你那裏,能不能……先借給我?”
電話那頭的溫和沉吟了半天,終究嘆着說出來:“你想好了嗎?你要是取走了,你父親肯定知道你要跟他對着幹了。”
溫郁慢慢掀起眼皮,看着樓上緊閉的窗戶,她窗臺上還擱着三兩個花盆,只不過不是當季的花,所以沒綻瓣,只有個枝丫,在夜風裏誓死堅守。
他不再權衡利弊,輕聲開口:“想好了。”
溫和說:“好,但是需要你去找一下你媽媽,還需要她的簽名。”
其實走到這一步是早有預料的,在溫執分出小半權力給他,讓他坐到這個位置的時候,溫郁早就想好了。
他不要做一輩子的提線木偶,也不要替父親守護溫家代代相傳的【規則】。
在他逃到小鎮,在珠算協會門口看見那個背着一把壞算盤的人的時候,規則已經被打破了。
溫郁調節好座椅的高度,他把車扔在林羨清家樓下,只身出去,還是選擇搭車回去。
溫家的公司一直是代代相傳的,最大的股份持有權一直在溫家手裏,其餘的都是一些參股的小股東,這份事業承襲到現在,在溫執手裏到了鼎盛時期,大半個中國的房地産事業都被他壟斷,作為他唯一的兒子,溫郁本可以不在現在就跳出來,等人死了,權力自然會到自己手裏,因為溫執沒得選擇。
溫郁知道過早讓林羨清卷進他的家事裏并不是什麽理智之舉,他忍了這麽久,林羨清一句“算了,沒意思”,就讓他的理智全線崩塌。
出租車開到溫家別墅門口,溫郁從車裏下來,別墅樓下的大門自動朝兩邊挪開,溫郁兩手揣在兜裏,霎時間以為時光回到了五年前,他第一次回來求溫執的時候。
在他上任的這段時間裏,他威逼利誘了很多人,董事會裏目前也不盡是擁護溫執的股東,他需要讓自己的權力也慢慢滲透,不奪走溫執的掌權的話,他永遠都要困在這裏,飛不出去。
但是所有事情都沒落地,股份也沒拿到,溫郁暫且還要屈服,他現在扳不倒溫執,這是無可厚非的事實。
大門開合,溫郁拉開家裏的門,溫執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電視,居然是藝術品鑒,講着古今中外的名畫鑒賞。
在溫執前面的桌子上,是被砸碎的收聽器,碎片散落一地,溫執的手在滲血。
他靠在沙發上,一只胳膊搭在沙發靠背上,金絲眼鏡反射着電視上的光線。
溫執聲音厚沉:“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溫郁默不作聲地換鞋,他把聲音盡量放輕,好像雲淡風輕的:“竊聽器沒夾緊,掉下來摔壞了而已。”
他關上門,“你可以再給我一個新的。”
溫執踢了踢桌子上的收聽器,機器“哐當”一聲砸在地面上,變得更加稀碎。
“你想說又是意外嗎?溫郁,你怎麽那麽多意外?”
“之前你去俄羅斯出差,一到晚上就沒聲了,你告訴我是太遠了信號不好。現在是煩得徹底砸了是嗎?”
他頭也不回,滲血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腿上敲着,“你有什麽不能讓我知道的?我在給你戴上竊聽器的時候就告訴過你吧,我說爸爸是為了你好,怕你遇到危險而我來不及知道。我們溫家世代都這樣,我也是到了三十二歲,你奶奶去世,我才摘下來的,都是這麽過來的。”
“你是溫家的孩子,又憑什麽搞特殊?”
溫郁站在大門口,他低着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只是清清淡淡地說了個“對不起。”
溫執冷笑一聲,他雖然人至中年,但是背脊一直挺得很直,不像大部分中年人變得腰彎背駝的。
別墅裏只開着客廳的一盞燈,溫執懶得看他,擡步走上樓梯,輕飄飄說了句:“竊聽器換新,以後沒有外出時間了,我會讓蔡叔每天接送你。”
他停了一下步子,意味不明地說:“我們都要好好待在家裏,只有家裏才安全。”
溫郁不理他,等到男人上樓進了卧室以後,溫郁才慢吞吞脫下外套,卻沒直接回房間。
別墅很大,但是并不是只給溫執一家三口住的,為了方便,溫執給家裏一些請來做事的人都置辦了房間,包吃住。
蔡叔管着家裏大大小小的事,他從溫執小的時候就一直照看他,溫執很信賴他。
溫郁走到蔡叔房間門口,輕輕敲了門,門被拉開,他跟蔡叔說:“還有飯菜嗎?我有點餓。”
這事兒本不該歸蔡叔管,吃飯之類的事一直是家裏的阿姨操辦,蔡叔剛想回一句,就看見溫執食指抵在唇上,無聲地做了個“噓”的手勢。
溫執疑心重,家裏搞不好還有別的監控收音設備,溫郁不敢冒險,蔡叔了解他的意思,說:“你找不到張阿姨的房間吧,我帶你去。”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房間,蔡叔關了屋子裏的燈,溫郁在他掌心寫了一個“媽”字,蔡叔渾身僵了一下。
關燈以後視線昏暗,蔡叔遲遲沒有動作,溫郁又寫“想”。
他知道蔡叔心腸一直很軟,表面事事都聽溫執的,實際上也會偷偷放水,小時候給溫郁行過不少方便。
猶豫再三後,蔡叔還是從兜裏掏出鑰匙塞進溫郁的手心,他突然轉頭說:“這個點兒了張阿姨早就睡着了吧,要不今晚忍一下,明天早上五點阿姨才醒吧。”
溫郁點點頭,說“好”。
他知道蔡叔是提醒他明早五點要把鑰匙還回去。
溫郁回了自己房間,劉婧婧的房間在頂樓,他等到淩晨才敢出去。
鑰匙轉開房間的門,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他單手抓着門把手,停了一會兒才輕輕推開門。
屋子很大很大,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油畫,有的猙獰有的唯美,劉婧婧沒睡,巨大的落地窗前,女人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張草稿,看上去像是一只鳥。
窗戶大大開着,夜風毫無顧忌地鑽進來,劉婧婧還是穿着一身白色紗裙,上面沾了各種各樣的顏料。
溫郁轉頭把門關上,他遲遲不說話,女人扔了畫筆,她很輕地說:“他沒在這個房間裝東西。”
像是好久沒說話了,劉婧婧的聲音發啞得厲害。
溫郁對于她的記憶已經很淡了,他不記得她有接過自己上下學,不記得一家人有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過東西。
好像自從溫郁有記憶以來,她就被困在這個房間,永無止境地畫畫。
劉婧婧拿手指在畫布上抹了一下,留下一串鮮豔的紅,她聲音沒什麽情緒:“這麽多年沒見你來找過我,現在是有事嗎?”
溫郁把鑰匙揣回兜裏,低聲說“抱歉”。
半夜的月亮最亮了,風撩動紗簾,劉婧婧垂眸看着一地月光,她臉色很素,眼角有褶皺也絲毫不影響她靜美的氣質,像是一朵被豢養在溫室的白薔薇。
“我希望,您能把您手上的股份借給我,等事情結束了我再還給您。”
因為沒什麽母子情分,溫郁說話都用了敬稱,生疏得過分。
他安靜地站在原地,聽見劉婧婧問着:“你也想要逃出這裏嗎?為什麽?”
“因為我有了愛的人,我想去她身邊。”他說。
落地窗前,女人輕微擡眼,她視線掃過黑夜裏未歸的鳥雀,面前是一張只打了稿的瘦鳥,劉婧婧低吟着:“是麽?”
她從一邊抽出一張畫紙,直接用蘸了顏料的筆寫字,寫完後,她終于站起來,轉身走向溫郁,擡頭看了看他。
“我記得,我給你起的名字是溫郁?”
溫郁接過她遞來的紙,輕微颔首,“嗯。”
——“溫郁,媽媽希望,”
——“你可以飛出去。”
在她腳邊展開的雜志上,是十幾年前對一位女畫家的采訪,那時她畫的一朵白薔薇被一位富豪以高價買得,也讓她小有名氣。
雜志上登着一個大标題——
“我們是藝術家,在靈魂上畫油畫。”
那是劉婧婧曾經的人生。
作者有話說:
我挺喜歡溫執和劉婧婧這一對的,很唯美呀,以後再細細道來。
這本看到最後應該會很感動,全文沒有絕對意義上的壞人的,我所有的書都不會有惡毒的角色。感謝在2022-11-16 19:45:57~2022-11-17 17:18: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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