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珠算

◎林羨清第一次見他這麽兇的樣子。◎

陽臺上風很大, 林羨清換鞋進來,看見溫郁懶散靠在陽臺的圍牆邊,單手搭在上面,指間盤弄着那個打火機, 動作間手背上顯露突出的指骨, 被白皙細膩的皮膚緊緊裹住。

他說話間一直沒什麽表情, 眉眼淡淡垂着, 眼尾收攏,溫郁漫不經心回頭掃了一眼, 在看見林羨清以後愣了一下,草草結束已經打了幾個小時的電話。

他拉開陽臺的門, 裹着一身寒氣進屋, 擡眼問着:“吃了沒?要不一起上外面吃點?”

林羨清才剛換完鞋子,她瞅了眼屋外的天, 冬天天色黑得快, 林羨清記得下班時天還是亮的, 現在居然已經開始變得昏暗起來了。

她懶着:“待會兒吧,讓我歇一下, 晚上去逛逛夜市也不錯,吃的東西種類多。”

溫郁不置可否,他撈過那件灰色大衣穿上, 林羨清發現他很愛穿這一件, 幾年前就見他穿過, 這麽多年了也沒扔。

外邊天冷, 林羨清在衣櫃裏翻出兩個大圍巾, 給了溫郁一個, 溫郁接過去圍在脖子上, 比上次去莫斯科圍的時候要熟練了一些,圍巾也圍得規整了些。

在家坐了一會兒,又喝了杯熱茶,臨出門時溫郁把手機遞給她,問她想要哪套。

林羨清接過手機一看,全是一些出租的高級公寓信息,離市中心不算近也不算遠,但不管位置好不好,三室一廳加小區物業管理,這種配置就讓林羨清望而卻步。

溫郁好像知道她在擔心什麽,笑說:“我出錢,不用管租金。”

這樣林羨清就稍微放心一些了,她在手機上劃拉幾下,然後停住,擡眼看向他,慢着調子問:“你現在可以租新房了的話,我們就沒必要住一起了。”

溫郁在大門處穿鞋,聞言,他肩膀僵了一下,回頭不鹹不淡地觑她一眼,淡淡說:“有必要。”

“我的證件不能用,租房的話可能要用你的身份去租。”

林羨清假裝恍然大悟地“啊”了一下,她故意逗人:“那我租完房了你一個人住不就行了?”

溫郁沉默着不說話,有點作難地看着她,精致的眉蹙得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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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羨清的目的達到,她笑了幾聲,扯過他的手出門,聲音很輕:“騙你的,直接說想跟我一起住就那麽難?”

木門被她轉身鎖上,樓道裏視線黑下來,老房子不隔音,各家各戶的糟心事都往外蹦,想聽不見都不行。

良久,林羨清聽見溫郁低低出聲:“想跟你一起住。”

她莞爾笑了下,兩手揣在兜裏,轉身擡眼看着他:“行吧,我勉為其難地答應吧。”

那幾天溫郁好像很忙的樣子,每天林羨清回來就看見他正窩在陽臺的藤椅上打電話,林羨清放輕了聲音不去打擾他,折回廚房做點兒吃的,有時候林羨清犯懶不想做,溫郁就帶着她出去吃。

兩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連說話的時間都很少,有時候林羨清百無聊賴地在大廳看電視,會有意透過窗戶看看他,溫郁臉上總是沒什麽情緒,一副提不起勁兒的恹恹的樣子,說話的時候眼尾下拉,看起來無精打采。

但是在注意到林羨清的視線後,他又會立馬擡起眼睛笑,捂住手機收音口沖她做口型:“馬上結束。”

結束後他會很自然地過來,屈着一條腿跪在沙發上,半環住她,上半身湊近,帶着冬日的凜冽。

溫郁有時候會就那樣居高臨下地,捏着她的下巴把人壓在沙發上親,有時候又只是很單純地緊緊抱住她,在她耳邊很輕地嘆氣。

林羨清輕緩地眨眼,她有時候也能感覺到溫郁确實有些疲憊,在接完吻以後,溫郁就那樣用額頭抵着她的肩,她就抱住他的背,在陽臺待了大半天的人,渾身都是涼的,林羨清只能抱抱他,借此給他一點安慰。

“你爸在找你?”她問。

溫郁用額頭蹭着她肩頸,微硬的發尾戳着她敏感的皮膚,帶來細細麻麻的癢意。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溫熱氣息勾着林羨清的呼吸,良久才聽他低啞着聲音說:“我會解決好的,馬上。”

林羨清雙手捧着他的頭,輕吻了一下他唇角,輕聲道:“我等你”。

反正五年都等了,再多等溫郁一會兒也沒什麽。

他說他會解決好一切,要帶林羨清換更大的房子,安心又毫無隔閡地住在一起。

他說他小時候其實過得很不好,溫執很惡劣,他被關在家裏,沒人跟他說話,他有好多好多年,都是一個人撐着下巴仰頭看着房間裏唯一透光的窗戶。

冬夏雨雪,綠茵赤日,繁星與嬌花,他只能通過那扇被鎖死的窗戶窺見。

溫郁說,他從來沒有自由,第一次認識世界,是通過林羨清的眼睛。

因為她喜歡石榴花,他就去看、去摘;她喜歡去河岸看波光粼粼的湖面,他也去看;她偏愛西郊公園上空的月亮,他想起來的時候也會記得擡頭看看月亮。

他說他其實認識林羨清家裏的每一個人,林老爺是他曾經最喜歡的珠算老師,林柏樹是他的同窗,徐雲然是他媽媽最好的朋友,林羨清這才知道她媽媽小時候就抱過溫郁,但那個時候林羨清還在林老爺家裏住,沒能跟他見一面。

要是當時就見過面就好了,哪怕跌跌撞撞,她也要好好抱溫郁一下。

要是我從小就見過你就好了,這樣我還能讓你有個稍微快樂點兒的童年。

那天溫郁心情挺不好的樣子,林羨清仰着脖子被他壓着吻了好久,唇齒交纏,軟舌掃過口腔上颚,卷走每一縷熱得着火的氣息,舌頭被吮得泛起麻意,林羨清疑心自己的嘴唇馬上要被磨破皮,溫郁才微微斂着眸往後退了幾分,眸子如墨一般深沉,像一潭幽井,泛着潋滟的光。

他輕聲叫她的名字:“林羨清。”

“我在。”

“要陪着我,一直。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她笑,唇上還麻木着,只說:“好。”

在五年前,林羨清高中待過的那個教室裏,她們溜進去,擁抱,十指交扣,在廢棄的教室,她在黑板上寫下:“林羨清和溫郁,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她希望這句話能成真。

當天晚上,林羨清難得允許他窩進自己的被子裏,溫郁身上總是很涼,林羨清就縮進他懷裏,盡量讓他感覺到溫暖。

窗外有很輕的撞擊聲,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的雪,簌簌落落地積在窗臺上,林羨清呼吸均勻,被溫郁箍在懷裏,渾身上下都仿佛浸透了他身上的淡冷香味。

午夜時分,窗戶縫隙裏鑽進屋裏的涼氣讓林羨清微微轉醒,她睡眼惺忪地縮了縮脖子,撩起眼睫就看見溫郁清冷的眉眼,薄薄的眼皮襯着月光,皮膚幹淨白皙得沒有一點瑕疵,仿佛上帝精心雕琢出來驚豔世人的美玉。

青年的睫微顫,林羨清把呼吸放輕,她知道溫郁總在夜裏睜着眼睛,他總失眠,今天難得睡得早,她怕驚醒他。

夜太靜了,呼吸聲就顯得格外清晰,林羨清正打算閉上眼繼續睡覺,卻又猝不及防從破洞的木門裏看見一只渾濁的眼睛。

她吓了一跳,睡意消散大半,午夜的風撩動大門旁邊捂着窗戶的簾子,林羨清看見一個佝偻的身軀。

——有人在從門縫裏偷窺。

以往林羨清睡得早也睡得死,她無法确定這個人是第一次偷窺還是夜夜都來,又究竟看到了屋子裏的多少事。

她慶幸自己沒有在屋子裏換過衣服,每次都是進浴室裏才脫。

林羨清咽了下口水,她死死盯住那只眼睛,對方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還彎着眼睛笑,猥瑣得讓人胃裏直犯惡心。

她想了一會兒,還是撩開被子起身,輕手輕腳地下床,怕吵醒溫郁。

她想安靜地解決這件事,于是撈過桌子上的水果刀,踱步到門口。

她低眼,看見那只眼睛眼珠往上轉,笑盯着她,完全不怕的樣子,貪婪地用視線掃過她身體上下。

林羨清憋住一口氣,一把用水果刀插進木門上的洞裏,那人倒是躲得快,林羨清從窗戶裏看見他往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兩手撐在地板上,驚魂未定地捂住自己的眼睛,瘦骨嶙峋的身體粗重喘着氣,他衣服破爛,興許是附近哪條爛街上的流浪漢。

男人站起身來,往窗戶這邊走,林羨清舉着水果刀後退,眼睜睜看着流浪漢撲到玻璃上,用口齒不清的鄉話罵她“女表砸。”

身後伸出來一只冷白勁瘦的手,指骨微微發力,把她往後扯了一下,林羨清被撥得踉跄,手上松了勁兒,水果刀被溫郁奪去。

他只穿着薄薄的睡衣,修長的脖子上梗起青筋,溫郁背對着林羨清,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看見他用力攥着水果刀,一把拉開門沖出去,單手拎住男人的衣領往上提,另一只手朝他腹部重擊一拳,流浪漢大聲呼痛。

溫郁冷厲的眉眼下耷,漆黑的眸翻湧着情緒,他用刀尖抵住男人咽喉,聲調冷恹恹的:

“你罵誰呢?”

林羨清第一次見他這麽兇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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