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周銘順着人群往外走的時候,似乎還有點沒回過神來。

祁妙實在是自謙了,雖然這次宣傳力度不夠導致觀衆席空餘了幾處,但通過身邊人興奮的眼神、潮紅的臉頰,以及持續不斷的掌聲來看,這次的舞劇非常成功。

裴茹被祁妙特意交代了,結束後不許走,要再一起聚聚。

“得了吧,”陳歌之笑道,“都是他們舞團的人,咱又不熟。”

“他們好像不聚,”裴茹盯着手機屏幕看,“這種演出人家每個月都好幾場,看得很淡啦。”

這會兒已經快十點了,周銘居然沒有犯困,但也在糾結是跟着陳歌之他們繼續混,還是回家睡覺,還沒等他張口,就聽見了對方的揶揄。

“想什麽呢,不等你那季老師一起回去了?”

周銘頭也不擡:“你大爺。”

“咋了,你們不是鄰居嗎?”陳歌之振振有詞,“一塊回去不是順路,你想哪兒去了?”

人流已經漸漸散去,周銘站在後門外的臺階上,目光所在之處全是淡白色的梨花,這個劇院有些年頭,樹也長得高大,細碎的花瓣浮在月色如水的地面上,被偶爾的鳥雀叫聲襯得更為幽靜。

周銘懶得搭理他,剛剛坐得久也有點不舒服,幹脆信步往外走去,随便溜達溜達。

人生的意義,不就在于吃和溜達嗎。

多惬意。

外面的馬路被路燈照得一片柔和的黃,遠遠駛來的汽車遠光燈把周銘的影子拉得逐漸變小,他走得很慢,耳畔卻傳來有些嘈雜的戲曲聲,他轉過身發現街角處有個老太太,守着個高大的圓桶爐子在賣烤紅薯。

這個季節的紅薯不算甜,但時值深夜,總容易被那一口熱乎所吸引,周銘個高腿長,幾步就走了過去,俯身問道:“奶奶,這個怎麽賣?”

老太太靠着三輪車打盹,老年機裏正唱着穆桂英挂帥的選段,随着那一聲“誰料想,我五十三歲又管三軍”時,粗糙的大手一揮:“紅瓤蜜薯,十塊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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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挑兩個吧,”周銘笑道,“聞着挺香的。”

老太太從小馬紮上站起來,發出“吱呀”一聲,上面綁着固定的布條已經被磨得很薄,就像她那稀白的頭發一樣,被風吹得有些飄。

她手腳麻利地抽出烤爐的屜子,已經烤的焦黃滲蜜的紅薯露了出來,香甜的味道瞬間四散。

“還剩四個,小夥子你要哪個?”

周銘笑笑:“全要了,您給我包一下吧。”

他這會不餓,吃不了太多,就拿回去給陳歌之他們當夜宵了,還有季雲青也是,明明晚上打包了一桌子的吃食,那人就撿了枚蝦餃吃,估計也該餓了。

“……一共三十六!”老太太用塑料袋把紅薯一個個分別裝好,又在外面裹了報紙防燙手,才遞給周銘,“嘗嘗,真的可甜啦!”

周銘遞過去一張五十元:“行,奶奶不用找了……”

但下一秒,老太太就縮回了手,那張和氣的圓臉蛋上有了點怒容:“幹嘛呢小夥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周銘有些窘迫,他看到老人賣東西,向來習慣多買一點,或是多付一點錢,好讓對方能夠早點回家,“您別生氣。”

老太太哼了一聲接過錢,從兜裏掏出零鈔還給對方後,才重新遞上烤紅薯。

“沒事,我就是在家閑得無聊,”她把小馬紮收好,才回頭笑道,“人老了,心卻不想閑着呢。”

“就是晚上自個兒在外面還有點怕,得聽這壯壯膽。”老太太麻利地坐上三輪車座駕,老年機裏的穆桂英正铿锵有力地念白。

“拜拜了小夥子!”老太太一擰把手,潇灑離開。

周銘嘴笨,見着生人更是話少,烤紅薯被他捂在懷裏,熱騰騰的。

眼看有些起風,他看了下時間就準備回去,這裏有點偏郊區,馬路上的人也越來越少了,路邊的便利店還開着,穿機車夾克的老板在門口啃冰棍。

勇士……周銘默默地在心裏為其豎了個大拇指,就繼續往回走,可沒走兩步,就看到前面路燈下有兩個女孩蹲着,圍着地上一個姜黃色的東西講話,時不時還焦急地翻看手機。

周銘養貓,自然一眼就看出那是只幾個月大的幼貓,小小的一團瑟縮着,他想也沒想就走上前去,發現那小東西髒兮兮的,眼睛灰蒙蒙地黏在一起,身上的毛也打結成縷,四肢都細得不像話。

“怎麽回事?”他皺眉問。

一個女孩擡頭,聲音還帶了哭腔:“它從樹上摔下來了!”

“我們正走呢,就看到幾個小孩圍在樹下朝它扔石頭,”另外一個女孩繼續道,“還沒等我們過去趕人,這只小貓就被打中摔下來了,那幫小孩扭頭就跑……媽的大晚上不睡覺在外面晃悠啥!”

周銘沒有吭聲,試探地檢查了下小貓的情況,耳螨和貓藓一眼就能判斷出來,這定是只在外面流浪了許久的小貓,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判斷是否骨折和內髒出血,于是他簡單地按壓了下小貓的四肢,并沒有明顯的凹凸不平,而小貓除了發抖外也沒有強烈的疼痛反應。

應該還好,周銘輕聲問道:“它能走嗎,走路姿勢怎麽樣?”

“能走,”女孩回答,“姿勢挺正常的。”

周銘還是有些不放心,拿出手機準備拍照,好讓自己熟識的寵物醫生看一下,但是路燈有點暗,小貓下巴和前腿的貓藓拍得不清楚,于是他随手開了閃光燈,拍好後發了過去。

對面很快回複了。

“根據你說的情況,骨折和出血的概率不大,但是這個貓藓挺嚴重的,你也知道,貓藓和耳螨并不難治,主要得有充足的耐心。”

周銘把語音放給那兩個女孩聽了,然後才收起手機:“你們打算怎麽辦?”

“我男朋友馬上過來,”一個女孩有些羞澀,“先帶它去醫院看看,只是學校宿舍不能養寵物……不過他家是本地的,可以養的。”

看來是附近的大學生。

“全身檢查是一定要做,”周銘揉了揉小貓的腦袋,嘆了口氣,“既然看見了,也有我的一份,我來付檢查費。”

“不用不用,”女孩擺手道,“我們湊湊就夠了。”

“沒關系,”周銘輕聲道,“我也養貓,就是一點心意。”

他這些年也時常做救助流浪貓狗的事,但周銘不愛跟生人打交道,就沒參加專業性的協會,而是按時捐款捐糧,或者親力親為地幫助找領養。

“并且我有一個條件,”周銘已經拿出手機了,“年齡到後就給它絕育。”

女孩愣了下,才點頭:“這是肯定的。”

“那就讓我出個心意吧,”周銘笑笑,溫和地揚了揚手機,“我馬上就得走了,朋友還在等呢。”

他知道對于很多囊中羞澀的年輕人來說,養貓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尤其是生病時的檢查,因而對于這倆有愛心的學生,他有心幫一把的。

女孩有些微微的臉紅,打開手機收款碼:“好,之後的醫院報銷單我會給你發的。”

周銘笑笑,直接給她轉了三千塊錢:“沒事,只要按時絕育,不棄養就好。”

說完他就站起來準備走,剛剛的話沒說錯,陳歌之的确在催他了,說人家祁妙都出來了,你這家夥跑哪兒去了。

于是周銘就小跑起來,還好離得不遠,等他到了劇院門口,懷裏的烤紅薯還熱乎着呢。

幾人在劇院的大門口等他,正叽叽喳喳聊天,還有一群舞蹈演員沒走,在另一邊圍着熱鬧,周銘快走幾步到了跟前,沖着祁妙點頭:“不好意思,我去買了點夜宵……”

“真貼心!”祁妙眉開眼笑地接過一個烤紅薯,“哇,好燙。”

周銘把烤紅薯給幾人分了,才聽出來他們的意思是接着下一場,找個地方去唱歌。

他一聽頭都大了,立馬拒絕:“你們去吧,我要回家睡覺。”

“少來,”陳歌之攬着周銘的肩,“你天天都老年人作息,偶爾浪一把不成麽?”

“不成,”周銘微笑着扒拉掉對方的爪子,“講真,你們玩吧。”

見他堅持,陳歌之和祁妙也就不再勉強,繼續開始讨論去哪裏接着玩。

周銘講完拜拜後就往停車場走,他的指尖上還殘留點烤紅薯的香,拿出濕紙巾邊走邊擦,劇場的院內有點黑,只能趁着月光看清前方,剛拐彎,他就看到季雲青在棵梨樹下站着,正跟個一身西裝革履的男人說話。

哪怕是夜裏,也能看到季雲青唇邊那淺淡的笑意,而下一刻,他就露出個無奈的表情來,伸出修長的手指擰了下對方的耳朵。

那個西裝男人背對着周銘,也能看出來身姿挺拔,被揪住耳朵好像也不生氣,乖巧地在那站着。

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滋味。

周銘只覺得有些別扭。

就,很不舒服,很想沖上去吼一句大晚上的你們在這裏唧唧我我成何體統。

可人家倆也沒做什麽,只是面對面聊天,揪了下耳朵。

手機屏幕亮了,是陳歌之發來的微信。

雪絨花:“你見着季老師了嗎?祁妙她們在等着呢,說是也來停車場了。”

“見着了,可能在忙呢。”周銘心不在焉地靠在牆上,語氣裏帶着自己都難以察覺的酸澀,“跟人聊天呢。”

雪絨花:“叫他過來,催催呀。”

周銘嘆了口氣,從牆角出來,在夜色裏往前走去,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季雲青好像聽對方講了個什麽笑話,突然愣了下,然後大笑了起來。

那是個張揚明媚,很燦爛的笑容。

周銘被那笑晃了眼,鬼使神差的,他掏出手機想要拍下來,興許是月光太美,大概是梨花正綻,他的心咚咚直跳,人生第一次幹這種有些不道德的事。

我就看一下,馬上删。周銘有些心虛地想,小心地打開相機,輕輕按下拍照鍵。

與此同時,一道耀眼的白光閃現,在夜色中瞬間奪走了對面的注意力。

周銘愣了。

他居然……忘記關閃光燈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手機:沒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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