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昨晚忘拉窗簾, 今早季雲青是被太陽光刺醒的。
眼睛一睜,就看見床頭櫃上擺着的兩個小物件,一個是玳瑁色的毛氈小貓, 另一個是長着犄角的小怪獸, 挨得很近,都醜萌醜萌的。
季雲青翻了個身,昨晚他忘記接電話, 也不知道怎麽惹到周銘了,被對方捧着臉好一頓揉搓, 然後才默不作聲地掏出錢包, 從裏面拿出兩枚硬幣,行雲流水般的一通操作, 就眼睜睜地看着那個毛絨玩具從出口掉了出來。
硬是一個幣都沒浪費。
所以回來路上,季雲青就在琢磨, 是不是畫畫的人手巧,所以做什麽手工活都很出色,上可做飯紮毛氈,下能秒速抓娃娃,牌技還輕而易舉能把人按桌子上摩擦。
聽起來,就是那種很适合過日子的技能。
綠色的小恐龍還在卧室上面飄着,被風吹得稍微有一點點晃, 季雲青拿出手機,就看到周銘一早給他發的消息, 叮囑不要随便墊吧肚子,中午可以下點他之前送來的小馄饨吃。
季雲青理直氣壯地忽略了這一提醒, 好不容易逮着男朋友不在的時候, 怎麽能不出去打野食呢!
雖然外面的也沒多好吃, 但追求的就是那種地攤的刺激勁兒啊!
昨晚回來的時候,周銘就交代了,和他相熟的林萌萌最近工作比較忙,老太太前兩天出門買菜的時候崴了,腳踝腫得老高,雖說算不上特別嚴重,但也得在家歇個倆星期,他得過去看看,陪阿姨說說話,畢竟兒子成天不在家,也不能光讓老爺子一個人挨罵不是。
季雲青翻看了一下消息頁面,輕輕嘆了一口氣。
那就今天吧,他訂的東西……正好也到了。
此時此刻的周銘,正陪着林紅阿姨收拾那小菜園。
老小區的一樓就是這點好,陽臺外常常會贈送一部分面積,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圍個小栅欄,種點青菜什麽的,折騰土地簡直是刻在中國人骨子裏的肌肉記憶,因此周銘這會看得就有點心裏癢癢,打算什麽時候換個房子,也在花園裏種上瓜果蔬菜。
南瓜熟了,圓滾滾地藏在葉子底下,林紅阿姨坐在藤椅上,指揮着周銘摘苋菜,她們這個年紀的人從小幹慣農活,把這一方小菜園收拾得井井有條,小區裏的老桂花樹壓下枝頭,把濃郁的桂花香送得很遠,蜜蜂圍着絲瓜藤轉圈,蛱蝶拍着翅膀飛遠,一只漂亮的長毛小狗颠颠地跑來,被主人叫了一聲,又扭頭跑開。
“真可愛呀,”周銘直起身子笑道,“是只小博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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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紅瞥了他一眼:“單身久了,看條狗都眉清目秀的吧。”
周銘:“……”
他算明白了為什麽林萌萌工作突然忙起來了!
林紅幽幽地嘆了口氣,就收回目光沒再搭理他,百無聊賴地開始發呆。
苋菜摘了一大堆了,送進廚房的時候,正拿着個掃把假裝忙碌的林老爺子壓低聲音:“更年期,擔待着點。”
周銘同樣小聲回道:“懂,之前您也更年期,大半夜還給我打電話讓過來陪着下棋,沒事,一兩年就好了。”
林老爺子痛苦地點點頭:“反之不能在她眼皮子下閑着,不然就得挨罵。”
“沒事,這幾天我多來幾趟,咱一塊擔着,”周銘從廚房出來,“中午吃餃子?”
林老爺子拄着掃把略作思考,卻被響亮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接起電話:“喂……對,是我,嗬!我都不知道,太謝謝你了!”
把手機收起後,林老爺子就回卧室翻看了會,出來後撓着腦袋:“果然忘了。”
“怎麽了?”
“銘兒啊,”林老爺子皺着眉,“下午得辛苦你跑醫院一趟,我們昨天去那兒拿拍好的片子……不是怕骨頭有問題嘛,結果把包給拉下了,裏面還有醫保卡什麽的,被人撿到送護士臺了,真是老糊塗了,我居然都沒發現。”
“行,”周銘笑道,“不礙事,我也經常忘東西,是哪家醫院?”
林老爺子報了個名字,是開車半小時左右的一家三甲醫院,以精湛的醫術和先進的器材聞名,牛逼轟轟,規模很大。
吃完午飯後,周銘陪着林紅看了會電視,老爺子沒敢張口要求下棋,等消食得差不多了,他才站起來準備去醫院,還不忘叮囑這兩位要記得午休。
下午兩三點是最熱的時候,周銘從車裏出來就被陽光曬得眯着眼,醫院前幾年剛撥款新建了大樓,連帶着綠化都跟着上了個檔次,滿眼郁郁蔥蔥的高大樹木,鋪天蓋地的蟬鳴聲中,人們步履匆匆。
周銘很少來醫院,他生活習慣和身體素質都很好,平時最多有點小感冒,連頭痛腦熱都沒有,在樓下診所包點藥就行,因此一時有些摸不準路線,就先進門診大樓詢問服務臺:“請問影像科怎麽走?”
得到回答後,周銘很快就從護士臺拿回了林老爺子的包,他回到露天停車場,打開副駕駛把東西放下,正準備離開,就被對面的哭喊吸引了注意力。
“爸、爸爸,你看看我!你堅持住啊!”
兩名醫務人員推着擔架飛快向前跑,一個女孩在旁邊追着,饒是這麽遠的距離,也能看到那人身上的斑斑血跡,和女孩的撕心裂肺。
陽光明媚燦爛,夏日午後,高大的白色大樓沉默伫立,穿着藍白條紋的病人坐在長凳上曬太陽,面容麻木的男人推着輪椅,上面的老人幾乎已經成了副骨頭架子,一個媽媽高舉着輸液瓶,小孩面對着自動售貨機,擡起紮着留置針的手笑着挑選飲料,生老病死,世間百态,都被這耀眼的太陽光曬得一片白。
周銘嘆了口氣,從車上下來了。
他成年後陸續獻過幾次血,有時候是專門去血站獻成分血,有時是逛街看到愛心車,就去獻個400ml的全血,對于周銘來說,并不認為自己這是在拯救生命什麽高大上的理由,他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稍微做點好事罷了。
因為他覺得,這個并不算很好的世界上,還是有那麽點值得的存在。
算起來離上次獻血已經有一年多了,正好這家醫院有專門的獻血屋,可以不用再去血液中心,他順着路線走過去,熟稔地進行檢查流程,周銘坐在凳子上等初篩結果,馬上就可以去二樓正式采血。
對面還有兩名大學生模樣的情侶,正興奮地填寫單子,應該是第一次來獻血,兩人一直跟在叽叽喳喳,志願者也笑着與他們對話。
“那什麽時候會給我打電話呀?”女孩把筆放下,親昵地挽着男朋友的胳膊。
志願者認真回道:“這是不一定的呀,很多人入了骨髓庫後,也不一定能配上的。”
周銘一聽就明白了,這倆人在獻血的同時,加入了中華骨髓庫,願意成為造血幹細胞捐獻者。
他之前也想過加入,但那次是在簡易的愛心車上,并沒有這個條件,之後就忘記這回事了,那對情侶已經走開了,他上前詢問那名志願者:“你好,請問這個是怎麽加入的?”
“……一定要寫清楚自己的聯系方式哦,”志願者講解完後,給他拿了張空白的申請表,“等會會額外抽一小管血,之後也會有工作人員打電話回訪,再次感謝您的愛心!”
周銘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填完表後正好初篩結果出來,就趕緊上樓,他心裏沒什麽別的想法,唯一的念頭是這兩天得早點睡,不能熬夜了。
躺在舒适的皮椅上,閃着寒光的針頭紮進手肘內側,周銘另一只手翻看手機頁面,不知道季雲青這會在幹什麽,早上他發完消息後,那人就簡單回了個好,敷衍極了。
明明昨晚才見過,怎麽這會就開始想他了。
他沒話找話:“你在幹什麽呢?”
“在舞蹈室,”季雲青回的很慢,“有點忙。”
周銘輕輕嘆口氣,惆悵地體會到了甜蜜的煩惱。
“你是剛剛入了骨髓庫嗎?”拔針頭的時候,護士笑眯眯地看着周銘,“真好呀。”
“沒什麽,”周銘按着棉球,“這個配上的概率大嗎?”
對方檢查着機器的數據:“其實不太大,很多即使初步配型成功,高分辨率那一步也會失敗,甚至出現過病人都清髓了,捐獻者又反悔的事……但無論怎麽說要尊重捐獻者的意願,就是有時候看到病人,尤其是年齡小的,真的很可憐。”
周銘沉默了一下,沒再說話,只是端起旁邊的葡萄糖喝着,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
“院裏七樓血液科那裏很多小朋友的,”護士整理好血袋,“都不容易。”
半個小時觀察期結束了,周銘猶豫着看了下時間,他沒什麽物質欲望,也沒什麽需要花錢的地方,對于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已經充滿感恩,于是決定還是去那裏看一眼,稍微表示一下心意。
住院部七樓血液科很好找,電梯門打開,周銘就被裹挾着往外走去,來來往往的人衣衫各異,相同的是步履匆匆,時間仿佛在這裏按下了加速鍵,拿着單子的大人,戴着口罩的小孩,都在這白色的世界裏加快腳步,似乎在與生命進行賽跑。
周銘不打算在這裏多待,擡腳往護士站那裏走去,表示自己沒有帶太多現金,能不能通過轉賬留點心意。
護士愣了:“同志,你是說直接把錢轉給我嗎?”
她真誠地看着對方:“你猜我敢收嗎……”
周銘臉一紅:“對不起,我考慮得太簡單了。”
“沒關系,這是好人好事,”護士笑了,“是團體還是個人?一對一嗎?可以看下捐贈意向書,或者根據網絡平臺……”
聽完講解後,周銘才明白具體流程,道謝後準備回去再仔細研究下,這會兒已經四五點鐘,正是人流量的高峰期,看了眼電梯口等待的人,周銘決定還是通過步梯下樓。
步梯這裏人稀稀拉拉的,有直接在地上鋪着簡易爬行墊躺着睡覺的,也有趴在欄杆上使勁抽煙的,周銘沒走幾步,一個小男孩拉着媽媽的手越過他,興奮地嚷嚷:“那裏有大兔子呀!”
周銘順着往前看,有個穿着兔子玩偶服的人在前面拐角處,毛茸茸又憨态可掬,身邊已經圍了好幾個小孩和大人,興奮地看着醫院裏的這一抹亮色。
高大的兔子玩偶正扶着樓梯,由于視線受阻,所以只能一步一步地慢慢挪着,顯得笨拙而滑稽,有小孩笑着拉他的手,也有人好奇地摸那兔子尾巴,但裏面的人不知是累了還是不耐煩,沒有什麽反應,繼續往下走。
這種穿玩偶服的一般是商家搞促銷時,吸引小孩的把戲,醫院裏出現這個的話,可能是什麽愛心人士過來陪伴,周銘沒多想,這時下面走來一個叼着煙的年輕人,手上提着個禮品盒子,似乎是來醫院看望病號,經過玩偶的時候斜着眼睛,輕佻地在那玩偶的後腦勺上打了一下。
周銘皺起眉,這種玩偶服裏面很可能會有鐵制固定架,碰着腦袋的話造成腦震蕩都有概率,可還沒等他出聲,那個兔子就緩慢地轉過頭,可愛呆萌的毛絨臉定定地迎着對方嬉笑的神情。
然後,兔子玩偶就閃電般地擡起腿,猛地踹向年輕男子的腹部,和剛剛笨拙的走路姿勢全然不同,這一腳可謂快準狠,對方沒防備,直接被踹得後退好幾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你他媽的有病啊!”男子痛苦地捂住肚子,撐着膝蓋站起來,連被甩到一邊的禮品盒也不顧了,“你打人……再動我一下試試?”
樓梯間人不多,突然經此變故,小孩都被大人拉走,一時間那嚎叫的聲音顯得格外空曠。
兔子玩偶沒搭理他,碩大的腦袋吃力地轉了回來,就打算繼續往下走。
“想跑嗎?”男子踉踉跄跄站了起來,“你給我賠錢!”
兔子玩偶沒回頭,沖着對方比了個手勢,雖然被胖嘟嘟的兔爪影響發揮,但也能清晰辨認出是個中指。
極其嚣張。
“操,你給我站住!”男子氣勢洶洶地沖了上來,作勢要去阻攔對方。
這個時候,那個兔子人偶才站住了,伸出手把玩偶腦袋給摘了下來,饒是周銘離得有點遠,居高臨下也能看到那濕透了的棕發,和白到要反光的皮膚。
他愣住了。
為什麽……會是季雲青?
隔着一層樓梯,季雲青仿佛厭惡般的,只是稍微回了下側臉,就自顧自地把手伸向後背,靈巧柔軟的胳膊輕易就把拉鏈給解下,毛絨玩偶服被脫下,露出瘦削的身形,他渾身都被汗水打濕了,黑色的大T恤幾乎都緊緊地貼在身體上,勾勒出好看的腰側曲線,整個人都水淋淋的,臉頰還帶了點悶着的紅。
男子狠狠地盯着他:“你是打工的大學生嗎?給我你父母的電話!”
季雲青微微喘氣,沒正眼看他:“傻逼。”
“你他媽說誰?你動手還有理了?”男子不可置信地上前,伸手就想去扳對方的肩膀,“你給我轉過來……啊!”
“別碰我。”季雲青懷裏還抱着脫下的玩偶服,淡定地扭過頭來,然後他的表情就瞬間凝固了。
周銘從後面牢牢地抓着男子的手,鋒利的眼睛正注視着自己,嘴唇微微抿着,默不作聲。
“啊……”季雲青目瞪口呆,“你怎麽來了?”
安靜的空氣中,汗珠順着他小巧的下巴滴下,片刻後季雲青默默地捂住臉。
“我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除夕夜,祝大家兔年快樂,前兔似錦呀!
非常感謝看到這篇文的你,本章留評掉落紅包,希望小小的心意能為你帶來快樂,開始新年好運模式~biu~好運發射!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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