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羅銘誠從來沒想過自己能懷上孩子。要說一開始他和阮玉濃好上的時候還擔心過,在那之後兩年都沒一點動靜,他可就一點也不信了。

那個時候阮玉濃幾乎每晚都要來他房裏和他颠鸾倒鳳,才十幾歲的少年人精力旺盛,他每次都被射出來的東西灌得滿滿當當的,也不見得有孩子。

也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确認了自己不可能會生孩子,他和一般的男人比起來,只不過多了個洞,別的就再也沒了。

現在的事實卻殘酷得讓他難以接受,非但懷上了,還不能打掉,他必須乖乖地等十個月,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然後像個女人一樣慘叫着把孩子生下來。

——簡直是噩夢。

而這個噩夢很快就會變成現實。

這幾天他已經發現自己的小腹變得柔軟,兩個月的身體看上去還很平坦,但再過不久那個地方就會逐漸隆起。

羅銘誠發覺自己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能勉強接受阮玉濃去碰他那個地方,但生孩子卻是從來沒想過的。他覺得自己男生女器已經是個過錯,要是生了孩子便更是恥辱,還是奇恥大辱,是他無論如何都也不能接受的。

只是不論他接不接受,這個孩子總是要在他肚子裏帶上十個月。

人總是怕死的,原本覺得死都不願意做的事情一旦真的和命搭上了關系,為了保命也不得不妥協。

但他打心眼裏不喜歡這個未出生的孩子,那個孩子的出生只會讓他和那孩子都痛苦。

羅銘誠不想這樣。

他因為這個身體受到冷落,他的母親以他為恥,父親雖未表現出明顯的厭惡,但也毫不關心他,只是在外面不停地找女人,想再生一個健康的男孩。

他也知道自己除了一個大少爺的名號就什麽都沒有了,要是家裏有了第二個男孩兒,他就會失去一切。所以當年七姨太大着肚子進門的時候,他心裏是極為害怕的。他在那個時候幾乎每天都詛咒着七姨太肚子裏的孩子早點歸西,一直到真相被揭露的那天才松了一口氣。

——是上天眷顧他,羅家沒能再有第二個孩子。

七姨太生下的那個孩子沒有半點羅老爺子的影子,倒是和她戲班子裏的那個小生像極了。

被羅銘誠詛咒着出生的孩子果然沒得到什麽好下場,那個孩子雖然是個身體正常的男孩兒,除了名字之外一無所有。他羅銘誠好歹還有大少爺的冠冕加身,吃穿不愁,但那孩子卻連一口奶都喝不上。

後來那孩子長大了,看見他被人欺辱的時候羅銘誠還在奇怪他怎麽活下來的。

彼時羅銘誠也不過十幾歲,他那個時候怕是怎麽也想不到幾年後自己的遭遇。

那個孩子會對他畸形的身體産生興趣,脅迫他做下許多難堪的醜事。

一想到這兒,羅銘誠就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銘誠。”他坐在床上,正想着以前那點亂七八糟事情的時候,那人就推門進來了。

羅銘誠這一胎的底子不穩,加上他本來就不是女人,肚子裏的東西總給人岌岌可危的感覺。因此他這兩個月都是在床上度過的。

早孕的反應一開始非常嚴重,但現在已經得到了控制。

阮玉濃這兩個月來放下了手頭的一切事物,幾乎寸步不離地陪着他,喝水吃飯由他親手喂,連解手也不放他一個人,弄得他撒尿的時候都是滿面通紅的。

“你看看今天的花樣。”

阮玉濃端着碗走到羅銘誠身邊,面上笑盈盈的。

羅銘誠看見碗裏的東西——黃酒蛋黃羹,這和之前的不一樣,又是沒有重樣的。

這幾天阮玉濃倒騰了不少安胎的食譜,每天都翻着花樣。

其實羅銘誠想想真覺得奇怪。

按理說,他先前做的那些事情,該是叫阮玉濃萬分生氣的——他明明知道自己肚子裏的事,還故意在床上這麽亂搞,擺明了就是不想要這孩子。

只是阮玉濃非但沒表露出一點點的不快,這幾天對他比之前都要好。

幾番思索下來,他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個:全是因為着肚子裏那個關乎到他性命的孩子。

羅銘誠這時候才了解到阮玉濃對這個孩子的重視程度,當真是為了它什麽都能妥協。

只是這回羅銘誠依舊錯怪了,阮玉濃對他這麽好,當然是為了讓他保胎。阮玉濃心裏倒真沒那麽在乎孩子,在他心裏羅銘誠是第一,其他都得往後排。然而那個還未成型的孩子連着羅銘誠的命,這就不是什麽好玩的事情了。

沒有什麽比羅銘誠的命更重要,阮玉濃重視這個孩子,只是因為這孩子的命等同羅銘誠的而已。

“你放那兒就走吧,我一會兒自己吃。”大概是因為先前想到這人第一次強迫自己的事情,再加上剛才産生的幾分誤解,他這話是帶了點刺在裏頭的,完全把阮玉濃當成了下人。

阮玉濃卻是一點不氣,他笑了一聲便端起碗,舀了一勺自己試了試燙熱,就舉高了勺子湊到羅銘誠嘴邊,說:“放在一邊該涼了,你趁熱吃。”

于是羅銘誠的那點脾氣就像打到了棉花上,使了十成十的力氣,原以為能把那人揍得哇哇叫,卻未想到那團棉花那麽軟,一拳下去沒了力道,反倒自己陷進去了。

他這名義上的弟弟本來就長得好看,再加上這樣的态度,叫羅銘誠一點沒有招架之力。十幾年前他就是被這漂亮弟弟這樣騙去的,這個人說一套做一套,當年嘴上說不動他,可撕他衣服摸他身子的動作可沒停過。他現在也是一樣的,說的話都是軟綿綿的,好像可以随意反抗一樣,但做的事情都是一點都不容抗拒的。

同樣的招式用在羅銘誠身上卻是屢試不爽。他眼睛一瞥那碗雞蛋羹,乖乖張開了嘴。

阮玉濃臉上笑意更深,他一勺一勺地喂過去,一小碗雞蛋羹很快就見了底。

“這不就結了。”他還是笑,那是親切的,叫人覺得如沐春風的笑容,一點也看不出虛僞做作。他一邊說,一邊給羅銘誠擦了擦嘴角。

羅銘誠呆愣愣地看着他,任由他把自己當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一樣照顧。

阮玉濃當然注意到羅銘誠的失神,擦完最後那一點就在他唇中間點了一下,說:“我長得好看,又讓你看呆了,嗯?”

這動作是不帶一點情色的,有的只是調侃和玩笑。

羅銘誠立刻收回視線,有點慌忙的樣子。然後他想着這幾天阮玉濃對他的态度,發覺這人最近對他都是沒有任何亵玩之意的,就連幫自己擦身洗澡的時候也是神色如常。他心裏生出一點不舒服的感覺來,不由覺得一陣煩躁。

“你長得好看,我年紀大了,長得有老又醜,看見你也忍不住多看兩眼,可不就是這樣?”

都說懷孕的人脾氣暴躁,就連羅銘誠這種平時像軟柿子一樣的人,也能沖着阮玉濃發火了,可見他是真的心裏有氣。

阮玉濃當然諒解他,趕緊過去把人圈住,解釋道:“你別氣啊,你哪裏有老又醜了?我被你迷得半死,就想死在你身上了,就算我長得好,眼裏也只有你一個啊。”

羅銘誠當然覺得不滿意,這人就這樣抱抱他,卻一點親密的表示都沒有,完全就是在敷衍。

他真是火氣上了來,一口氣憋在胸口不吐不快,立刻說:“你哪裏有被迷得半死?被迷得半死你連碰都不碰我一下?!”

這句話出口他就覺得有點不對勁。這話的意思不像是發火,更像是欲求不滿的怨婦。

阮玉濃看他這樣子,憋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破功,笑了一會兒才小心抱過他。

“你就是想我了,想我碰你。”他在羅銘誠額頭親了兩下,又說,“可你懷着身子,還差點滑胎,我怎麽能碰你。”

羅銘誠卻是沒有說話,他感到一陣悲哀與絕望,那種感覺像藤蔓一樣纏住了他,把心髒狠狠地扼住。

他覺得自己實在丢人,一個男人做到他這樣,已經一點尊嚴都沒有了。

他竟然還能抱怨這種事情,不過是男人兩個月沒肏過他,他就憋得一肚子火氣,哪裏像個男人?活該被人肏大了肚子。

阮玉濃看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心裏想着這男人窮思竭慮的毛病真是厲害,但安慰的話卻是一句不少。

“你之前差點滑了胎,只能在床上靜養,不能下地。況且大夫特意囑咐我,說是一根手指頭都不能動你,就是摸兩下也不行。”他親吻着羅銘誠的發鬓,和他解釋着,“我怎麽不想碰你,可你肚子裏的孩子摸兩下就有可能掉了的,我怎麽敢亂動?”

羅銘誠顯然是接受了這個說法,但是聽到後面的那句話,心裏還是有點不爽。然話都到了這個份上,他要是還死咬着不放實在不可理喻,他不想像個女人一樣發脾氣,實在是丢臉。

“我知道你喜歡孩子,你舍不得他有事,我給你好好養着就是了。”

但心裏這麽想,說出來的話還是不怎麽好聽的。

阮玉濃沉默了一會兒,他兩腮略鼓,像是咬牙切齒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就松開了抱着羅銘誠臂膀。

他站起來,然後兩手扶住羅銘誠的肩膀,把他的身體轉過來,最後半蹲着,一字一句地宣告着:“你覺得我這是為了誰?”

羅銘誠無言以對。

“你他媽真以為我多喜歡那孩子?你要是能好好的,真的不想要那個孩子,那我就算了,我當然能讓你把它弄掉。反正一開始我跟你好上了,也就沒想過會有孩子。”他開始的情緒顯得很激動,随後又刻意壓制着一樣逐漸平緩下來,之後卻像是失控一樣地吼了出來,“可現在你的命和你肚子裏的東西綁一起了!!它出了事你能好過!!我這都是為了誰好?!!”

“先前的事情我不計較,之後我又忍了你兩個月。你不想好好的?肚子裏這塊肉沒了你指不定也沒命了,我怎麽舍得?”

“再退一萬步說,你之前都答應和我一起了,平時我弄你的時候你也挺配合,我以為我在你心裏也算有點分量的。只是沒想到……”阮玉濃說到這裏,聲音忽然噎住了,“我在你心裏算什麽?你不肯為了我生孩子,你沒打算讓我知道,你還想借我的手把它弄死……我在你心裏算什麽?”

最後的那番話,是在控訴羅銘誠先前的所作所為。

他隐瞞了孩子事情,還巴巴地貼上去,想借着激烈的床事滑胎……雖然最後沒有成功,但這種做法确實欠妥當。

那畢竟是他們兩個人的孩子,羅銘誠這麽做,等于讓孩子的父親成了殺死這孩子的兇器,這對阮玉濃太狠了。

阮玉濃先前念着他,憋在心裏不說,但總是在意着這件事情的。他喜歡羅銘誠,他愛羅銘誠,但是羅銘誠對他卻是不清不楚的。

他們看着像是在一起了,床事上也挺和諧,但羅銘誠心裏始終沒想開。

阮玉濃願意慢慢等,不代表他願意讓羅銘誠随便折騰他。

“我和你說過多少次,我愛你我喜歡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以為這些都是假的?”

“玉、玉濃……不是……”羅銘誠說話有點哆哆嗦嗦的,他這時候是真的着急了,就怕這人撂下這些話,然後說他再也受不了了,接着拍拍屁股走人,他害怕被這人扔下,“我信你,我信你!我聽你的話,我好好地安胎,我錯了,我錯了!你別不要我……除了你沒人要我了……只有你對我好,我錯了……你別不要我……”

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叫阮玉濃的心都揪了起來,他當然不會不要他,這麽多年都熬過來了,還不容易把人盼到了,怎麽可能不要?

“我說了我最寶貝你,怎麽會不要你?”阮玉濃坐回去輕拍他的背,“我剛才不該吼你,你別難過,對孩子不好。”

“玉濃……玉濃……玉濃……小翳……”羅銘誠叫了幾遍名字,最後又叫回了原來的那個。

“小翳……我以後都乖乖的聽你的話,我願意給你生孩子,給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我心甘情願的……小翳小翳……”

羅銘誠還記得眼前這個人當時壓住他手腳,威脅說“不想把人招來就別叫”的場景。那個時候的阮玉濃太年輕,沒有能力沒有擔當沒有決心,他是真的喜歡,但做法總是欠了妥當。

沒有人教導過他,他從小就是沒人管沒人教的野孩子,認識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是非颠倒對錯不分,那時候的他甚至不知道這樣的做法是多麽卑劣,但是那種喜歡是真的。

“小翳……我願意給你生孩子,心甘情願的……我懷上了就給你生出來……”

羅銘誠抱住阮玉濃的腰,靠在他胸口,這麽承諾着。

他忽然覺得餘下的時光太少,自己不再年輕,甚至逐漸走向衰老。

他們分別太久,經年之後,他發現對方年華正好,自己卻已然衰頹。

“生一個就夠折騰我了,你存心的?”阮玉濃同他開玩笑,說着還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接着又說,“我這輩子最寶貝的人是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會對你很好,照顧你一輩子。”

這些話羅銘誠以前是不信的,現在卻是深信不疑。

這個人,是這世上唯一疼惜他,把他當成寶貝的人。

——這個人傾盡年華,只為和他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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