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射得很好
幾星血點子濺到姜宛卿臉上, 溫熱。
這讓姜宛卿想起了上一世宋晉夫死在她的面前,鮮血也是這般濺在她的臉上。
這個瞬間她做不出任何反應,整個人從腦筋到身體全然僵住。
然後就感覺到風昭然一把将她拉到了身邊, 他的力氣很大,姜宛卿踉跄了一下,風昭然托住她的腰, 她才站穩。
風昭然低頭迅速打量她一遍, 低低說了句什麽。
但這一聲太低了,而姜宛卿兩耳嗡嗡響,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別怕。”
不知是因為能挨着人, 還是因為這兩個字仿若咒語一般,姜宛卿狂跳的心髒慢慢平複了一點, 心中的驚恐已經沒有那麽劇烈了。
随從與衙役的反應也沒有比姜宛卿快多少,有一個瞬間裏很可能所有人的腦子都在發白,只除了風昭然。
風昭然的神色異常鎮定,和平時沒有半點不同。
“将軍!”
兩名随從徒勞地想把趙碩救回來,然而那一箭射得太深, 趙碩死得不死再透了。
“你怎麽敢?!”
一名随從大吼, 拔刀就向風昭然沖了過來, 一刀就要砍下。
姜宛卿下意識就想往院內跑。
跑也跑不出多遠, 只是刀砍到了眼中, 人總是本能地想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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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還沒來得及擡腳,就被風昭然一把扯到了身後。
他身上披着玄狐鬥篷,又松又軟, 再一次撞上去的時候, 姜宛卿幾乎忍不住想蹭一下。
她完全呆住了。
他們只有三個人, 且只有未未一個人有點本事,她和風昭然基本就只有拖後腿的份,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打得過這麽多手持利刃的壯漢。
這點風昭然不可能會不知道,所以姜宛卿覺得之前決定出手,應該是他的一時沖動。
按照常理,風昭然這個時候應該會把她推出去擋刀。
可結果他竟是為她擋刀。
他這是……被雷劈過了嗎?
“劉護衛冷靜,這可是太子!”
兩名衙役拉住他,刀刃距離風昭然的面頰只有兩三寸的距離,刀刃的寒光映在風昭然的眸子裏。
随從睚眦欲裂:“太子又怎樣,将軍死了,他就要給将軍償命!不然償命的就是我們!”
姜宛卿擔心的正是這一點。趙碩一死,他們身為下屬,必須要做點什麽表一表忠心,不然回去無法交代。
“愚蠢。”風昭然冷然開口,聲音清朗,字字清晰,“你殺了孤,一樣是死。”
兩名随從愣了一下,但目中的兇光轉即又露出來。
姜宛卿知道他們在想什麽——雖說都是死,但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他們帶着趙碩的屍體回去,肯定是沒辦法活。但若是殺了風昭然為主報仇,趙碩的家人說不定會安排他們逃出去。
畢竟殺死太子的處置來自京城,而護主無力的處置,卻是就在姚城。
風昭然卻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向兩名随從道:“孤教你們一個活命的法子。你們可以把趙碩的屍首扔進落陽山,野獸會将他啃食得面目全非。趙碩終日打雁,終被雁啄了眼睛,且諸位還提醒過他前路有危險,是他一意孤行,非要上前,還不讓諸位跟着,所以才釀成大禍,與諸位無關。”
兩名随從将信将疑,終究還是搖頭。
他們是趙家的家丁,身契性命都在主子手上,主子不管是怎麽死的,他們倆都難逃幹系。
何況趙母蔣氏不是一般的女人,殺伐決斷說一不二,趙碩是她唯一的兒子,現在死在外面,他們唯有用風昭然的命來換自己的命。
只要風昭然死了,蔣氏定會給他們一條活路的。
兩人彼此交換一個眼神。
姜宛卿從這個眼神裏瞧出了一絲殺機。
她想提醒風昭然,可是還沒有來得及出聲,兩名随從便揚起了刀。
風昭然大喝:“諸位都有自己的親人,難道真的想為趙碩陪葬嗎?!”
姜宛卿快急死了,人家刀都揚這麽高了,他竟然還在跟他們講道理!
她拉起他就跑。
風昭然顯然沒防着這一着,被她拉得一個趔趄,險些栽倒。
姜宛卿心急如焚,可身後的刀鋒一直沒有殺到。
“別跑了。”風昭然道,“回頭。”
姜宛卿回頭一瞧,呆住了。
兩位随從依然是保持着方才揚刀欲砍的姿勢,但姿勢詭異地僵硬。
在他們的胸口,各自露出半截刀尖,鮮血狂湧而出。
——除了未未,風昭然果然還安排了人。
這個念頭在第一時間闖進姜宛卿腦海。
但兩把刀尖抽出去,兩名随從的身體便麻布袋一樣軟軟倒在地上,身後露出來的是兩名衙役。
“……”姜宛卿喃喃,“……你什麽時候把人安插進桐城縣衙的?”
風昭然:“孤落魄至此,怎麽安插人?”
“……那你什麽時候收買的人?”
風昭然嘆息:“娘娘,孤這些日子,全靠你養活,哪裏來的銀子?”
“……那這是怎麽回事?”
姜宛卿呆呆地看着門外,那群衙役們經過簡單的商量,一部分人去搬屍體,一部分人已經在清掃地上的血跡。
甚至還有兩個人過來問風昭然可知道山上哪一處猛獸多。
正是負責守在關卡外的那兩個人。
風昭然問未未,未未的聲音從牆頭傳來:“北山。”
“那位高手是殿下的護衛吧?”看守的衙役問。
風昭然算是默認了。
“箭術真厲害。”衙役緊接着問道,“殿下與娘娘應該會在這裏過年吧?”
姜宛卿覺得這話好生奇怪——不然呢?他們還有別的地方去嗎?
“是。”風昭然答。
“那太好了。”兩名衙役的語氣裏本有些緊張,一聞此言頓時松了一口氣,互相對望了一眼,眼裏都有一絲慶幸。
他們在此輪值到過年便可以回城,那位厲害的高手就算是帶着太子和太子妃“越獄”,也不關他們的事了。
“那依殿下的主意,接下來咱們該怎麽辦?”
“趙将軍帶着随從一意孤行,不聽勸阻,強行進山,衙役們苦勸不住,又不敢入山,只好在山外等候。”
風昭然道,“結果左等右等,趙将軍一直沒有出來,諸位明日黃昏可以進山搜尋,同時回城報訊。”
城門酉時便要關閉,衙役們會在城外“焦急”地等上一晚,等到回禀郭茂林,已經是第三天。
從桐城到姚城快馬也要将近一天,就算郭茂林能在晚上叫開城門,姚城的人趕到這裏,也得到第四天。
四天時間,在天寒地凍缺少食物地深山中,那三人怕是連屍骨都找不到了。
兩名衙役滿意地離開了。
姜宛卿此時方聽明白這中間的彎彎繞繞,也注意到了風昭然嘴裏的兩個字——諸位。
他前面勸說的那些話,根本不是勸兩名随從的。
那些都是說給衙役們聽的。
兩名随從要用風昭然的性命去換取自己的生機,但衙役們不用,風昭然真死了,衙役們就得遭殃。
尤其是看守的那兩位。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風昭然望着衙役們遠去的背影,“越是危急之刻,人們越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
風從落山陽的方向吹來,拂動他身上的玄狐鬥篷。
他自從來到這裏,也許是因為停了藥,也許是因為每天勞作,臉色很快就比在京城時要好看許多。
但此時玄狐的鋒毛根根漆黑,卻襯出他臉色的蒼白。
這一刻的風昭然很像在皇宮的風昭然,遙遠、蒼白,高高在上,算計人心。
“那殿下呢?”
姜宛卿忍不住問道,“直接讓趙碩把我帶走,對殿下才是最有利的吧?”
既可以打發趙碩,也可以打發她。
等到他重返京城君臨天下,身邊就不會再跟着一個礙事的皇後了。
“想什麽呢?”風昭然道,“孤自然保得下你。”
“可剛才你也在害怕吧?”姜宛卿道,“你的手心都是冷汗。”
她的眼睛本就生得寶光灼灼,此時認真盯着人看,那種目光更讓人覺得有點難以直視。
風昭然挪開了視線,淡淡然,“凡做事,總有萬一,誰也不能保證絕對萬無一失。”
可如果真有萬一,他就要葬命于此。
這怎麽看都不像是風昭然會做的事。
“留下我,對殿下有什麽了不得的大好處嗎?”
風昭然看了她一眼,忽然輕輕笑了一下:“那是自然。”
他這一笑,蕭殺之氣頓消,姜宛卿也跟着心頭一寬。
對,這才合理,她對他是有用的,所以才會冒險保全她。
只是她對他來說有什麽用呢?
她還想問問,就見未未躍上牆頭,手裏拎着一只兔子,應是方才跟着衙役們進山時獵的。
“中午吃兔丁好不好?”
未未蹲在牆頭,一臉期待地問。
中午風昭然不單做了兔丁,還用麥芽糖做了一道拔絲紅薯。
紅薯是方嫂送的,姜宛卿一般是蒸着吃或是煮粥,沒想到風昭然還會做這種菜,當下十分驚訝。
愛吃甜的未未更是差點兒就把舌頭吞下去了。
這道菜燙得很,姜宛卿正要提醒未未別燙着舌頭,就見風昭然倒了一杯水,放到未未面前。
未未着實燙着了,端起水一飲而盡,然後才發應過來。
他看看杯子,再看看風昭然,一時間懷疑自己在做夢。
姜宛卿也覺得自己眼神可能是出了什麽問題,方才定然是看岔了。
在成功地讓未未離姜宛卿遠一些之後,風昭然對未未的态度雖然沒有從前那般嫌棄,但總結起來就是四個字——視若無睹。
這杯水倒得舉座皆驚。
“……你沒下毒吧?”
未未咽下最後一口,問風昭然。
“孤收回那道命令。”風昭然沒有看他,道。
“?”未未,“哪道命令?”
“從今以後,你可以跟随在太子妃的左右。”
未未大喜:“真的嗎?你人怎麽這麽好,又會做這麽好吃的菜,又會說人話!”
“……”風昭然,“但再近也須得有個分寸,不許拉袖子、碰頭發,也不許咬耳朵。”
未未奇怪地道:“我才沒有咬姐姐耳朵。”
“……”姜宛卿,“咳 ,就是說悄悄話的意思。”
未未“哦”了一聲,他很喜歡和姜宛卿貼在一處,總覺得像是回到了南疆,和自己的母親與姐妹們在一起。
“不咬耳朵就不咬耳朵吧,能跟在姐姐身邊就好。”他笑眯眯地道。
風昭然頓了一會兒,道:“你那一箭射得很好。”
未未一面狂吃,一面說話:“你好沒眼光,我以前射過比這好得多的!”
“……”姜宛卿很替這孩子捏了一把汗,這是你上司在誇你啊笨蛋。
不過風昭然此人向來都把旁人為他做的一切皆視作理所當然,能特別拎出來誇一句已經是破天荒了,未未居然還不領情。
她本以為風昭然會冷臉,結果風昭然居然什麽也沒說,接着吃飯。
姜宛卿:“……”
這不大對吧?
他轉性了?
作者有話說:
一些學術探讨。
卿卿:什麽樣的箭才算射得好?
殿下:救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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