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全世界失眠

走到家門口，艾淨亭頓了下步子，

“莫染。”

我回過頭看她，她身後是暖紅色的夕陽，逆着光，像剪影。風很細，很柔，吹在我身上，吹動她的衣擺，我笑着問她怎麽了，艾淨亭卻輕輕搖了搖頭。我走過去，握着她的手，然後敲門，艾淨亭站在我身後，呼吸聲輕輕的。

“別怕，我們家族不吸食人血。”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笑，輕輕點頭。

“回來了？”我爹開了門，“快進來。”

“叔叔。”艾淨亭叫了聲，其實怎麽覺得，讓艾淨亭管老爺子叫叔有點委屈她，可我怎麽都沒辦法管他叫哥，所以只能忽略這個細節。

老爹笑着點點頭。

“叔叔好，打擾了～”我沖老爺子立正 ，敬了個軍禮。艾淨亭看看我，皺皺眉，意思是，你怎麽也喊叔叔。

“莫染，別鬧了，趕緊進屋，給淨亭倒點水喝。”老爺子只是嘿嘿笑着，對我這種行為見怪不怪，“淨亭啊，進來坐吧。”

“恩，好。”

看着在沙發那聊天的倆個人，沒有要搭理我的意思，我只好鑽進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忙的。我娘系着圍裙，頭發用簪子固定住，正在加調料。

“媽咪～～～”我蹭過去抱住我媽，努力讓聲音可愛點，但是我發現我娘的手明顯抖了一下，回頭就是一眼刀，我只好吐吐舌頭，“做什麽好吃的呢～”

“南乳排骨。”我娘從鍋裏弄出來一塊，放在碗裏，“嘗嘗。”

“呼～”燙，要吹吹，“恩，挺好吃的～”我稱贊道。

“不鹹？”

我搖搖頭。她轉身把排骨盛出來，遞給我。

“這簪子是我之前給你買的那個？”我把菜放在桌子上，上面已經擺了花花綠綠的幾樣。

“恩。”我娘點點頭。

“媽媽……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我湊過去，可憐巴巴的問她。

“恩，誰讓你吓我一跳，鹽差點放多了。”……媽媽你在逗我？“淨亭來了？”

“恩，來了，在跟我爹聊天了，我就來幫忙～”我說。

“得了吧，一定是因為你在那插不上話才來的，去，把蔥切了。”

我覺得，我娘對我的了解一向是精準的。所以各位小朋友，大朋友，老朋友們，千萬不要覺得你有什麽事情是可以瞞住母親這一角色的，她們明察秋毫的能力比你想象的厲害的多。我乖乖切着蔥絲，然後把餐具擺好，等着最後一道菜，清蒸鲈魚出鍋。魚蒸好了，到了該澆魚豉油的時候，我娘卻一轉身出了廚房。我只好默默的把鍋燒熱，把魚豉油榨香，然後淋在鲈魚上，完工～把菜擺好，打開廚房門，大喊一聲，吃飯了，然後聽着那邊的腳步聲。我爹坐在主座上，手邊擺着酒，問艾淨亭，“淨亭啊，你平時喝酒嗎？”

“不怎麽喝。”艾淨亭照實回答。正當我以為，我爹要勸酒，打算出來擋酒的時候，我爹又說，“莫染倒是喜歡喝酒。”

我張着嘴，呆滞了三秒，乖乖閉了嘴，看向我爹的眼神寫滿了，你在搞什麽？？的疑問。老爺子完全不在意，笑眯眯的給自己倒酒。

“是呢。”艾淨亭看了我一眼，唇角揚起的弧度怎麽看都像有陰謀。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總有一種智商墊底的感覺。

“吃飯吧。”我爹發話了。

“等等阿姨吧。”艾淨亭說。在這等待的空隙，我的大腦飛速運轉，按照艾淨亭的性格，來家裏首先是一定會和家裏所有人打招呼的，但是今天被我爹拽去聊天，遲遲未動，這不科學。

“淨亭，來了。”我娘跨進餐廳，讓陷入沉思的我恍然開朗。本來以為我娘把菜扔在那不管是因為什麽，結果居然是去換了身衣服。恩……看來我爹叫住艾淨亭的原因大概是我娘做飯時穿着居家服的緣故。搞不懂，搞不懂。

“阿姨。”艾淨亭起身，笑着。唔，還是覺得艾淨亭委屈了，本來可以叫姐的。

“吃飯吧，吃飯吧。”我娘招呼着。

菜名我就不一一報了，總之是有很多好吃的。按照一般電視劇的情節，婆媳矛盾一般是從餐桌引起的，夾菜是一門很大的學問，夾不好，就容易引起誤會。所以我機智的決定，誰都不給夾。咳，這麽大人了，不用非在這個事情上體現關愛。于是我一邊吃飯，一邊聽她們聊天。

“在籌劃新的展會了麽，上次展會有很多作品我很喜歡。”我娘一邊說，一邊無視了我的眼神。

“恩，在準備，不過作品還沒有完全到位，可能還需要些時間。”艾淨亭回答。

“這種事兒，急不來，慢慢來，作品是最忌諱就與求成的了。”老爺子說。

什麽時候……你們都混藝術圈了？讓我一個混神經科的怎麽接話啊，總不能說，恩，人們在感知美的時候運用了什麽器官，是從心理經歷折射出的情感波動……什麽的吧。于是我夾了塊排骨，咬了一口。

“不用給自己那麽大壓力，還是要多注意身體。”我娘語重心長。

“恩，我知道了。”艾淨亭微笑着。

“沒事兒你們可以一起去打打球，你阿姨運動天賦特別好，一般人打不過她。”

艾淨亭的運動天賦也不一般……我把骨頭丢到盒子裏。唔，再夾一塊，咬……

“莫染，你怎麽不說話，就悶頭吃。”我娘終于想起我來了。

“咦？你看的見我啊。”我做驚愕狀。

“莫染，喝不喝一口？”我爹沖我舉了舉杯子。

“莫染，吃點青菜。”艾淨亭輕輕柔柔的聲音也加入了。

“……你們今天是說好來欺負我的嗎。”我看着他們三個，“不要阻止我吃肉的腳步，誰擋我，我咬誰。”

“你能下的去嘴？”我娘一句話讓我把肉卡在喉嚨，艾淨亭臉也有點紅。

“咳，咳咳……”我咳嗽着，我爹遞過來杯什麽，我一仰脖就幹了，“咳，親爹，你卡住了能用白酒順嗎，咳咳…還是高度的……”我把眼淚都咳出來了。

“我忘了……”老爺子一臉無辜。我娘一副啧啧啧的表情，艾淨亭則是彎着眼角偷笑。含着眼淚吃着青菜，為什麽感覺好難過。

總算是有驚無險的把飯吃完了，我在廚房洗碗，其餘三個人在客廳喝茶。把碗放在架子上瀝水，我洗洗手往客廳走，我爹正在往壺裏加茶葉。

“我來吧。”接過茶匙，把茶葉加好。水煮到翻氣泡，加在壺中，好的茶葉遇沸水，就似正值節氣的花苞，破土而出的竹筍，綻放，舒展，都是肉眼能看得到的。茶香溢出來，熱氣飄渺着上升，把浮沫去掉，第一遍茶倒在茶寵上，再加水。茶葉在壺裏旋轉着，用鑷子把熱水燙過的茶杯擺好。

烹饪也好，泡茶也罷，甚至于做人，時間的掌握是最難的，少一分則嫩，多一分則柴，時候未到，茶香，茶味未完全溢出，泡的久了，卻澀，苦。再熟練地廚師也有放錯鹽的時候，老道的茶客總能品出多一秒或少一秒的差別。沒人能次次泡出好茶，但是應了景，合了心意，或欠或滿，意境都到了，不好，也是好了，老爺子說。

把茶倒進四個茶杯，清亮的顏色仿佛能帶走暑氣，或許這也是許多人四季都喝茶的原因，有時天是熱的，心卻不見得是暖的，喝杯茶，胃暖了，心，怎麽也能靜下來，哪怕你不想靜，呼呼吹着熱氣的時候也總是急不得的。喝茶鍛煉脾氣，品性，大概是這麽來的。

“請。”把茶遞給老爺子，我娘，艾淨亭，最後端起自己這杯。輕輕抿了一口，微苦，回甘，清香，幾秒後，香氣消散，留下一抹說不清的味道，像空山雨後，萬籁俱靜，水珠從葉子上滾落，墜進水裏，泛起漣漪，然後歸于平靜。就像聽音樂，有人體味意境，有人感悟手法，再不濟的，也能從金錢上明了珍貴程度，這樣的賦值固然庸俗，卻也側面肯定了價值。

政治老師講，價值決定價格，可現在太多事兒事被價格主導的。

“雲南的茶。”艾淨亭說。

“哦？”我看着她。

“之前去采風，喝過那的茶，味道很好，就記住了。”她說。

“看來淨亭也喜歡喝茶啊。”老爺子點了點頭，算是肯定艾淨亭的話。

“恩，但泡茶的手藝比莫染卻是差得遠了。”艾淨亭笑着看看我。

“莫染有幾分功夫，差的卻還遠呢。”我娘也看看我。

“今天的茶，時候倒是正好，不錯。”老爺子把杯中的茶喝完，評價道。

“今兒大概是高興，茶才合了胃口，平時我哪得到過不錯的評價啊。”我說，“路漫漫其修遠，吾将上下而求索，努力泡出更好地茶，來回饋社會，回饋人民。”我一臉嚴肅。

“哈哈哈……”

“喝茶，喝茶。”

從家裏出來，我跟艾淨亭決定沿着花園走走，她步子放的很慢，走在我身前兩拳的地方，“艾淨亭。”

“恩。”

“今天，有沒有讓你覺得尴尬啊什麽的。”我問她。“總感覺讓你叫他們叔叔阿姨很委屈你。”

“恩……”她站住，輕輕托着腮，然後看着我，“一開始有點緊張，不過後來你一耍寶，就好很多了。”

“我什麽時候耍寶了……”

“吃飯的時候。”她思考了一下。

“你沒覺得……我當時被無視掉了，很可憐嗎？”我問她，她搖搖頭。

“我以為你是故意的。”她很認真，“所以，沒有尴尬，也沒有不适應。叔叔阿姨是性格很好的人，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

“恩，恩～你們藝術圈的事兒，我不懂，我就是小診所的江湖醫生，哎～”拉着她往前走。

“對了，實習了一星期，怎麽樣，還順利嗎。”艾淨亭笑着，任我拉住她。

“前臺嘛，不太忙。”

“前臺也是可以學到很多事情的，莫染。”艾淨亭講。

“恩～所以我趁着閑暇時間對比了每個醫生的約診量，約診人群年齡分布，以及粗略估算了他們的月收入，根據這個能判斷出，誰比較專業。”

“不錯。”艾淨亭笑着摸了摸我的頭。

“那是～周五林筗跟我說，我下星期可以跟着一個心理醫生學習，我現在在思考。”

“哦？你什麽時候也會為選擇發愁？”艾淨亭調侃我。

“因為我的選擇很慎重啊。”我看着她，她唇角微微揚起。

“不接着走了？”她反問。

艾淨亭對于決定這種事鮮少給我建議，她覺得別人的話聽了不可能沒有痕跡，這樣的引導不論是正确或是錯誤都不好，所以她不參與我的決定。她講，有的事是需要兩個人商量的，但更多的時候需要彼此作為成年人獨立去承擔應有的責任，愛情不是捆綁關系，是協作。所以很多關于工作上的事兒，我後來都會自己決定，然後告訴艾淨亭，她負責幫我修補一些小細節，一些我沒想到的事兒。

走了一圈，繞到艾淨亭家門口，她看看我，笑着問，“不回家？”

我堅定地搖搖頭，然後拽着她衣袖，看着她。

“讓我借住一晚吧。”我說。

“睡客房？”她裝不知道。

“沙發也行……我就是想離你近點。”

艾淨亭眸子閃了閃，沒說話，我跟在她身後進了家門。洗過澡，吹着冷氣，我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喝着艾淨亭做的冷飲，她走過來，坐在我旁邊，拿着一樣的杯子。我把遙控器遞給她，她揮揮手，和我一起看着動畫片。

“鈴～鈴～鈴～～”手機響，艾淨亭起身去接電話，不一會兒回來了。

我看看她，喵，問還是不問呢。

“ 是上次那個人。”艾淨亭簡單明了。

“誰啊？”我一頭霧水。

“你讓我去見的那個。”她看着我，輕輕蹙了下眉，像是鬧別扭，“不記得？”

“額，記得了……他想幹嘛？”

“約我吃飯。”艾淨亭坐在沙發上，拿過遙控器，把動畫片調走，在新聞上停下來。

“唔……什麽時候……”我小聲，心裏別扭，別扭……

“我沒答應。”

“恩？！”我看着她。

“上次就說清楚了，我對他沒有好感，難道你面子那麽大，我每次還得去見不成？”艾淨亭伸手點了下我腦門，飲料是冰的，艾淨亭的手也是冰的，讓我發熱的頭腦一下子冷卻下來。

“嘿嘿。”我笑着，艾淨亭嚴肅着，不一會兒也偷偷彎起嘴角。

“喏，遙控器。”她把遙控器遞給我，“我一直很少看電視，有什麽好看的麽。”

“沒有……除了動畫片，我也很少看別的。”

“買臺游戲機好不好。”艾淨亭想了想。

“你要打游戲？”

她搖搖頭，“怕你無聊。”

“跟你在一起，發呆都是有劇情的，絕對不無聊。”我笑着。

“貧嘴。”

“才沒有呢，再說，可以看看書嘛，我其實不常玩游戲的……”

“因為技術太差？”

“才不是呢……”我反駁着，艾淨亭笑的開心，眼睛彎彎的，我呆呆的看着她，“你笑的時候特別好看。”

艾淨亭轉過頭，不看我，喝着冷飲，看着新聞聯播。

晚上躺在床上，翻了個身，看到艾淨亭睡在旁邊，心裏特別踏實，偷偷握住她的手，然後盯着天花板數羊，直到窗外泛起魚肚白才睡着。失眠也是幸福的，我這麽想。

周一報道，我依然選擇跟随外國人，Ken（就是中文倍兒利索那個，你們估計不記得），不是覺得和林筗太熟，容易跳戲，也不是覺得歐陽醫生太禦姐，容易發生什麽讓你們想入非非的事情，從我總結的數據來看，Ken是整個診所最權威的人，再者說，這個老外一開始就問我，要不要跟他學心理。

當我把這個決定告訴林筗的時候，他一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淨亭姐說不讓你靠近歐陽了？”

“艾淨亭不會幹涉我的決定，再者，作為統計中能力最低，收入最少，接診量最小的人，你有時間和實習生八卦，是不是也應該去念念書，再深造一下。”我看着他。

“得，我總是不長記性，忘了莫染是不能惹的。”林筗還是笑眯眯的。

“不是原則性問題，我還是很好說話的。”我也跟他笑眯眯的。

出了他辦公室的門，正好看到歐陽醫生來上班，點了個頭，就直接去了Ken的辦公室，之後的兩個月我大部分時間要在這兒度過了。Ken來上班，看在我在感覺很驚喜，他說以為我會選擇林筗或是歐陽，我說我覺得他很專業，他很開心的請我吃了午飯。很多事兒不好解釋原因，我也懶得解釋，就像在這樣一部小說裏，出現一個女的，你們就會自然而然的想，哎？是不是會跟女主發生點什麽呢，是不是會跟誰誰發生點什麽呢？跟別人的事兒我不敢保證，但是在我這兒，有艾淨亭是足夠的了。我沒那麽大野心，也沒那麽大能力，當然，也沒有那麽自命不凡的覺得自己有主角光環。

我跟艾淨亭講了我的決定，她只是淡淡的點點頭，但笑意是真的，能讓自己愛的人放心，比什麽都重要，我是這樣覺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