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如果不是某天打電話林霧秋說他在學校,我差點忘了他還是個老師。
“這麽快就開學了啊。”
難得早起一次,我慢慢悠悠地下樓扔垃圾順便吃早餐,想起A大好像離這裏不遠。
這幾天晝夜溫差大,我趿着拖鞋,穿了一件大背心和一條寬松的短褲,剛出樓道被迎面而來的冷空氣凍得一個激靈。
從窗戶往外看明明是大晴天,怎麽這麽冷……
“其實已經開學一周了,只是上周我沒有課。”林霧秋說,“打電話有事嗎?”
“沒事不可以想你麽,”我說,“我今天早睡早起,你怎麽都不誇我?”
電話裏林霧秋笑了笑,說:“很棒,祁翎同學,請繼續保持。”
我忽然想到什麽,問:“對了嫂子,你上課的時候是什麽樣啊?”
林霧秋已經習慣我一會兒學長一會兒嫂子的亂叫,想了想說:“我不知道,但是看學生痛苦的樣子,應該不是很招人喜歡。”
我想到他的專業,心說每天學這些東西,不痛苦才有鬼。
“好了,我要去上課了。”林霧秋說,“下課再打給你。”
我點點頭,“好。”
挂了電話還沒來得及放下手機,屏幕又亮起來,這次是宋禹川。
“喂?”我懶洋洋地接起電話。
宋禹川和平時一樣,語氣冷淡,說:“管家說收到寄給你的包裹,你住在哪,我讓司機給你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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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我想起來了,是我準備送去買手店的畫和陶瓷,因為朋友有事出門,耽擱了幾天才幫我寄出。
我沒跟宋禹川客氣,告訴他一個地址,說:“謝了。”
他沒挂電話,我問:“還有事麽?”
“……沒有。”宋禹川說,“挂了。”
……神經病。
沒想到神經病本人下午親自來給我送快遞,我接到電話說下樓搬東西,原本以為只有司機一個人,結果車窗搖下來,我看見宋禹川那張刀刻斧鑿的臭臉。
雖然這附近常常香車寶馬紙醉金迷,但宋禹川那輛黑色庫裏南這麽大剌剌停在路邊,還是顯得十分嚣張。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背心和大褲衩,摸摸鼻尖,走過去抱着胳膊支在窗邊,彎腰看着裏面的宋禹川,說:“稀罕了宋總,怎麽還親自跑一趟?”
“我去機場路過。”宋禹川言簡意赅地回答。
我點點頭沒多問,繞到車屁股,曲起手指敲了敲後備箱,說:“麻煩開一下。”
後備箱緩緩打開,司機和宋禹川也一起下車。我看着那個一個人擡顯然會有些吃力的箱子,思考幾秒鐘,在宋禹川和司機之間做出選擇。——“勞駕搭把手。”我對司機說。
戴白手套的司機禮貌上前:“我來就好。”
說着他輕而易舉地扛起箱子,用行動告訴我這玩意不需要兩個人。而宋禹川始終站在原地,沒有絲毫要幫忙的意思。
“麻煩您帶路。”司機說。
我領着司機上樓,一回頭發現宋禹川也跟來了。場面似曾相識,直到宋禹川進門開始巡視我的房子,我才忽然想起來,他在蘇黎世也幹過同樣的事。
裏外看了一圈,确認我沒有藏毒也沒有藏人,宋禹川用下巴點了點司機放在地上的箱子,說:“打開看看有沒有損壞。”
我正要去找剪刀,司機非常懂事地摘下鑰匙,用小刀幫我拆開包裹,然後宋禹川對他說:“你先去車上等。”
“是。”司機聽話離開,房子裏只剩下我和宋禹川兩個人。
我蹲在地上把四幅畫和五個陶瓷一件一件拿出來,拆掉層層泡沫紙擺好,一擡頭撞上宋禹川的目光,發現他眼神怪怪的,沒在看畫,反倒是在看我。
我順着他的目光低頭,看見自己暴露在寬松工字背心下的大片胸膛,而宋禹川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我鎖骨下面的蚊子包上。
八卦是人類的天性,冰山也不能例外。
我心裏暗暗鄙夷,站起來說:“沒問題,都好好的。”
“嗯。”宋禹川終于收回目光,“那好。”
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問:“你還不走麽?不是說要去機場,你準備去哪?”
“出差。”宋禹川惜字如金地回答。
說完想了想又補充:“後天回來。”
我才懶得管他哪天回來,側身讓開出去的路,說:“那走吧。”
宋禹川看我一眼,面無表情地說:“我不在的時候,不要去招惹霧秋。”
他不說我還沒準備怎麽樣,他一說我自然要找他不痛快,湊到他眼前說:“我不聽你的。”
宋禹川的一張冷臉近在咫尺,講道理是好看的。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我的腮,把我的臉別到一邊,說:“你最好老實點。”
“宋禹川,你除了放狠話還會幹什麽啊?”我站回去雙手插兜,上下打量他一眼,說:“沒本事留住老婆,就知道成天威脅我。我心髒不好,把我吓出個什麽好歹,你怎麽交代?”
我和宋禹川總是很難溝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常常搞錯重點,然後牛頭不對馬嘴。比如現在,我們明明在講林霧秋的事,他卻眉頭一皺,問:“你心髒又怎麽了?”
“又”這個字有點奇怪,我只在出國第一年,因為無法習慣常年陰雨的天氣而有過一些心髒上的小毛病,按理說宋禹川應該是不知道的,剛才脫口而出也不過是為了吓唬他,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
見我不說話,宋禹川開始教訓我:“你再這麽熬夜酗酒,早晚要出問題。”
我不客氣地回擊:“關你屁事。”
宋禹川又生氣了,目光一暗,舔了舔後槽牙說:“說得對,不關我事。”
說完他繞開我頭也不回地離開,還不忘砰一聲摔上我的門。我莫名其妙,自言自語嘁了一聲:“小肚雞腸。”
走到窗邊往下看,宋禹川的身影很快出現在視線裏,坐上那臺庫裏南絕塵而去。我打了個哈欠回到客廳,開始收拾地上的垃圾。
收到一半忽然想到一件事——我明明可以讓宋禹川把這些東西直接送到買手店,現在我卻要自己再搬一趟。
……我好蠢。
第二天下午,我聯系店主把陶瓷和畫送過去,出來時間還早,想起林霧秋之前發過的課表,我打了一輛車直奔A大,一路摸到林霧秋上課的教室。
理工科的課堂出乎我想象,一整間教室座無虛席,甚至還有幾個學生坐在過道裏聽,這讓我想起自己大學時自由散漫的生活,同時不禁産生懷疑,這間教室裏吸引人的究竟是知識還是林霧秋本人?
聽了一會兒覺得,多半二者都有。
涉及到自己的專業領域,林霧秋不再像平時那樣寡言少語。講臺上的他戴着一副銀邊半框眼鏡,條理清晰地侃侃而談,就算是我這種完全的門外漢,聽起來也不覺得乏味。
那一刻我腦海裏冒出一句很久以前看到過的話,——Smart is the new sexy。
很快一堂課結束,學生魚貫而出,我抱臂倚在大教室門邊,看林霧秋收好電腦和教案,轉身正要離開,看到我的瞬間腳步一頓,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
我逆着人流走到林霧秋面前,說:“林老師,我來接你下課了。”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林霧秋眼角含笑,鏡片後的目光如同此刻窗外的夕陽般溫柔。
他站在講臺上,我站在講臺下,我仰頭看着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靠出賣色相,一路問了八個女同學,航天學院大二工程力學專業林霧秋老師在哪裏上課。”
林霧秋撲哧一聲,揉了揉我的發頂說:“我等着你出現在校園尋人牆上。”
我裝作沒聽懂,問:“是這樣麽:哪位老師丢了一條迷路的小狗,找不到主人在校園裏急得汪汪哭,請速來認領。”
林霧秋臉一熱,說:“胡說八道。”
我左右看看,趁沒有人注意,踮腳湊近林霧秋,說:“汪。”
這下林霧秋臉紅得更明顯,一把擡手捂住我的嘴,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說:“不許再鬧。”
我用最真誠的目光看着他,然後認真地吻了一下他的掌心。
林霧秋倏地松手,還是被我捕捉到那一瞬間指尖的顫動,我順勢握住他的手,轉過來親吻了一下他的手背,用只有我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說:“林老師,你講課的樣子好迷人。”
“好了,”林霧秋又無奈又不好意思,說:“這些話留着以後慢慢說。”
我對他眨眨眼睛:“知道了,林老師。”
今天宋禹川不在,林霧秋問我要不要回家吃飯,自從我搬走還沒有回去過。
我佯裝認真思考,問:“邀請我回家……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林霧秋用鋼筆敲了一下我的腦袋,說:“不是。”
“好吧,”我失望地嘆了口氣,“讓小狗乖,卻不讓小狗吃肉,好過分啊。”
林霧秋不知道是被氣笑還是被逗笑,說:“你是什麽小狗,你是小狐貍才對。”
宋禹川不在,我心情舒暢,也不在乎什麽狗什麽狐貍,湊上去飛快地偷親了一下林霧秋的臉,說:“你喜歡什麽我就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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