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不知道自己是哭累了還是下午砸東西砸累了,吃過飯之後,身體愈發疲憊。

牆上挂着一面裝飾的鏡子,我看到宋禹川板着一張臉,想說什麽,林霧秋對他搖搖頭,悄悄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你先回房間,我和禹川說幾句話就來。”林霧秋摸摸我後腦勺的頭發說。

“嗯。”我點點頭,松開他自己上樓。

我需要一些安靜的陪伴和撫慰,比起宋禹川,林霧秋可能更合适。

回到房間,我慢慢地洗了澡,換了一身幹淨睡衣,從酒櫃裏取出一支雷司令,喝了一小杯。

甜蜜的酒香讓我的身體放松下來,我沒忍住又喝了第二杯,然後躺回床上睡覺。過了一會兒,房門輕輕推開,幾聲輕微的腳步聲後,我身旁的床鋪軟軟地陷下去一塊。

林霧秋把我擁進懷裏,輕聲問:“睡着了嗎?”

他身上有幹淨的皂角和溫暖的愈創木味道,很好聞,我沒忍住埋頭在他肩窩嗅了嗅,搖搖頭問:“怎麽這麽久?”

“我去洗了澡。”林霧秋答。

我睜開眼睛,在黑暗中看見林霧秋的嘴唇,主動仰頭湊上去索吻。

那天我醉得不省人事,很多細節都忘了,隐約記得和林霧秋接吻很舒服。

他含着我的嘴唇,細致而溫柔地舔吮,不放過我口腔的每一寸。我被吻得情動,聽見林霧秋低低地問:“喝了什麽,好甜。”

“一點白葡萄酒……”

我握住他的手,貼在我小腹,緩緩往下:“林老師,我想要……”

我想要什麽東西進來,填補身體裏流失出去的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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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霧秋大概沒想到,我的睡衣下面是空的。

他的手停在某處,不确定地問:“你……”

一點點酒精剛好讓我現在放松而坦蕩,我勾着他的脖子,說:“我準備好了。你随時可以。”

***

我不太放心林霧秋的技術,想要自己舒服,只能在自己身上多花一點心思。

這次比上次順利得多,林霧秋故意拉長時間,讓我久久無法墜落,像漂浮在潮濕的雲霧裏,睜眼閉眼只有大片令人眩暈的白。

“為什麽悶悶不樂,”他從身後抱着我,緩慢地親吻我的後頸和肩膀,“可以告訴我麽?”

我死死咬緊下唇,仰起脖頸,艱難地搖頭。

林霧秋輕聲嘆氣:“翎翎有小秘密了……”

“不,沒有……”

不知道為什麽,林霧秋嘴裏說出我的小名,沒有狎昵和親近,只讓我覺得緊張和危險。我以為下午已經哭夠了,但此刻,還是有淚水混合汗水從我臉上流下來。

“沒關系。”他的聲音低低的,手掌緩緩撫摸到我小腹,“這裏好像鼓起來了……再努努力,會有寶寶嗎?”

“不會,我又不是……啊……”

***

我的茫然和不安,在一陣一陣洶湧的浪潮中漸漸消失,最後精疲力盡陷入沉睡。

睡着前,我聽見林霧秋輕輕下床出去的聲音,原本以為他回自己房間了,幾分鐘後,他又抱着新的被褥進來,輕手輕腳換掉我身下弄髒的床單,還有身上沾着汗漬的被子。我的身體重新陷入幹燥柔軟的被褥中,然後被林霧秋擁抱着,安然進入睡眠。

我在林霧秋家住下來,一邊休息一邊籌劃展覽。

我的那一部分工作完成後,後續的事情都交給了專業的策展人,還好林霧秋和宋禹川工作忙,白天不在家,我可以随時和美術館的人聯系,總之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我開始暗暗期待周末的到來。

很奇怪,我很少熱切地期待什麽事情,尤其是關于我自己的。

展覽開幕那天,到場的參觀者比我想象中多很多。聽工作人員解釋,這座私人美術館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向外租借過,我是第一個。

我不時張望門口的方向,終于兩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一前一後從外面進來。原本兩人臉上都是平靜的表情,直到進入美術館,看到距離入口最近的一堆破爛,臉上才出現一些別的神色。

宋禹川先停下腳步,短暫的驚訝和疑惑過後,随即好像明白了什麽。出于某種奇怪的默契,他擡頭第一眼看向我的方向,然後在人群中準确地捕捉到我。

目光相遇,我輕輕揚起唇角。

我站在原地,等待宋禹川和林霧秋走來。

一步一步走近的過程中,他們看到挂在牆壁上被撕碎的畫,還有圍起來的一小片空地上,被我砸得看不出原樣的金屬裝置,以及某些角落裏散落一地的石膏碎片。

入口處懸挂的屏幕,播放着我毀壞一切的全過程。

宋禹川微微皺着眉頭,表情有些凝重,相比起來,林霧秋臉上更多是意味不明的沉思。

等他們走到我面前,我露出微笑,說:“歡迎。”

“這些,”宋禹川左右環視,最後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為什麽?”

我聳聳肩,故作輕松地問:“你聽過賈寶玉撕扇子的故事麽?”——雖然賈寶玉哄的是姐姐,我哄的是哥哥。

宋禹川沒有說話。

“那件摔碎的陶瓷我沒辦法拼回來,但我可以摔了別的讓你開心一下。”我說。

宋禹川皺了皺眉,“我不希望你這麽做。”

“碎了的有碎了的好。比維納斯更美的是斷臂維納斯,比巴黎聖母院更偉大的是燃燒的巴黎聖母院。——祁翎想告訴你的是這個吧?”林霧秋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屏幕,淡淡地說,“即便是一片廢墟,也有人能夠欣賞。”

宋禹川一怔。

林霧秋收回目光,看向宋禹川,說:“我猜也許還有,他把自己所有完整的作品,都留給你了。”

說完,林霧秋問我:“我猜的對嗎?”

我很難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林霧秋替我說了我想說的,雖然不是全部,但幾乎和我心裏想的一字不差。

人們總是容易被彼此的皮囊吸引,快速開始一段關系又快速結束,但很難走進對方心裏,去了解一個真實的靈魂。

所以肉_體的契合也許容易,靈魂的契合卻可遇不可求。我沒有想到,林霧秋都做到了。

我低頭笑笑:“猜對了。但不是全部。”

“還有什麽?”宋禹川問。

“還有……”我擡起頭,看着林霧秋和宋禹川,故作神秘的眨眨眼睛,“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在他們追問之前,我捏捏宋禹川的手,說:“跟我來,還有最後一樣東西。”

——被我咽下去的話是,比起破碎的結果,我更在意過程中經歷的一切,無論是我的每一件作品,還是我擁有過的每一段關系。

所以哪怕知道最後是一片廢墟,我仍然會選擇義無反顧地開始。

我來過,熱烈地燃燒過,那就足夠了。

林霧秋如果懂我的話,不知道日後分開的某一天,會不會忽然想起今天這座美麗的廢墟。

我帶他們到展廳中央,那裏有一個窄窄的圓柱形高臺,宋禹川看見擺在上面的東西,目光一滞,不敢相信地看向我:“你怎麽……”

——我把那件蠟燭也帶了過來。

我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火柴,在宋禹川的注視下抽出一根,劃破的前一秒,他擡了擡手,似乎想要阻攔我。

我看了他一眼,輕輕一劃,把燃燒的火柴遞到他面前,“敢不敢?”

火苗跳躍着,很快燒到木棍的一半,宋禹川接過,深吸一口氣,用不到一秒的時間做出決定,手伸向臺子上的蠟燭。

取代火柴火焰的是燭芯溫暖柔和的光。蠟燭靜靜燃燒,散發出微弱的熱度,宋禹川的目光始終沒有移開過一秒,他看着那一點跳躍的火光,臉上是不易察覺的落寞。

我悄悄按下手裏的按鈕,場館裏的燈光依次熄滅,眼前的燭光變成唯一耀眼明亮的光源。人群恐慌之前,頭頂忽然亮起巨大的投影,所有人一起擡頭往上看,白色天花板上是兩行英文字母:

“The candle will burn out

but my heart will go on”

——我寫給宋禹川的。

黑暗中宋禹川轉頭看我,燭光映照在他眼裏,變成熾熱燃燒的火焰。他的失落終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洶湧而來的情意。

那一瞬間我甚至産生一種錯覺,——他好像很愛我。

下一秒,宋禹川抓起我的手,不管不顧地拉着我離開。

我在黑暗中與林霧秋擦身而過,匆忙回頭,發現他站在原地靜靜地望着我,目光中有我看不懂的東西。

只有一眼,我差點被腳下什麽東西絆倒,不得不收回目光跟緊宋禹川。再回頭時,已經看不清林霧秋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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