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Past1-7
其實直到後來,袁也才經過Joe的提醒,才發現自己對打耳光這種聲音變得有些敏感,他獨自走在街道上,經過小巷時,聽見巷子裏傳出這種聲音,總不自覺地會先皺下眉頭。
這理應跟井家發生的事情有不可分割的關系。
但是這件事情剛發生的時候,或者說他正在經歷這件事時,他算不上對于這種把人尊嚴放放在腳底踐踏的行為有過于深刻的反應。
他只想自己和Joe分析錯誤,大井是個精神不太正常的人,以後會在思考方向上多一個判斷方法。
而在事情發生之後,他的當務之急應該是要花費一點兒精力去哄小井,畢竟他在遭受痛苦的時候,自己還面不改色地打破了剛跟他建立起的信任關系。
他覺得糟糕,說不上是覺得小井碰到一個着樣的哥哥處境糟糕,還是因為雇主是這樣的人,而讓他覺得事情處理的難度升級了才糟糕。
袁也是在很多年之後,可能是成長,也可能是一些其他的原因,讓他終于能夠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思索事情。
——他過去的生存壞境,從來跟正常沒有任何關系。
他第二次以另外的身份再次見到小井,才開始想,大概就是十三歲的那一個巴掌,毀了一個人的一生。
他在裏面又扮演了什麽角色,他自己也說不好。
大概就像是他二十九歲的時候跟小井自我形容的那樣——他也只是個壞蛋而已。
十九歲的袁也自我認識算不上清楚,他仍舊覺得自己偉大。
做的事情、以及優秀的應變能力和張口就來的謊言,都人讓他覺得自己是個非常優秀又有能力的人類。
那之後,小井哭得喘不上氣,他們兩個又被送回了屋內。
小井縮在房間裏不出來,袁也腦子裏已經擁有了一百種可以哄騙小井的方式。
他在門口敲門,語氣盡可能的溫和:“小澤,開門, 我們聊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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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理他。
袁也站在門口默默嘆了一口氣,他的視線在屋內環顧了一圈,試圖尋找房間內的監控設備。
——這太可怕了,你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兒偷聽到了你們在說話。
袁也倒是有處變不驚地糊弄人的本事,再按照原來的話本說下去就好,他眼神微頓,輕嘆了口氣:“我們之前是不是保證過,要相信彼此的?”
袁也沒有經歷過這種自尊心、信任感和人生觀突然被人狠狠打碎又崩塌的瞬間,無法設想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的小井在這樣一個下午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小井沒有理人,很長時間房間裏都寂靜無聲,像是房間人再沒有人存在了。
袁也站在門口講了許久的話,都沒有得到反饋後,苦惱地坐在客廳沙發上,他撐着腦袋,表情稍顯不耐煩地開始思索辦法。
袁也對正常的人類感情實在算不上敏感,他以己度人應該是睡一覺就滿血複活再想辦法自救以及報複的後續,對于別人來說可能實在有些難以做到。
井向澤甚至好幾天沒有房門,也沒有夜晚突然出來找東西吃的動作。
袁也找聞管家要了開門的鑰匙,那個一直冷冰冰板着臉的男人,表情一絲不茍地給了他鑰匙。
袁也大腦簡單分析了一下,試探性地故意張嘴道:“你是大少爺找來的人?不知道小少爺這樣不吃不喝把自己關在房裏,你會不會覺得有些愧疚?”
——作為一個正常的家庭教師,在這個時候在制高點上嘲諷施暴者,應該是一件算不上奇怪的事情吧。
聞管家看了他一眼:“那不該是你這個家庭老師的問題嗎?我們可能會問責。”
“……”
袁也氣得內心發笑,他覺得管家應該跟大少爺是一樣的人,或者用糟糕點的說法來講——這個管家可能就是大井的養的一只狗。
袁也拿着鑰匙回到屋裏,禮貌地敲了兩下小井的房門,并告知自己要開門進來。
袁也的鑰匙都擰動了,才聽見這幾天小井說的第一句話。
他聲音喑啞,像是一團糾纏在一起的粘稠蛛網,在用手指費力地拉扯開:“不。”
他好像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袁也打開門,看見他平躺在床上,臉上遍布淤青,看着很是吓人,他的眼睛也腫得幾乎有些睜不開,嘴唇幹涸脫皮。
驟然看過去,會給人一種他的生命正在消散的錯覺。
袁也是個騙子沒錯,在袁曲帶領下滿世界招搖撞騙也不假,但袁曲有原則,一直致力于要用大腦來設計精湛的騙術、以及涉及人命的事情不能沾。
袁也沒有什麽道德感,但也從來具體見過什麽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過。
連丢在路邊的小貓、小狗,袁曲都會撿起來送往救助站或者是自己認識的動物收容所。
他面對這樣的井向澤,心情一時有些難以描述。
在床邊站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
去客廳倒溫水,到盥洗室擠毛巾,坐在床邊耐心十足地給井向澤輕輕地擦了擦浮腫的眼睛。
井向澤不想要讓他碰,啞着嗓子帶着哭腔和恨意:“你、走!”
袁也用棉簽沾了一些溫水浸濕他的嘴唇:“別犯傻了,你這是要自殺嗎?”
他用毛巾輕輕地貼在井向澤泛紫色的臉皮上,張嘴就開始胡說八道:“我小的時候有一次跟家裏人吵架離家出走,睡在街邊,醒來旁邊還有個老鼠跟我大眼瞪小眼,我吓了一跳,當時就想如果跟家裏人吵架後,讓我變得只能跟老鼠睡一起的日子的話,我先得好好聽他們的話,等我以後有能力了,就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
反正是胡編亂造的,袁也講得亂七八糟,毫無重點和警世意義。
井向澤閉着眼睛,呼吸聲音很重,他身體虛弱,也不想聽袁也說話。
袁也又繼續胡說道:“還有一次,我不小心掉進了河裏,我不會游泳,窒息和瀕死的感覺非常糟糕,你不會想要經歷的。”
井向澤的呼吸更重了,啞着嗓子說話颠三倒四:“我恨你,我要殺了他。”
袁也見他能溝通了,低頭看他:“先把水喝了怎麽樣?你得先從床上站起來,才能做到這一切不是嗎?”
井向澤的眼淚又一股一股地冒了出來。
他委屈又傷心。
他身邊什麽人都沒有。
他什麽都沒有。
他又能怎麽辦呢?他又能相信誰,找誰索要安慰、該怎麽睜開眼睛面對自己現在的生活?
沒有別人了。
他面前只有一個嘴裏永遠都不會知道是真話還是假話的男人。
你能相信他嗎?
你只能相信他了。
至少他還給你倒了一杯水,讓你從床上坐起來。
他用溫熱的毛巾,覆蓋在你結了痂的創口上。
二十三的井向澤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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