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靈前撕逼(下)
那确實尉遲岚随身帶着的印章,卻也不止是印章而已——尉遲家所有的文書大事,都須得蓋下這章,說“見章如見其人”都不算言過。從前尉遲岚雖說性格暴躁做事粗犷,也從來沒将印章交到過別人手裏,可見這方小小的黑玉有多重要。
因而,那些支持尉遲崇的家臣,瞬間啞口無言。
倘若真是尉遲岚臨終囑托,連信物都交予了洛辰歡,其他人又還能說什麽呢?
眼下洛辰歡拿着信物和所謂遺言撐腰,尉遲崇又是個出了名的爛泥扶不上牆;宗錦越怒越清醒,一瞥靈位後的棺椁,忽然便什麽都想明白了。
——不愧是洛辰歡,心思缜密,計劃周全。
從不蕭山發回來至少得要四日,從尉遲岚身死到今日也過了半月,那棺椁裏若裝着屍首,恐怕早就發爛發臭了。所以裏頭定然裝的是骨灰。跟着他們的二十名精兵全數死亡,回來的只有洛辰歡和骨灰,無人能論證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麽,全憑他洛辰歡一張嘴,想怎麽編就怎麽編。自然,當時“他”帶着的東西,肯定也全到了洛辰歡手裏。
所以這是一早就計劃好的,必須得遠離了久隆才能實行;而當初,支持他進軍天都城、提議兵分四路、帶小隊抄山路……都是洛辰歡。
那印章極為重要,他一貫是貼身藏着的——宗錦一想到自己死了還得被這個畜生扒光了衣服搜一遍,就惡心得想吐。
衆人的目光齊齊彙聚在洛辰歡所持的黑玉上,宗錦左右望了望——赫連恒仍擋在他身前,他須得歪着腦袋才能看見洛辰歡的臉;而江意與北堂列不知是何到了他身後,剛剛好将他圍在三角裏。
“若非主上的囑托,我又怎會……”
洛辰歡在堂前接着演說,宗錦臉色鐵青,倏然回過頭,突兀地從北堂列腰間拔刀。那是赫連軍愛用的柳葉刀,不長,但重,想收放自如還須勤練。
那聲“噌”的刀吟,将洛辰歡的話打斷。
北堂列低呼一聲“你做什麽”,可已經晚了。
下一瞬,宗錦将柳葉刀舉過了頭頂,在場上所有人反應過來前,朝着洛辰歡所在之處狠狠地甩了出來:“無恥!”
四家齊聚一堂,原本就是除了觐見皇室之外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場景。誰也沒想到會有人先動手,還是如此突兀的動手。
柳葉刀旋着擦過了皇甫淳的手臂,在他大氅上留下一道破口;它的勢頭卻未減弱,狂躁地奔往洛辰歡。
若是直接就要了這卑鄙小人的命,宗錦仍覺得不解氣;他倒也不指望扔一把刀就能殺了洛辰歡,只是氣上心頭,再不做點什麽他也許會硬生生憋死。
洛辰歡到底是武将出身,長得文弱并不代表他拳腳功夫也弱。
他反應極快,猛地側身挪開半步,上身配合着後傾,将将躲過。柳葉刀釘進了柱子裏,刀柄晃了兩下後,整把刀無力地落了下去,砸在地面。
霎時間全場嘩然,皆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赫連恒所在之處——他們倒是看見了,此乃赫連恒身後那個惡語連連的小個子所為;只是赫連恒将人護得滴水不漏,甚至連臉都沒露出來。
率先有反應的是皇甫淳和他身後的人。
這一次他們的刀拔得更加利落,靠前幾人刀尖直直對準了赫連恒,表情中的憤怒難以抑制。幾乎是複刻了之前的情況,北堂列他們也抽刀,“叮”地和對方的刀架在一起。
皇甫淳斜眼看看自己破口的大氅,笑意愈發濃,一挑眉視線便落在赫連恒身上:“赫連君,這你如何解釋?”
赫連恒甚至眉頭都沒皺一下,弄得宗錦所為更像是他的授意:“我說過了,是個沒有管教好的下仆而已。”
“這可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得過去的,”皇甫淳道,“若并非赫連君授意,那就把人交給我,我親自教他規矩。”
宗錦只是想殺洛辰歡,可沒打算對皇甫淳下手。
可他眼瞧着皇甫淳如今這嘴臉,心裏也是不爽——過去每年,各大封地的領主都必須進天都城朝拜,觐見皇室,他和皇甫淳也打過不少次照面,對方可從不敢跟他陰陽怪氣。
誰都知道尉遲岚是個不講道理的瘋狗,見人就咬,不惹為好。
宗錦輕聲在赫連恒身後說了句:“他還想殺了我嗎,又未見血,賠他件衣服行不行?”
“閉嘴。”赫連恒的低喝立即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宗錦擡起頭,只看見男人冷峻的側臉。一句“我偏不”已經到了嘴邊,下個瞬間北堂列的手就從他後方襲來,準确無誤地捂住了他的嘴:“你闖大禍了……”
“我的人,我自然會教好。”赫連恒再度和皇甫淳對視,“不勞皇甫君費心。”
“這有點說不過去啊,”皇甫淳笑得眼睛眯成縫,像千年的狐貍修成了精,“一個下仆,先出言不遜,再動手傷了我;赫連君還要護着,那就是故意和我皇甫作對了?”
“怎麽會,我一定給皇甫君一個滿意的交代。”赫連恒道,“只是靈前見血,有失禮法。江意,帶出去處理好。”
“是!”
沒等皇甫淳說出下句話,江意迅猛地扛起宗錦,朝着大門三步做兩步走,一息功夫便離開了堂前。
“赫連君,你這是什麽意思?”
“煩請稍等片刻,”赫連恒道,“我們赫連家的人,做事一向利索,不會讓你久等的……洛将軍,你傷着了麽?”
洛辰歡搖搖頭:“謝赫連君關心,我無礙。”
“無礙便好。”赫連恒說,“北堂,還不去把你的刀撿回來,少在外面丢人現眼。”
北堂列苦澀地抿着嘴點頭,飛快走上前,将跌落地上的柳葉刀撿起來插回自己腰間的刀鞘中。
“那洛将軍,方才沒說完的話,”男人說得很輕、很緩,微微勾着唇,眼神卻陰冷,“你可以繼續說了。”
洛辰歡感激似的向他颔首,再度将手裏的黑玉印章露出來,說:“總之,為了主上的囑托,我定會好好的讓尉遲家……”“主上,處理好了。”洛辰歡的話又一次被打斷,這次卻是江意,“這是給皇甫君的交代。”
他出去得迅速,回來得更是無聲無息。随着他的話語,一只穿着赫連家衣飾的斷手被扔到了皇甫淳腳邊。
任誰都看得出來,赫連恒分明是故意算着時間,要不給洛辰歡這個面子。
皇甫淳只看了一眼,便嫌惡地挪開視線:“扔出去。”
“我見天色不好,今日恐有場大雨将至,”赫連恒沒再理睬皇甫淳,而是看向司馬太芙和尉遲崇所在的方向,淡淡說道,“尉遲家今後誰做主,也算大事,不必急于一時。”
他話才說完,天邊便轟隆隆傳來悶雷聲,仿佛上天都在為赫連恒搭腔似的。
天色确實陰沉,烏雲不知何時已飄到了諸人頭頂。
赫連恒接着道:“不如明日再說……也該請尉遲家的長輩都到場,草率不得。”
尉遲崇罵罵咧咧道:“我們家的事,你赫連……”“赫連君說得對,”司馬太芙搶着說,“這事草率不得。”
作為在場唯一的女子,她倒比尉遲崇會看大局多了。她一邊說,一邊對尉遲崇使眼色:“怎麽樣,二少是不是請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住下,明日再議?”
尉遲崇呆滞了幾秒,才應聲道:“……對,對,今日不如先住下,各位遠來是客……”
赫連恒點點頭:“恭敬不如從命。”
司馬太芙再道:“那皇甫君呢?”
“我自然也留下。”
——
不久前。
宗錦被扛着扔到了外面暗巷一角。江意動作粗暴,摔得他屁股要裂開;見這情勢,宗錦下意識地往後退:“不至于吧,事到如今赫連恒又要殺我了?”
江意扭頭就走:“快把你身上這身衣服脫下來。”
“啊?”
江意語速快,動作更快,眨眼間便沒了蹤影。宗錦不明所以,還在原地思考他們究竟打算做什麽;沒過幾息功夫,江意又出現了,肩上還扛着個昏睡不醒的人。這次江意比摔他時更粗暴,把人像草垛似的往地上一扔,蹲身便開始扒衣服。
那是個皇甫家的小卒。
他這才恍然大悟,手忙腳亂地把自己脫得只剩裏衣。
江意面無表情,拿着他脫下來的衣服,只把小卒的手套了進去;接着便是抽刀剁下,眼也不眨。
宗錦一邊穿皇甫家的盔甲,一邊啧啧稱贊:“真利索,你跟着赫連恒可惜了,有沒有考慮過……”“北面皇甫家的人守着,你去那兒。”江意飛快道,抓起斷肢倏地竄走了。
“…………”
這身皇甫家的盔甲可真不怎麽樣。
但赫連恒這人,好像也不那麽壞——至少沒真的把他宰了送給皇甫賠禮,否則他做鬼也要報複赫連恒。
而且眼下,他混進皇甫的人裏,順順當當進去尉遲家……豈不是報仇雪恨的大好時機?
妙啊。
宗錦整了整盔甲,将腰帶正了正,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揚,在心裏默默記了赫連恒一個好。
【作者有話說:
宗錦:我看你身手不錯,有沒有考慮過自主創業?打工是沒有前途的,你信我……不如你跟着我,我們倆打天下,等我當了皇帝,就封你當宰相,如何?
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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