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宗錦出櫃
宗錦原以為自己對這些爾虞我詐看得很開——畢竟被親弟弟都不知道暗殺過多少回——可此刻幾乎讓他不自覺發抖的憤怒,仿佛正在告訴他,他沒有那麽無所謂。
只洛辰歡一個也便罷了,竟然連申屠文三也是皇甫的人。
他信賴多年的左右手,都是別人遞來的刀,架在他喉嚨口。
所以說,那晚就是在皇甫看來最好的時機,可以殺了他,還不會被人懷疑,還能借機掌權,暗地裏将尉遲家收入囊中,明面上卻保持着“聯盟”關系……對後續的戰況來說,這都是一招好棋。
但心思缜密、手段陰毒如皇甫淳,也無法完全掌控局面。
他都不知自家弟弟是何時跟司馬家攀上關系的,更無人猜得到赫連恒會橫插一腳,突然出現。
——好,好一個洛辰歡,好一個申屠文三……皇甫淳,這梁子結下了。
宗錦極力克制着自己沖出去宰了這兩個畜生的沖動,牙都咬得發酸;外面兩人卻沒有一點打算離開的意思,竟開始聊上了。
申屠倏然彎下腰,拿過幾案上洛辰歡不曾動過的那碟酒。
“你做什麽!”洛辰歡聲音沙啞,“別碰!”
然而就在他說話的功夫,酒已經進了申屠的肚子裏。申屠哈着氣,笑得甚是嘲諷:“我說洛辰歡,人都死了,還是你親自殺的,現在來祭拜他……以尉遲岚的性子,只會在地府嘲笑你惺惺作态。”
“……那又如何。”
“還是想想接下來的事更要緊,”申屠一邊說,一邊順手提起酒壇,再斟一碟,“赫連來者不善。”
洛辰歡醉意朦胧道:“我知道,那又如何,我們在尉遲家苦心經營這麽多年……”
宗錦眼也不眨,不願意錯過他們說的任何一句話。
可忽地,一道小小的黑影出現在他眼前。那黑影太近,還在微妙地動;宗錦下意識地收回目光,轉而看着櫃門的邊沿——一只比他拇指還大的蟑螂,正攀着櫃門,觸須輕輕搖晃。那蟑螂膽子大得很,也未把他當人,在那兒頓了頓後,直接往裏爬了進來。
宗錦的手肘和櫃門挨着,蟑螂便像找到了康莊大道似的,順着爬上了他的手臂。
他是很想集中精神去聽外面那兩個亂臣賊子的話,可注意力不聽使喚地落在了蟑螂身上。他的目光被牽引着,一路看見這只該死的蟑螂爬過他的手臂,正往他肩膀進犯;片刻後,他便感覺到脖頸處發癢。
他不怕這些玩意兒,但難免覺得惡心,甚至惡心得頭皮發麻。
外面申屠說到“盡在掌中”,裏面宗錦緩之又緩地挪動手靠近後脖子,陡然加快,準确無誤地捏住了可恨的蟑螂。
蟑螂的腿還在瘋狂地掙紮。
宗錦想也沒想,幹脆握拳,直接捏死。
可誰能想到,這是只身懷六甲的母蟑螂——宗錦只聽見輕微地一聲,像是水被擠出來了的聲響;緊接着粘液便爆開在他手心裏。
饒是宗錦再怎麽記得自己現在是躲在櫃中的,也被這瞬間的觸感惡心得夠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張開手甩了甩,又往櫃門上嫌惡地擦了兩下。本就未徹底關上的櫃門,被他這麽一擦,自然而然地便往外飄開。
年久腐朽的軸發出“吱”的一聲。
“誰在裏面?!”
申屠可不像喝得半夢半醒的洛辰歡,他非常敏銳,一瞬間目光便如同鷹隼,刺向屏風所在處。
“什麽誰,這裏是他的書房,”洛辰歡低聲說,“要有誰在,也只有他在罷了……”
“我看你是喝酒喝傻了!”
只聽見申屠一聲惱怒的斥責,急促地腳步聲奔着宗錦所在之處而來。宗錦的心髒砰砰狂跳,下一瞬櫃門已叫人大力撥開,光湧入其中,映亮宗錦的臉與身上皇甫家的盔甲。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躲在這裏偷聽?”申屠怒罵出聲,可看清楚對方領口、袖口的桃花紋後又疑惑起來,“皇甫軍?你是什麽人?”
宗錦倏地低下頭:“……我,我來偷東西。”
“當真有人躲在這裏?”洛辰歡踉跄着站起來,也朝着他們過來,“是誰,誰幹擅自闖了主上的房間……”
“還不滾出來。”
他萬萬沒料到,自己要找的人,和自己想殺的人,會以如今這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
最惡心的是,他除了忍,沒有任何辦法。
若只有一個洛辰歡,他尚有一搏之力;可添上申屠文三,恐怕他準備動手的瞬間,就會被申屠文三的刀捅個對穿。他自己手下的猛将,他當然最清楚不過。
就在情況危機萬分時,宗錦狼狽地鑽出木櫃,低着頭直接伏身跪在了申屠文三腳邊:“……我,我是一時腦子抽了,只是想看看這裏面,有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白日裏兩人都和他打過照面,此刻要是認出他的臉來,自會知道他是跟着赫連恒進來的那個。而且,宗錦這張臉,不要太好認。
申屠文三饒有興趣地看着他,忽然解下了腰間的刀,用鞘抵上他的下巴:“擡頭。”
對方用力極大,根本不容宗錦拒絕。
這剎那,被好兄弟背叛,被刺殺,被人使喚來使喚去,還有他作為尉遲岚所經歷過的他人的惡語與指責……所有的事都浮出了記憶長河,灌進他的眼裏。
尉遲岚從不屑和這些人玩陰謀詭計,也不喜歡畏首畏尾。
不服,那就打;打不服,那就殺了;若是他輸,那便是天命不顧惜他。
“老子是你主子,”宗錦擡起頭,冷笑着道,“洛辰歡,老子來找你報仇了。”
——
另一頭的廂房。
“這尉遲府,修葺得還真氣派,”北堂列坐在廳中道,“主上你看,那架子上的遠山玉,成色都很不錯……客房尚且如此,尉遲岚的榻豈不是金子打的?”
就連江意也有些驚訝:“早知道久隆富庶,沒想到這麽富。”
客房中央放着銅爐,江意和北堂列圍在銅爐邊上一面打量房中布置,一面閑話着取暖。久隆和軻州,天候差得很遠;軻州的初冬還覺察不出冷,而久隆這一場雨,加之入夜,便冷得讓人有些難受了。
只有赫連恒,懶散地坐在側面的榻上,喝着北堂列剛給他沏的茶,手裏握着書,垂頭不語,像是看得認真。
直至北堂列試探着道:“主上就這麽放了宗錦,他定然不會再乖乖跟我們回去了。”
還未等赫連恒說話,江意先道:“确實,主上為何要放了他,他到底在府裏待過一段時日,若是偷偷看過什麽……還是應滅口為好。”
赫連恒這才放下書,端起茶碗悠閑地喝上一口:“茶有些涼了,再沏一壺來。”
“主上今晚是不打算睡了?晚上喝太多茶容易睡不着……”雖是這麽說,可北堂列還是乖乖地起身走了過去。
“今夜有事,你們也沒得睡。”赫連恒說着,像是看書看得倦了,索性将書倒扣在桌面上。
北堂列剛提起茶壺,眼睛不聽話地往書的封頁上一瞥。
《尉遲豔話》。
“……”北堂列眉頭頓時皺起,想問又不敢問。
赫連恒卻沒察覺到他的心思,只順着剛才的話往下說:“江意今夜帶四個人,去尉遲分家看看情況;待入了夜,北堂你便去和十裏坡的人彙合,每隔一個時辰推進三裏地,天亮時最好就在久隆城外。”
一聽見這話,二人立刻來神,神色都正經起來。
北堂列說:“若是尉遲軍阻攔……”
“不會,他們現在連主子都沒有,”赫連恒輕聲說,“不會輕舉妄動。我們既然今晚忙碌無眠,皇甫他們今晚也不要睡。”
“我現在就出發?”江意道。
“不,”赫連恒說,“你喬裝在尉遲府逛一圈,看看有沒有什麽異動。”
這話接着前言,仿佛也隸屬于戰術;可北堂列總覺得這話扒開來看,字裏行間都是“看看宗錦如何了”。再看看桌上那本《尉遲豔話》,北堂列根本按捺不住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小聲道:“主上莫不是想知道宗錦……”
男人冷淡地瞥他一眼:“他今晚必有動作,到底是有人特意送到我身邊的,還陰差陽錯,今晚便能知曉。”
“他能有什麽動作,那麽弱。”江意道。
“不管他有什麽動作,”男人回應道,“我只想知道,究竟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宗錦說過的話那可太多了,雖然回憶起來基本上都是不堪入耳的辱罵。北堂列正琢磨着赫連恒話裏所指的是哪件事;然而男人已經不耐煩了,手指在桌面上輕叩了兩聲,催促道:“茶。”
“立刻去。”北堂列便乖乖提着茶壺出去了。
江意這點比北堂列要乖巧得多,即便心裏無所謂宗錦的生死,只要領了命,便不會耽誤工夫。
轉眼間客房內就只剩下赫連恒一人。
他忽然重重地嘆息,側着頭望向旁邊的窗。窗戶開着一角,外頭是他赫連家的精兵悍将正恪盡職守,以防有人偷聽;再往上看是漆黑的天,無星無月。眼裏的光景那樣空曠,他心中卻浮現出宗錦的臉。
倒也非全因大局而對宗錦做出這樣的安排。
他救宗錦,因為尉遲岚。
他放宗錦自由行動,也因尉遲岚。
因宗錦和那人太像,仿佛投胎轉世來了他身旁;又知道自己會因私心而亂了方寸,所以幹脆放他離開才好。
【作者有話說:北堂列:主上主上,你在看什麽書呀
赫連恒:尉遲岚同人文(成人向)
北堂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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