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有人睡覺有人忙

尉遲府的失火騷亂只持續半個時辰不到,火勢本就不大,加之救火及時,并未引起多大的騷亂。

只是洛辰歡就算察知屍體少了宗錦的,也不好在三更半夜大張旗鼓地搜查——赫連和司馬都還在府邸裏,各自帶的人馬數目尚不知詳情,貿然冒犯只會給他們發難的借口。

因而撲滅“意外”的失火後,尉遲府裏便沒有了其他動靜。

無形的風暴在寂靜中醞釀,很快就會爆發。

高牆外的樹梢上,灰背隼金色的眼似在發光;它悄無聲息地展翅,往尉遲府內滑翔幾息功夫,倏然落在偏院的樹梢上。

客人的廂房便在偏院,大多廂房都已熄滅燭火,外頭守着的各家兵士們也不如上半夜時精神,有的甚至都倚着廊柱在打瞌睡。

片刻後,有道黑影循着灰背隼飛過的線路,無聲無息摸進了偏院裏。黑影沒有任何猶豫,直奔赫連恒的房間。

“吱——”

客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身黑衣的江意竄進去,背手再合上房門。

屋裏只剩下側窗旁的一盞燭火,他一眼便看向那邊,自家主上斜斜靠着方桌,手支着側颌,閉着眼休憩。他再往卧榻上看——那小倌正趴在柔軟的被褥裏,睡得正香。

江意不由地啧了下嘴。

他真是不明白這小倌到底有何可取之處,嘴壞嗎?為何北堂對這人興致勃勃,主上也明顯地優待?現在還喧賓奪主,他睡榻上,赫連恒坐着休息?身為赫連家忠心耿耿的将領,江意只覺得此舉太冒犯。

“情況如何?”突然,赫連恒低聲道。

也不知是開門聲吵醒了他,還是啧嘴太刺耳;江意三兩步便走到了赫連恒跟前,躬身作揖:“……如主上所料,尉遲分家外都有重兵把守。”

“皇甫的人?”

“看衣着,應該是尉遲家的。”

赫連恒皺了皺眉,許是剛從休息中醒過神,還有些疲憊只之感:“……分家定然也是支持尉遲崇,斷然不會支持一個外姓家臣篡權奪位。”

男人短暫地想了想,又道:“看守的人多嗎。”

“每家都有百人在守着。”

“若要你去收拾幹淨,能做到嗎。”

江意沉思着,有些不确定:“一家的話,應當可以。只是十人我都需帶去。”

“那自然任你調遣。”

赫連恒語罷,從坐塌上起身。江意也不知他要做什麽,只好伫立在原地,用眼神跟着男人,随時等候對方下達命令。然而男人竟走到了位于客房另一端的書桌前,撚着墨塊在硯臺中輕輕磨了磨。

江意立刻拿過旁邊的燭臺,跟了過去。

男人不緊不慢研着磨,江意不聲不響在旁邊掌燈。二人幾乎沒發出多餘的聲響,屋內隐隐還能聽見宗錦淺淺的呼吸,和偶爾翻身的動靜。

不消片刻,赫連恒沉着臉提筆,草草蘸過墨汁便在備用的書帛上飛快寫起來。男人的字比他的臉要飛揚跋扈得多,雖然刻意寫成小巧,卻難掩銳利的筆鋒。

他邊寫邊道:“一會兒你帶人,從司馬的人那兒弄幾身行頭,再去挑一個分家,幫他們把看門狗處理幹淨;司馬太芙應當會很樂意接下這功勞,到時別漏了風,別叫他們覺得我們有別的盤算。”

“明白。”

“從這裏到三河口,你的隼要飛多久?”

“兩個時辰左右。”

赫連恒未再詢問,寫完兩行字便放下了筆,拿起剛寫好的書帛稍稍晾了一陣。這墨好似也品質不錯,字跡幹得很快;男人将它疊好了卷成半指寬的小卷,轉手遞給了江意。

江意點點頭,走到側窗邊吹了聲極輕的口哨。猛禽即刻便振翅飛了過來,他一打開窗,灰背隼靈活地鑽進來,在他手背上立住。赫連恒寫下的書帛被塞進了隼腳上綁着的信筒中,江意又不知和它示意了些什麽,很快灰背隼便飛入夜空中,倏然遠去。

“那我便帶人過去了,主上。”

“嗯。”

臨出門前,江意又多嘴了句:“再有兩個時辰天才亮,主上應當休息會兒。”

男人未有太多反應,端着燭火走去了床榻邊:“……嗯。”

江意看看他,又看看趴在床上的小倌,腦子裏轉來轉去的只有“紅顏禍水”。

江意離開,赫連恒在床沿看了些時候。宗錦傷不致命,但傷得很重;可他睡着後竟還是副全無防備的模樣。

男人放下手裏的燭臺,轉手碰了碰宗錦的臉頰。

對方睡得太沉,好似一點也沒察感覺到。于是赫連恒的手又伸向了枕下,一點點得往裏進入,到幾乎整只手都壓在小倌腦袋下時,才摸到布包。

——當時他沒太在意宗錦從懷裏拿出了什麽,這會子突然想起來,倒有些好奇裏面到底裝了什麽。

有些話宗錦說得倒也沒錯,他們赫連家的家訓可從未有過什麽“頂天立地”“光明正大”。

赫連恒從不在意手段如何,他只在意結果。

只要結果如自己所願,那是小偷小摸,還是使些陰謀詭計,都不重要。

男人兩指夾着布包,另一只手也探進去,微微擡着宗錦的腦袋,慢慢将布包扯了出來。伴随着宗錦均勻平緩的呼吸,他掀開布包的邊角,終于看到了裏面的東西——碎了的紅玉一顆顆擠在裏面,大小不一,還有些細碎的玉渣子,像是當時匆忙在地上斂起的。

從他身上奪走的那部分也好好在裏面。

男人情不自禁地勾起唇,只覺得有些微妙的好笑。

這紅玉佩環确實是他母親的遺物,但也只不過是諸多遺物中的一件罷了。紅玉少見,他母親喜歡,他也覺得合眼,便一直随身帶着,不想會被宗錦胡亂的舉動撞碎。

更未想到宗錦會悄悄收着,好似多看重。

他細看了一陣後便将布包了回來,再依着剛才的手法将東西重新塞回宗錦枕下。

怎料拿時宗錦毫無察覺,放回時宗錦卻突兀地醒了。宗錦眼都未睜開,只是張口如夢呓般含糊道:“誰?這麽大的膽子……我說過我就寝時誰也不許進卧房……”

“……”

看樣子确實是在做夢,也不知夢裏他到底多尊貴,開口便如此霸道。

赫連恒未回話,只緩緩抽出手。

可宗錦确實是醒了,說完竟緩緩睜開了眼。他眸色朦胧,看了好半晌,像是認清了眼前的人是赫連恒後,才重新合上。緊接着,他撐着自己沉重的身軀,動作緩慢地旁邊挪了挪,再挪了挪。

不消片刻,床榻靠外那一邊便騰出了位置。

宗錦白嫩纖細的手伸出被褥外,五指叉開,拍了拍他剛睡過的位置:“……睡吧,位置騰好了。”那只手拍完就沒了力氣,索性落在那處并未收回。

男人輕輕嗤笑一聲,握住他的手腕,将手放回了被褥中。

——

翌日。

尉遲府上下都是被正門外的喧嚣吵醒的。天色才剛亮,便有幾十人圍堵在尉遲府正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為首的幾人滿頭發白,身着綢緞華服,處處可見三叢火的紋樣,和門外長廊雕刻的三叢火互相呼應着,顯得極為和諧。可他們氣勢洶洶,像是要來問罪;門口尉遲的小卒滿臉無奈,卻只能死死攔住他們不讓入內。

“若無允許,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尉遲府……”

“允許?誰的允許?洛辰歡這個背主求榮的狗賊嗎?”站在最前列之老人拄着龍頭杖,一邊說一邊狠狠地敲打着階梯上的磚石,“讓洛辰歡滾出來!”

“太爺爺您可別氣壞了身子,”老人身後的小姑娘連忙擠上前攙扶住他,接茬道,“堂哥不在了,府裏的事當然該二太爺做主,現在是怎麽?一個姓洛的平民,就想掌尉遲家的事了嗎!”

見這情形,守門的幾個兵士急得額頭冒汗,既不敢放人進去,又不敢強硬地攔着——後面那些少男少女不說,前面這幾個老人他們就算沒見過,也能猜出來是誰。

全是尉遲家的長輩,就是尉遲岚現在站在這兒,都不得不低頭作揖叫聲“太爺”。

“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別為難我們……”小兵說着,忍不住回過頭往府裏看,去通報的家夥怎麽還沒回來。

通報之人他沒見着,倒是尉遲崇和洛辰歡,兩個人分別從兩個方向過來了。

小兵如獲大赦,忙道:“來了來了,洛将軍和二少來了……”

尉遲家二太爺再是一敲石板,怒道:“洛辰歡他不過一個下臣,怎可名字先于尉遲家族人?規矩何在?!”

“二太爺怎麽大早過來了,”率先回話的是洛辰歡,“你該知會一聲,我好親自派人去接您過來。”

“老朽擔不起!”二太爺冷笑道,“你莫不是想說,将尉遲幾個分家派人團團圍住的是小崇,不是你吧?”

随着這話,尉遲崇也到了大門前。

見到自家長輩時,尉遲崇幾乎眼睛發光,轉瞬便跟随二太爺一起怒視洛辰歡道:“就是!姓洛的!你別說那不是你做的!”

洛辰歡深深吸氣,嘴角挂着笑,眼神卻冰冷:“怎麽會,若是我派人守着……二太爺親自駕到,我怎會不知呢。……這其中興許有些誤會,容我給諸位解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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