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綿羊

另一頭,魏王府亦鬧得天翻地覆。

饒是趙閣老不願承認,趙鳴琴有孕就是有孕了,無可争辯。

趙閣老怒指趙鳴琴逼問孩子的父親是誰,趙鳴琴吓得瑟瑟發抖,一口咬定是晉惕的種。

此事和魏王妃脫不開幹系,畢竟是她給晉惕和趙鳴琴送暖情酒的。但此時趙閣老怒氣正盛,魏王妃又怎能坦白自己的罪愆?當下只勸趙閣老早點有子嗣也是好事,左右這兩人不日就要成婚的。

趙閣老聞聽此言,怒氣方消一些。

說來也奇怪,趙鳴琴身邊平日如影随行的小厮德貴,已然失蹤了将近一月。趙閣老擔憂女兒的名節,沒空管德貴這等小人物,不斷催促魏王與魏王妃趕緊敲定兩家的婚事。

趙鳴琴念着如意郎君,羞澀轉過頭。趙閣老也胸有成竹地望向晉惕,誰料晉惕神情如雪水之冷,積蓄着巨大的憤怒,隐忍地說:“我不會娶你女兒。”

那夜他有沒有碰過趙鳴琴,他心裏清楚得很。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都和戋戋厮守,如何會使趙鳴琴懷孕?如此水性楊花的女子,做出未婚先孕這等不知廉恥之事,趙閣老不思揪出奸.夫,反倒要讓他背鍋嗎?

趙閣老的兩道濃眉頓時厲然豎起,魏王妃也訓斥晉惕道:“子楚,你在說什麽?母親不都和你說好了麽,只要你好好迎娶表小姐,母親會讓你在‘那件事’上如意。”

晉惕煩躁地擺擺手,雙目如黑洞在趙鳴琴身上一寸寸劃過。他眼球纏繞着條條血絲,微有猩紅之意,顯然因此事受到了極大的憋屈和誤解。

“說,那夜和你在一起的人,究竟是誰?”

他們趙家,為什麽要用這種惡心的手段逼人就範?

趙鳴琴甚感莫名其妙,那一夜她清晰地記得晉惕去而複返,與她纏綿缱绻。即便她的記憶出現差錯,那雙夜明的雙蟬璧也決計做不了假。摟着她的那個人腰間就配着明玉,她在半夢半醒間還摩挲過。

聞晉惕如此抵賴,趙鳴琴有淚如傾,将侵犯她的人的模樣小聲告知了父親。

趙閣老勃然更怒,上前扇了晉惕一耳光,冷笑道:“畜生!全臨稽都知道就你得到了真品蟬璧,現在就在你腰間挂着,還推诿什麽?便是告到陛下.面前,老夫也要為女兒讨回公道。”

晉惕的頭被打得歪過去,火.辣辣地疼。他發絲淩亂,頭上紫金玉冠都松垮了,卻沒半點服軟的意思。他便是這麽一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別人若按着他的腦袋強行欺辱他,他骨頭會更硬,決計對抗到底,死也不會妥協。告到陛下那裏又怎樣,便是告到天皇老子那裏,他沒動趙鳴琴就是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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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暗褐的雙眸緩緩睥睨向趙閣老,扭正了脖子,不躲不避,目光絲絲含着挑釁。他渾身的每一寸都在铿锵有力地說:我不會娶你女兒,不會。

其實證明他那日沒動趙鳴琴也簡單,只消得把戋戋請出來,言明晉惕并未去而複返,一夜都和戋戋相伴即可。但魏王府此時如狼似虎,趙閣老,魏王妃,趙鳴琴,個個都對戋戋深惡痛絕,從方才賀二爺被打斷腿喂狗就看出來了……他怎能讓戋戋冒如此風險?

況且戋戋一個未嫁女,如何又能在大庭廣衆之下承認與他暗通曲款?晉惕方才沒能救得她父親已是畢生大憾,此事與她無尤,不該讓她摻和進來。

晉惕決意不娶趙鳴琴,趙閣老惱怒歸惱怒,一時倒也無計可施。若在之前知道晉惕花心至此,他們父女退婚回江陵就算了;可如今覆水難收,趙鳴琴有了身孕,誰都沒有退路了。

恨怨之下,趙閣老想到了賀家人。方才被他丢出去喂狗的庸醫有個女兒,那狐貍精大抵就是把晉惕迷得神魂颠倒的罪魁禍首吧?

要殺了那賤蹄子。

·

賀二爺被二十板子打得皮開肉綻,周身傷痕累累,惡犬在他身上撕咬了至少五六口,留下觸目驚心的傷疤。沈舟頤不眠不休地救治了他兩夜,卻也沒能使他完全脫離危險,只得以各種靈藥吊命。

魏王府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賀家,任誰都免不得憋悶氣。賀老太君于不久前才剛剛痛失長子,若這一次再白發人送黑發人,恐怕也要跟着一命嗚呼了。悲喪氤氲在整個賀府中,連邱濟楚與賀若雪的婚事也暫時擱置了。

世子要迎娶趙閣老嫡女之事鬧得沸沸揚揚,自然也傳到戋戋的耳朵裏。她沒有什麽太大的波瀾,只像個木蠟做的人般行屍走肉,臉色覆石灰,淚都流幹了。她再不思忖自己的姻緣,衣不解帶地侍奉在病倒的賀老太君與賀二爺身邊,熬了五六日,終于自己也撐不住發起高燒來。

夢中,仿佛有哭泣的趙鳴琴,彷徨的晉惕,無數雙黑手指責晉惕玷污了趙鳴琴的清白。戋戋就站在這些幻影之間,聲嘶力竭地解釋晉惕沒有,她相信他沒有,可聲音卻淹沒在嘈雜的浪潮中,無人肯聽。

她躺在床榻上,喉嚨嗬嗬像漏氣的風箱,口幹舌燥,臉色泛紅。許是連日來的心力交瘁和操勞過度,她的腦袋沉沉裝滿了鉛塊,又悶又燙,難受極了。迷迷糊糊中,她驀然感到一陣清涼湧入自己的口舌之間,額頭也被墊了一塊冰毛巾。

她稍稍好受,口舌掙紮着講出:“水,我還要。”

喂她的那人卻沒有灌更多的涼水給她,而是在她額頭的穴位上紮了幾針。微微的痛感傳來,戋戋緊蹙眉頭,随即血液驀然通暢,比之方才舒服多了。

她掀開一條眼縫兒,隐約見到潔白的衣緣,似乎是沈舟頤。他正把她圈在懷中,緋然的唇就在她唇側幾寸的位置,幾欲靠在一起。他的眼神很欲很暗,絕對不是單純的那種。

戋戋意識到這距離過于親密,意亂情迷,想要脫開他,可她那點軟弱的力氣連他的半根手指都撼不動。他含着幾分誘.哄,威嚴又溫柔地警告她別亂,嗓音不勝沙啞,溫溫涼涼的氣息就灑在她身上,如一道清風般,萦繞着她。戋戋動彈不得,感覺自己更加難受了,簌簌墜下淚來。

頭頂的穴位不斷傳來銀針的刺痛,使她的神志持續清醒。沈舟頤将她平放在枕席間,好整以暇地觀賞着她,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戋戋曉得事情不對……但他若真的想對她做什麽,何苦要以銀針紮醒她,而非趁着她昏迷直接為所欲為呢?

她聲細如蚊,喚他一聲:“沈舟頤。”

他微微歪頭,似乎在應她。燒退了,戋戋的意識越發回歸,可身體卻還像被抽去了魂兒,動一根手指頭也難。她均勻地吐着氣,沈舟頤捂住她的雙目,然後俯身,蜻蜓點水地吻在了她淡色的唇上。

他道:“戋戋,聽我的話,乖一點,好不好?”

戋戋眼前黑漆漆的,只有纖長的睫毛彷徨無力地眨着。她曉得了,那幾根銀針不僅僅幫她退燒、恢複意識,更遏制住她四肢百骸的經脈,叫她空有一身力氣而不能反抗,眼睜睜地被他吻。

她好悲哀,惱怒,更加瑟瑟發抖。沈舟頤,原來他一直以來都是裝的。他已有了妻室在外,為何還要這般對她?如果可以喊出聲,她真想大吼叫他放開她,可惜她纖細的喉嚨也同樣捏在他的手中。

……

翌日賀二爺的病情稍稍好了些,邱濟楚忙裏忙外伺候老丈人的飲食。

賀家老幼病弱多,加上戋戋與賀老太君一共病倒了三個,連同吳暖笙也病恹恹地在床榻上沒精神。賀敏在學堂讀書抽不開身,整個賀家就只能靠邱濟楚與沈舟頤這兩個外姓子孫幫襯着。

賀二爺勉強喝下點淡粥,不到半會兒又吐出來,沾有血跡。賀若雪淚眼漣漣,瞧父親這個樣子,不似康複,倒似是回光返照。

下午時分,沈舟頤短暫外出配藥,邱濟楚在室內喂賀二爺吞藥,猛然聽見有人大力砸門。邱濟楚大驚,匆匆放下手中的活計,見五六個豪仆擡着一桶金汁,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潑在賀家牌匾以及石獅子上,弄得穢物四處濺,臭氣熏天。

邱濟楚又驚又怒,沖過去阻止。那群人冷笑道:“我等奉趙閣老之命,特意來提點貴家幺小姐,有點自知之明,莫要不知廉恥地糾纏我家世子。這些金汁只是微不足道的教訓,若貴小姐再執迷不語,金汁可就不潑在你家門上了,而是你祖宗的牌位上了。”

說罷撂桶而去,留黃色的穢物蜿蜒從大門流下。邱濟楚急火攻心,險些暈厥過去。不少前來圍觀的百姓又是嗤笑又是鄙夷,嘲賀家女兒不知檢點,竟膽敢去勾引世子。

冷冷的風吹在賀府門前,是恥辱,奇恥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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