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綿羊
賀二爺走得突然,和當年大爺一樣不聲不息,賀家阖府半點準備也沒有。也正因如此,悲痛才加倍。賀老太君纏綿于病榻再也起不來了,賀三爺庸庸碌碌,也難擔管家的重任,一應喪事打理全都落到了沈舟頤肩上。
吳暖笙雖平日裏對賀二爺諸多埋怨,但他驀然故去,還是哭得死去活來,暈死好幾遭。
戋戋容色枯槁,身着白麻服,頭戴喪帽,跪于賀二爺的靈棚前與長姊賀若雪一同守靈。有前來吊唁的客人,姐妹倆就深深垂目以示哀謝。
她在棺木前跪了十幾個時辰,冷風呼呼地吹,身子半僵不僵,自己卻也不知道難受。初冬寒氣下垂,清晨柳樹的枯枝挂着一層白色的霜,好不凄寂。清霜勸她先回去休息休息,她恍然不聽。
驀然一件外袍披在她肩頭,戋戋回頭,卻是沈舟頤。他和她同樣周身缟素,修長的身形立于蕭條的冬景中,若落滿雪的松木。戋戋揉揉紅腫的眼睛,麻木的膝蓋稍微動了動,癱坐在地上,沉默着不說話。
賀二爺死前,她和他還剛剛鬧過變扭。賀二爺一死,什麽恩怨都被沖淡了。他是她哥哥,此刻能幫她料理喪事的唯有他而已。
沈舟頤道:“我替你跪會兒,你先回去休息。”
戋戋垂着眼皮,淡漠說:“不用。”
“這樣不眠不休不像話。”
他頓一頓,提起:“伯父去前,曾有話想留給你。他若在天有靈,必不願見你傷悲至此。”
戋戋倏然擡眸,“父親有什麽話留給我?”
沈舟頤搖搖頭,“他沒說完就去了。”
戋戋既憂且愧,銀白的細牙緊緊咬着唇上的幹皮。她甩開沈舟頤的手,一瘸一拐地離開靈棚,卻沒回自己屋裏睡覺。先去探望了吳暖笙,吳暖笙病歪歪地沒有精神。戋戋勸也勸不住,便囑咐吳暖笙好生休息,又往壽安堂去看望賀老太君。
賀老太君年邁,比吳暖笙病得還更厲害些。祖孫倆燒了盆火炭,依偎在一起取暖,相互憐依。
邱濟楚為賀老太君親手熬制了補藥,想勸老太君打疊精神。然他做事粗糙,熬湯藥這種事需要精細把控火候,一不小心,藥就被他燒糊了。
賀老太君更加鬧心,煩躁地叫邱濟楚退下。邱濟楚一番好心反惹厭煩,亦有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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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舟頤的性子卻比邱濟楚溫和好多,除去賀家嫡生子孫外,也就只有他衣不解帶地侍奉在老太君左右,與戋戋若雪等人一同盡孝。
他醫術精湛,夜半老太君頭痛欲裂之時,只消得他輕輕以燒燙的銀針往頭上一刺,老太君痛楚立減。老太君所用補藥的藥方,亦是他親手寫就。
戋戋信不過沈舟頤,叫清霜偷偷謄抄了藥方,拿到外面給郎中看,怕沈舟頤會在其中下些慢性毒.藥之類的。然外面的郎中卻只誇寫方者用藥技藝純熟,溫和補氣,又哪裏是什麽慢性毒.藥了。
戋戋又問,藥方裏可有相沖相忌的藥材,或者藥材本身無毒,遇見某種常見之物例如水、花粉等就會大大損害人體?郎中搖頭連連,反問她到底和寫方者有何仇怨,要如斯惡毒地揣測那人?
戋戋無語,徒然離去。
清霜勸她:“小姐這麽多心實在沒必要,沈公子怎麽會加害老太君呢?”
戋戋淡淡嗯,是她多心了。
她信得過沈舟頤的醫術。恰恰因為她太知道沈舟頤醫術的精湛了,才疑心外面那些郎中看不出問題的藥方,未必真的沒問題。沈舟頤若動用什麽秘術,将害人之法包藏于無形之處,又有誰知道。
那日他趁人之危吻過她之後,她俨然撚神撚鬼,處處看沈舟頤都不順眼。
每當賀老太君要服藥之時,戋戋總以藥物太燙太苦的名義叫沈舟頤先嘗。後者欣然領受,當着她的面吞下一大口之後,才喂給賀老太君喝。
賀老太君連失兩子後,深感人命似紙薄,從前滿心想讓戋戋做貴婦的心思淡了。她老了,也實在疲累,晉惕既是可望不可即的,放手算了。在她阖眼之前,總要把戋戋的歸處妥善安排好。
沈舟頤一直服侍在她左右,事必躬親,宛若親孫兒般,叫老太君隐約生出幾分把戋戋托付給沈舟頤的念頭。
可惜沈舟頤已當衆說過他有妾室在外,想必是對戋戋無意的吧。賀老太君甚是後悔,若三年前沈舟頤來求親時她就把戋戋出嫁,不會有今日的窘境。
趁着沈舟頤不在,賀老太君拖着虛弱的軀體,問起戋戋的意思。非是賀老太君非要在賀二爺新喪之際談戋戋的婚事,怕只怕她哪日也像賀二爺般溘然長逝,留戋戋孤零零在這大宅子中。
戋戋沒說答應,卻也沒說不答應。
若在幾日前,她一定會将沈舟頤渎亵她的事告訴老太君,堅決不同意這門婚事。但今時不同往日,賀家眼見是蕭條了,晉惕又似鏡花水月,她有何本事繼續和沈舟頤對峙下去呢?
他對她還有意,她知道。
就像吳暖笙從前說的,踏踏實實嫁給平凡人,安安穩穩度一生,也沒什麽不好,不一定要當萬人敬仰的貴婦出風頭的。
“若祖母為你和舟頤安排,你日後得能容下他的愛妾才行。他月月都給那妾室大筆金銀,想必是十分疼愛嬌寵的。……說來慚愧,祖母到底覺得這樁婚事對不住你。”
戋戋聯想起他對她淺嘗辄止的那一吻,他現在還是貪圖她色相的。寵妾滅妻的事沈舟頤應該做不出來,只要她肯向他低頭,以妻子的身份好生與他相處,日子還是能過下去。至于納妾,天下哪有男人不納妾的。
休談晉惕,她與晉惕之間隔着賀二爺的死,婚嫁是再不能的了。
·
賀二爺頭七之後的第五天,戋戋頭次出門。她要往河邊去放紙糊的白河燈,祈禱賀二爺在天之靈能安息。
近來她傷神太多,清澈的眼珠隐隐有渾濁之感。沈舟頤陪她一道去,亦親手為賀二爺放了河燈。北風凜冽,滿地風霜,很快河面将凍結。如此悲景下,兩人相顧恻然,誰也沒太多的話要說。
河邊淤泥多,濕滑不堪,覆着層薄薄的冰霜。沈舟頤怕她跌倒,輕輕攬住了她的肩頭。戋戋呆呆瞥向河心倒影中靠在沈舟頤肩頭的自己,無聲默認了這段情愫,沒有反抗。
她眼睑還是不斷有淚水要流,沈舟頤放低身段,吻去那些縱橫交錯的淚,動作輕柔,似在吻一只秋天新生的絨鳥。
他喚她的名字,愛憐橫溢:“戋戋。”
就在昨日,趙鳴琴的嫁妝擡入了魏王府。聖上親臨魏王府,為晉惕和趙鳴琴下旨賜婚。一切都無可改變,趙鳴琴會是無可争議的世子妃。
沈舟頤托着她柔嫩的臉蛋,認認真真地問:“……告訴我你的選擇,好不好?”
他的妻,抑或是晉惕的妾。
他曾答應給她一筆豐厚的嫁妝、十裏紅妝,會一一兌現。他答應送她出嫁也會恪守,只不過是送到他自己的羅帳內。
戋戋避過頭去,仍猶豫着不肯就範。她不相信迄今為止的一切都是巧合,或許從開始沈舟頤就沒打算讓她出嫁。她思及此處便氣得瑟瑟發抖,但細想來又怪不得沈舟頤。
他什麽都沒有做,甚至還願意在她最落魄時娶她。她和晉惕分開都是命數使然,硬要怪的話只能怪趙閣老、魏王妃那些人,而與沈舟頤無尤。除去那日發高燒他未經她同意吻她外,他一直勤勤懇懇為賀家效勞,甚至還在晉家的屠刀下救過她的命。
見她猶豫,沈舟頤道:“如果你執意許給晉惕,我仍會把該給的嫁妝都給你,叫你風風光光當個貴妾。但日後在魏王府活得怎樣,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戋戋訝然擡眸,青絲被寒風吹得散亂,沒想到沈舟頤會如此說。
戋戋羽睫輕顫,雙手惆悵地捂住臉。她身體和精神都越來越麻木,在他的徐徐誘.哄之下,搖搖欲墜。她的聲音很小,小得令人聽不見,隐約是句“舟頤哥哥”——前些天,明明她已生疏地管他叫沈舟頤了。
沈舟頤拿下她遮掩的手。
他清楚得很,她不會選擇第二條路。
她心比天高,無論前世還是今世都沒變過。
“明知晉惕是你的噩夢,為何還要在噩夢中苦苦掙紮呢?”
沈舟頤恂恂問她,同時加重了攬她的力度,撫上她的腰。
“放過他,也放過你自己吧。”
戋戋依偎在他溫暖的臂彎中,長長舒口氣。
認命了,她最終還是認命了。
她沒再阻止沈舟頤伸向她裙擺的手,改不了,萬般都是命,半點改不了。
寒風愈發得大了。沈舟頤摘下自己的外袍捂在她身上,帶她緩緩從河邊離去……
·
等他們走後,晉惕才從河邊的大柳樹後出來。
憤怒、悲哀和嫉妒已風幹了,他似行屍走肉般,遺憾地盯着那相伴離去的兩人。
他的妾,抑或是沈舟頤的妻?
他從沒說過讓戋戋做妾。
沈舟頤以為自己是勝利者嗎,做夢。
他要帶戋戋走,他要和戋戋私奔。
她的意志太軟弱,太容易被俗事幹擾。他要幫她一把,讓她徹底落入他的懷抱中,永遠飛不出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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