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綿羊

從河邊放燈回來,戋戋與沈舟頤的手是牽在一起的。賀老太君稍稍思忖便即明白,嘆息着祝福他們。戋戋與晉惕注定良緣難諧,既然如此,還不如找個老實人結為眷屬。

也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吹久了風的緣故,戋戋覺得很冷,冷得出奇,即便在老太君的暖閣內仍然牙齒打顫。

沈舟頤知她近來精神不大好,送她回桃幺院。上次他來這裏還是以哥哥的身份,此刻卻已是她名正言順的未婚夫了。

兩人手掌相觸,她的骨骼在顫栗。沈舟頤從後面将她秀雅柔弱的身子松松攏住,幾枚綿軟的吻落在她耳根,柔聲問:“怎麽啦?怎麽一直抖?”

戋戋承受着他的愛撫,低聲說道:“我心裏很不安。”

“你在擔心什麽?”

她語塞,怔怔仰望着他:“我也不知道。”

或許就此嫁與一個平凡人,她有那種遺憾和不甘的感覺。畢竟晉惕和沈舟頤的地位天淵之別,她前些天還歡歡喜喜地準備做世子妃,轉眼卻淪為商人婦。

“舟頤,我還是習慣把你當哥哥。要不我們……”

她試圖和他商量,她不嫁人了,她想要一個人過,和不喜歡的人成婚讓她深深地恐懼。

沈舟頤打斷道:“我們成婚,你也可以繼續把我當哥哥,不會改變什麽。”

“那為什麽要成婚呢?既然什麽都不會變,現在這樣不就挺好的?”

沈舟頤寵溺地揉了揉她,仿佛她是個傻子。動作雖溫柔,卻不容反抗。戋戋垂首,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他忽然扯她腰間的衣帶,眼神染着那種暗色。戋戋激靈靈,猛地從他懷中跳脫出來。賀二爺剛剛故去,她還穿着喪服,是不可能和任何人有親密之舉的。

“我累了。”

她躲到離他很遠的角落處,“舟頤哥哥,讓我自己休息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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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舟頤靜靜道:“好。”

又眷戀不舍地凝視她片刻,才幫她關好門窗離開。

戋戋躺在床上,把腦袋深深蒙在錦被中,思緒萬千。

·

趙鳴琴的孕有得不明不白,雖所有人都認為是晉惕與她春風一度,但晉惕心裏清楚自己沒有。他這幾日一直在竭力調查趙鳴琴的奸.夫是誰。

手下的士人顧時卿道:“趙小姐身邊以前常跟着個小厮,自打那件事發生後便莫名其妙失蹤了,難道世子不懷疑麽?”

晉惕當然懷疑,現在的他絕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他派手下四處去尋找德貴,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趙鳴琴之事他定然是遭了暗算無疑。他雖也在尋找德貴,但私以為德貴就是趙鳴琴奸.夫的可能性不大,畢竟德貴在趙鳴琴身邊也不是一年兩年了。

他最懷疑的是沈舟頤——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趙鳴琴水性楊花誰都知道,若沈舟頤真有心勾引,兩人曲徑通幽有很大可能。

換句話說,沈舟頤應該就是趙鳴琴腹中孩兒的父親。等趙鳴琴把孩子生下來,和沈舟頤滴血驗親,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只可惜他等不了那麽久,戋戋馬上就要嫁給沈舟頤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把戋戋搶回來,才能留得青山在。

有戋戋在,即便趙閣老逼他和趙鳴琴成婚也無妨,待真相大白于天下那日他自有辦法休了趙鳴琴。趙鳴琴不守婦道固然咎由自取,犯了亵亂之罪的沈舟頤也得被亂棍誅殺。只要有戋戋在手,這場他和沈舟頤的博弈就不會輸掉,他永遠能東山再起。

立冬這一日,晉惕派手下顧時卿往賀家吊唁,同時送小信給戋戋,約她出來相見。

戋戋早對晉惕心灰意冷,與沈舟頤定了婚,出孝期便行大禮。

她不欲再和晉惕糾纏不清,顧時卿便私下勸她道:“求小姐可憐可憐我家世子吧,他為您茶飯不思,顏色枯槁,快要吐血了。就算您真要轉嫁他人,也得親自和世子道個別吧。”

戋戋因賀二爺之死而怨晉惕,疏冷地說:“那就請公子先把這話和我未婚夫婿說,他答應了我再見晉惕。”

她本來沒那麽中意沈舟頤,當着晉惕手下的面,卻偏要說這些話來傷人。

顧時卿四周張望片刻,竊竊私語:“小姐不肯見世子,世子想問問您,還記得‘惕戋笛’麽?”

戋戋紅着眼尾,怔怔無語。

“即便就此不相往來,請您給世子機會,讓他當面把定情信物歸還。”

戋戋悵然嘆息,她就與晉惕見一面,最後一面。

她不想攀高枝了,她想好好過日子,誰知道晉惕還會給賀家帶來怎樣的厄運。她真的疲累無比,拼不動了。

戋戋回屋,見沈舟頤正伏在案邊小睡,便蹑手蹑腳地繞過他,取得自己的鬥篷。她生怕他會忽然醒來,臉上一陣冷一陣燙,內心劇烈掙紮。白月光與朱砂痣,她究竟該選擇哪一個?

她愛的人,首先得是她能愛的人。而晉惕不是。她高攀不起。

戋戋捂好自己的面孔,随顧時卿出府。雖是去見她曾經的心上人,卻怏怏不樂,未有半點甜蜜喜悅之感,反而深深地迷惘。

晉惕娶趙鳴琴、她嫁沈舟頤,賀二爺因魏王府的毆辱而死……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無可改變的事實,她與晉惕早覆水難收。今日便決心與晉惕割發斷義,拿回惕戋笛,以後形同陌路。

多日不見,晉惕還是老樣子。豐神朗朗,蕭蕭肅肅,只是面龐比之前清瘦些,下巴有層隐隐的青胡茬兒。他見到她,抿抿唇,啞聲說,“我以為你不會來。”

戋戋淡淡道:“我确實不想來。”

晉惕喉嚨堵塞。

戋戋朝他伸手,“世子爺,把笛子還我吧。”

她身上還套着麻服,多和他呆一刻都對不起死去的賀二爺。

晉惕搖頭,紅着眼睛,語氣還似從前那般強硬:“我根本沒帶笛子,你送我的東西就是我的,休想再要回去。”

戋戋曉得晉惕只是騙她出來,決然就要走。

晉惕在後面無情地質問她:“賀若冰,你就真那麽迫不及待地爬沈舟頤的榻嗎?他能給你什麽,錢還是地位?”

戋戋猶如身中雷擊電轟,捏緊骨節,切齒道:“你混蛋。”

他有想過她嗎?

父親死了,祖母病了,她被人潑金汁辱罵狐貍精不知廉恥,她不嫁沈舟頤還能嫁誰?難道卑躬屈膝地給他做妾,為趙鳴琴抱扇捧盂麽?

他說要娶她,她滿懷希望地等他那麽久,等來的卻是他和別的貴女茍且的消息。

晉惕失去理智,瘋癫掐住她的雙腕,将她禁锢在身後的一棵大柳樹上。

“戋戋,你是不是覺得八千兩很多?你要和我在一起,不止八千兩、一萬兩,金山銀山我都能給你。你不是想要世子正妃之位嗎?只要等十個月,等趙鳴琴把孩子生下來,我必定會休了她扶你為正我發誓,只要你先嫁給我。”

“如果你非要為了生計而爬誰的榻,我寧願是我的。”

戋戋被他吓得大淚湧出,痛恨地斥道:“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她死死咬着唇角,咬出血。晉惕被這抹血紅所激,更加偏執。

戋戋疼痛難忍,大吼道:“放開我!”

晉惕心意已決,睽睽注視于她,暴風雪的瞳孔中癫狂與冷靜并存。

“對不起,為了我們未來的幸福,我現在唯有幫你做出選擇。”

戋戋還在拼命呼救,晉惕果斷捂住她的嘴。她立時如堕棉絮發聲不出,嗚嗚嗚哽咽個不停。匆忙之間,她的一枚耳環掉落在石縫間,羅裙也被剮破好幾處。

羅呈早帶刀等待,晉惕制住戋戋兩只纖細的手臂,拿一塊棉布将她的嘴巴徹底堵住,将她捆着丢上馬車。

“快走,別讓人發覺。”

羅呈領命,馬車疾馳。

男女之間的力量有天然的差距,何況戋戋要面對的是兩個常年習武的大男人。

戋戋往死裏掙紮,手臂被勒出觸目驚心的一片紅。晉惕憐惜不已,想勸她莫亂動,她不住扭動試圖吐出口中棉布,淚花橫流,模糊的聲音隐約喊的竟是“哥哥救我……”

晉惕頓時妒火毒心,一記手刀直接敲暈了她。

沈舟頤,他早晚撕碎他。

馬車越過鬧市,從挂着喪幡的賀府門前飛過。

邱濟楚剛從賀二爺的墳地回來,揉揉眼睛,自言自語道:“眼花了嗎,怎麽好像是羅呈那厮。”

他疑神疑鬼地走入庭院,差點與一丫鬟撞上。定睛稍看,卻是戋戋身邊的清霜。

清霜惶急不已,當即懇求道:“邱公子,您看見我家小姐了嗎?不好了,她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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