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豺狼

花開兩處各表一枝, 且說阿骨木王子這頭,帶着自己的族人千裏迢迢往南朝來,為和南朝皇帝談判的。

南朝的得力少将晉惕固然在之前的戰事中大敗柔羌, 憑的卻只是一時運勢, 巧借地形之利, 難以讓柔羌士兵心悅誠服。

柔羌老王曾被晉惕的父親,也就是如今的魏王射殺,阿骨木流着先王的血液,和南朝是生生世世的仇雠, 骨子裏的鐵血傲氣絕不允許他因為一次戰敗就向南朝俯首稱臣。

王子想要為先王報仇。

他作為戰敗國的一方,仍向南朝皇帝求娶最閃耀的明珠安樂公主,故意挑釁生事, 待皇帝拒絕後, 名正言順與南朝開戰。

豈料南朝皇帝居然允了, 真要把安樂公主嫁給他。安樂公主雖然得寵終究是個公主, 用個公主就換得天下和平,兵将安頓, 何樂而不為。

素聞安樂公主最受聖上疼愛,聖上居然竟也如斯涼薄地處理她的婚事。

阿骨木計劃被打亂,畢竟他本意不是為娶什麽公主,便臨時改口又添加個條件——他要南朝人交出遺失的珍貴佛經《善人經》孤本, 兩國才肯罷鬥。

那本經書原是北地一得道高僧了慧所著, 了慧禪師生前積德行善, 一生無罪無業, 圓寂時才二十二歲, 所撰寫的《善人經》向來被柔羌子民視為消災納福的無上吉物, 其孤本佚失多年, 傳說流落到了南朝。

阿骨木明顯是蓄意為難。

聖上終于被沒禮貌的柔羌人觸及到底線,龍顏大怒,操練兵馬,準備迎戰。

欲派魏王父子趕赴沙場,昔日如狼似虎的猛将晉惕卻神志恹恹,垂頭耷眼,像只病貓。問起緣由,還是因為兒女私情。

聖上大疑,那位賀小姐前些日他就已賜給晉惕了。

內侍禀告道:“聖上,世子娶錯人。”

遂把賀若冰并非賀家女,而是個偷梁換柱的冒牌千金的事禀告。

聖上聽罷厲色斥道:“荒唐,賀家真乃荒唐。晉惕也及冠,老沉迷于兒女私情成何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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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為此事茶飯不思,一日日關在自己房中,連槍法也荒廢。”

聖上深感棘手,晉惕這副頹廢樣怎可以上戰場?上戰場也剩被人完虐的份。

聖上對沈舟頤印象淡,于二男争一女的細節更無暇深究。既然賀若冰現在還是別人的老婆,把她重新召回宮裏來,快刀斬亂麻賜給晉惕也就是了。趕緊安撫好晉惕的心,好叫他上戰場流血拼命。

聖旨傳到賀府。

皇命不可違,即便沈舟頤萬分抵觸,也得乖乖送戋戋入宮。

他廢然暗嘆,自言自語道:“貧賤夫妻百事哀,原亦不錯。別人家觊觎你,我還得巴巴謝主隆恩。待過些時日不如你我隐居到山中去,清庵飲苦茶,也勝過在世間諸般樊籠中掙紮。”

戋戋聽“夫妻”這字眼着實變扭,夫妻,他們算哪門子夫妻了。她是姚阿甜,姚珠娘的女兒,賀若冰是人家月姬的名字,她跟他根本各走各路。退一步說就算從前他們是,現在婚書被晉惕毀掉,他們也再無瓜葛。

“你又想到什麽好辦法抗旨了?”

上次沈舟頤巧把她僞裝成患惡病的模樣,才從宮裏全身而退。這一次板上釘釘的聖旨降下,瞧他還餘什麽花招可耍。

她抱着幾分幸災樂禍的心态,雙手交疊在胸膛前,嬉頑神色。

沈舟頤揚起細碎的波瀾,不悅,對她這無所謂的态度甚為寒心。

“你再笑一個?”

他捏起她的下颚,強迫她張開口,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挲,引得戋戋發出很輕的痛呼聲,喉嚨都要被戳破……正當她以為他要做什麽放縱之事時,他卻只揚手将一顆鮮紅欲滴的櫻桃塞入她口中。

原來只是喂食。

戋戋擦擦額頭冷汗,咀嚼櫻桃。

“跟我沒關系,我一直安分得很。”

甜絲絲的滋味蔓延,她不敢再笑,無辜地撇清自己。

“那,你到底想沒想到阻止我入宮的辦法?”

兩人各懷心思,戋戋盼着他能智窮。

聖旨已送到賀府,關聯至深且巨,這種情況下沈舟頤縱然是大羅神仙也得認命。

沈舟頤乜她,微微失落道:“沒想到。”

實話實說。

戋戋哦了聲,暗暗歡喜。

盤算着,光明正大地逃離他,指日可待。

“但沒準可以略略拖延?”

沉思良久,沈舟頤試探着和她商量,“二夫人剛故去,妹妹身上的孝還沒脫下,饒是皇家也不能讓妹妹罔顧喪儀吧?”

戋戋嗤。

他平素也算有城府的,怎這般天真。

聖上此舉擺明要把她送給晉惕,然後派晉惕上戰場打仗,十萬火急,別說是吳暖笙這養母死了,便是她自己死了,也得被擡到宮裏去。

她不跟他置辯:“那哥哥就試試。”

沈舟頤晦然,信手解開她腰際的絲帶,溫暖的手掌揉她的抹腹。白日裏翻滾到羅帳中被人瞧見實在不雅,便用這種方式暫遣胸懷。随着他力道的拿捏,戋戋的呼吸也開始一深一淺,缱绻而有節奏。

“有時候我真恨你這張臉,若你生得醜些,或許晉惕就不會這般陰魂不散了。”

他怨怼着她嘴角卻沁笑,一下下剮她的臉,口是心非。畢竟這樣一張桃花面,甜甜美美的五官,少有男人能把持得住。

“我若生得貌若無鹽,或許你也不會這般陰魂不散。”

戋戋借用他的話回怼他,察覺男子眼中對她清晰的渴望,便故意纏雙臂在他脖上,聲音滿是細膩,“……我會找個好人家婚配,踏踏實實相夫教子,沒有你和晉惕,我一生都很安穩。”

沈舟頤眉梢輕挑,難以言喻的誘惑感,欲擒故縱:“你現在找人嫁也行呀。”

戋戋福至心靈:“真的麽?”

“嗯——”他尾音長卷,大以為然,“想找個好人嫁容易至極,要不要哥哥明日就幫你安排幾場相親流水宴,親自幫你把關選人?”

他一邊說着放她嫁人,混雜悸動的深吻一邊落在她唇齒間,承諾的話恍若在放屁。既許她另嫁人,還要亵玷于她。

戋戋被逼得無法,失聲道:“哥哥饒命吧,剛才是我胡說的。”

他哼:“別呀。”

得寸進尺,抓住這點咎由不放,非要把她弄得渾身發癢。

“我真的不說了。”

戋戋臉上笑意消失,再這樣下去她可就要受罪,顫顫捂住他的手,“哥哥要是不信,可以把我關起來,考驗我有沒有不軌之心。”

沈舟頤呵呵,“把你關起來?戋戋開什麽玩笑。”聖旨送到賀府頭上,他焉敢對她怎麽樣,當菩薩供着還差不多。

“好妹妹,你這道歉也忒虛僞。”

“看來在你心裏,還是盼着弄場相親流水宴,把哥哥甩到身後的。”

戋戋嬌嗔着,咯咯巧笑。

她臉色微微漲紅,抱住男子的腰。

沈舟頤垂首輕拈她鼻尖,戋戋好癢,眼看要打噴嚏,他食指和拇指卻卻掐住她雙唇,不讓她打出來。戋戋好難受,憋得煎熬,最後只好蹭在他懷中妥協道:“好啦好啦,戋戋明白哥哥的意思了。”

他問道:“你明白什麽?”

戋戋猶豫片刻,嗫嚅着說:“我會到太後娘娘面前去求,說我娘親剛剛逝去,家中還有祖母需要盡孝,白晝留在宮中,夜晚都會回家來……陪你。”

沈舟頤暧然笑,故意沒聽見她最後那一句低吟:“陪誰?”

戋戋蹙蹙秀眉,扭過頭去腼腆。

手臂被沈舟頤輕輕扯住,他語重深長道:“方才聽晉惕又要把你弄到宮裏去,我本來很煩心。戋戋還真是個開心果,三言兩句就能哄人暢快。從前你讨好老太君,也用這般手段嗎?專挑人喜歡的說。”他手掌環繞至她頸後,親密的語氣顯得那樣自然。

戋戋單純道:“沒有,就只對哥哥用過,怕哥哥罰我。”

她語氣嬌嗲膩人,平時明明不這樣說話的。沈舟頤被她取悅到了,方才聖旨帶來的滿腔憋屈和怒火化為愛意,盡數傾灑在戋戋身上……

雖然她和他已不是律例上的夫妻,卻勝似夫妻。

沒記起在何時,戋戋對他的态度轉變,冷言冷語少了,甜蜜纏綿多了,或許是日積月累的親近,終于石頭要焐熱。

·

翌日送罷戋戋入宮,邱濟楚怕沈舟頤又像上次那樣發瘋,特意趕來安慰。

“如今你為太後左右的太醫,若想見她,還是可以入宮的。”

沈舟頤神色如恒,聞邱濟楚這畫蛇添足的勸慰之語:“我看上去是這般急色之人?”

邱濟楚結舌,難道不是麽。

“拿得起放得下,自然更好。”

兩個男人坐下來,閑扯會兒其他。邱濟楚說其實聖上本來答應柔羌王子的求親,戋戋本不用進宮的,然那柔羌王子臨時推脫翻悔,非要跟聖上要什麽北地高僧寫的經書,兩國才交戰。

也真笑話,撰寫《善人經》的了慧禪師已死去兩百多年,屍骨都爛成塵土,上哪兒找他的墨跡去。

“那柔羌王子,因何對百年前的舊物感興趣?”

“誰知道。”

“不過聽說撰寫佛經的高人,是北地有名的高僧,生平做下無數善事,曾大大有恩于柔羌百姓。阿骨木大概也想成全先輩的念想吧,他們柔羌的習俗總是奇奇怪怪的。”

沈舟頤問:“為何定然要原本,難道偌大的柔羌皇宮一個摹本都沒有嗎?”

邱濟楚道:“柔羌族人崇敬那位高僧,能得到摹本也好。關鍵是,他們想知道《善人經》記載的內容,将來好跟那位高僧一樣羽化成仙。”

沈舟頤啞然失笑。

“羽化成仙?”

邱濟楚頗為神秘,“是的,沒聽說過吧,傳說《善人經》是了慧禪師一生功德的記錄,誰按經文中所言照做,誰就能在死後羽化成仙。”

沈舟頤各種複雜情緒糅在眼裏,悲喜難辨。他沉吟片刻,喉嚨澀然:“誰說了慧禪師羽化成仙了?”

“不是屍解升仙,禪師偌大一個活人為何死後屍骨無存?你想是沒聽說過北地的民間傳說,傳得可玄乎。”

邱濟楚把世面上流傳的關于了慧高僧的故事講了講,複又感嘆道:“寥寥三千多字的《善人經》,誰要能拿到誰就撿到寶了,雙蟬璧的價值如何能與之比拟。”

沈舟頤蒼白的唇擠出一個慘淡的微笑,心不在焉說:“三千字,也容易背吧。”

“你以為是背千家詩?原本都失佚了,縱然記憶力超群,又到哪去背。”

沈舟頤點點頭,眼簾遮住悲喜,就此揭過話茬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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