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豺狼
賀宅庭院內, 月姬瞥見夫人被公子打橫抱着進門,兩人有說有笑,舉止自然親昵, 嫉妒的指甲暗暗掐進肉裏。
為何呢?
明明她才是賀府名正言順的千金嫡女, 幼時淪落風塵飽受苦楚, 費盡辛苦認祖歸宗,本以為自此以後可以過上風風光光的好日子,被偏愛的卻還是那個冒牌的戋戋。
難不成一日為妾終身為妾,即便身份互換, 她也擺脫不了卑賤的命運?
公子養她,只為替戋戋擋箭。
遠處濃情蜜意的二人對月姬的幽怨全無察覺,戋戋攀纏着沈舟頤的脖子, 嬌柔得像朵離開他就沒法活的菟絲花;濕糯的小舌頭輕輕舔過他的額角, 留下一排細細的齒跡, 恍若菟絲花在汲取養分。
沈舟頤嘶了口涼氣, “屬貓的?”
他喉間起伏,熬不住這樣的折磨。
戋戋宛然低笑道:“哥哥若讨厭, 那我就去咬晉惕。”
沈舟頤的呼吸清晰回蕩在她耳蝸邊:“敢!”
桃夭院終于到達,兩人感覺像走了一百年那麽長。
開門,将她平放在床帳中,沈舟頤跪在她枕畔, 居然沒着急行雲雨之事。
他眼潭深處暖與冷兼在, 好似全然為她的真情打動, 又好似根本不信她。戋戋深谙他素來心機重, 不急行風月之事, 應該還有話要審她。
稍露虛僞之色便會被察覺, 戋戋眨了眨星眸, 迫使自己把雜念驅淨。
“舟頤哥哥。”
她喚的比春水更膩。
Advertisement
沈舟頤喉嚨啞。
他本來打算先詢問宮裏情況的,可現在……再沒點反應,就不是個男人了。
沈舟頤翻覆過去,一手繞至她腦後方:“看來你自己找。”
自是一宿風月。
……
翌日晨光霁霧,蒙蒙亮時分,戋戋的四肢漲漲酸酸,雪白手臂上幾點青紫,都是沈舟頤造的孽。
她喟然嘆口氣,準備更衣上妝,卻猝不及防被身畔男子壓回柔軟的被褥間。
戋戋瞪大眼睛,散亂的氣息再度和他交織在一起。
沈舟頤尚存幾許睡顏,模樣惺忪,看上去白淨秀氣。
他若不做大夫,做儒生讀書也是頂頂的好材料。
“笑什麽?”
他忽然問。
戋戋微笑:“嘆哥哥太帥氣了。”
撇開心腸遑論,端地是一副溫雅的好皮囊。
沈舟頤慵懶而惬意地蹭了下她鼻尖:“你怎麽和那個王子遇見的呀,不是跟你說過,沒事別出秋菊小殿嗎。”
戋戋枕在他臂彎中:“是晉惕,晉惕要我到小花園與他相會,我決定和他做個了結才去的。”
他無意識嗯了聲,薄唇微張着,似乎同意的。
進宮的時辰需要嚴格恪守,戋戋悄摸摸拿起衣裙,趿鞋下地。
身後響起沈舟頤的低低提醒:“別穿那套衣衫,換個吧。上面染有烏木犀,挺難聞的。”
戋戋惑然:“什麽?”
聽起來,是種香料的名字。
沈舟頤常年浸淫各種醫藥香料,自然能聞出來戋戋衣衫沾染了烏木犀的味道。烏木犀花和雪葬花一樣,只有在極度苦寒的北域草原之地才生長,使其汁液揩塗全身,可有使血液生暖、遏止凍瘡之效。
想那位來自柔羌的阿骨木王子通體散發異香,便是攜佩此物之故。烏木犀香氣霸道猛烈,能侵奪諸香香氣,戋戋和王子接觸過,衣裙上自然也沾染此香。
沈舟頤曾和邱濟楚往北域走過,那裏的很多王公貴族都喜佩戴此香。
戋戋拿起自己的衣裙嗅了嗅,其實香味很淡。
“對人有害處嗎?”
“沒有吧。随身所佩之香,豈能有害處。”
頓一頓,沈舟頤又躊躇着說:“不過萬事萬物相生相克,剝極而複,否極泰來,好的可以變成壞的,壞的也可以變成好的。羊心忌黨梅,牛肉忌黍米,某物一旦與相克之物搭配,便會變化本性。便比如這烏木犀,好雖好,名貴也名貴,沾上烈酒卻會變成迷.藥。”
沈郎中的私塾又開始傳授知識了,他還真是三句不離老本行。
戋戋聽得困,打個哈欠:“好啦好啦我換件衣衫就是,你跟我說這些我也費解。”
沈舟頤無奈搖搖頭。
烏木犀,烏木犀,他百無聊賴地仰在床帳間,喃喃念叨着,手指縫兒漏進冬日暖融融的陽光。
腦海中緩緩浮現烏木犀枝葉和果實的脈絡圖,以及其作為藥材的釋名、氣味、主治。這些知識伴随了他兩輩子,已然融進他的血液中。
其實烏木犀和另一種劇毒的草藥形貌相似,他年輕時為救濟病人曾做過神農做過的事——嘗百草,差點誤食斷腸身亡,因而記憶深刻。
當然,是上輩子年輕時。
那時候他才十五歲,剛剛傳承師父的衣缽和醫書,單純而懵懂,什麽人都敢救,什麽人都會救。
他救的人中有江洋大盜、賊頭乞丐、落魄書生、魔教妖女……不少是身受重傷,或毒發命在頃刻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謹記師父臨終教誨,寧肯抛卻自己性命不要,冒險去山中嘗百草,編寫自己的醫書和藥方來救治這些人。
了慧——當地信佛的人稱呼他為禪師,患病的人稱呼他為大夫。
佛與醫,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件事。
他以前也天真以為,他做了這麽多善事是能成佛的,直到他在路邊的荊棘深處撿到一個氣若游絲的女子,是前世的戋戋……
沈舟頤懷揣着遺憾與痛楚,緊閉雙眼。
這些日多愁善感,老是念起這些舊事。一想到她,他的眼角就濕潤了。
他不明白,前世死也不明白,他救了她,她為何反過來殺他?
人人都說他天賦異禀,弱冠之年就做得太醫,達到沈家祖輩幾百年都不可仰望的高度,簡直扁鵲附體,華佗在世,祖師爺賞飯吃。
唯有他自己知道,哪有什麽天賦異禀、華佗在世,這些用藥和用毒的知識,全是他上輩子一字一字費盡心血記下來的。
他前世雖為僧人,所撰寫的《善人經》卻并非佛經,而是他一生治過的病人的凝練記錄。
是以他聽說阿骨木王子這些人想用《善人經》羽化成仙,深感荒唐。
羽化而飛仙?
人們最後找不到他的屍體,是因為他死無全屍,被燒得連渣滓都不剩,而非是什麽屍解飛仙。
他做過那麽多善事最後都業火焚身,想靠區區一本書功德圓滿,簡直癡心妄想。
沈舟頤回憶着往事,正自昏昏沉沉,忽然一雙綿軟的柔荑覆上他的眼睑。
戋戋已梳妝打扮完畢,珠花在鬓角間叮當作響,垂下頭來,妙目含情凝睇着他:“哥哥怎麽哭了?”
沈舟頤咽咽喉嚨,很快調整過來狀态,對她淡淡莞爾:“沒事,早上有點眼睛疼。”
“叫你別點燈熬油看那麽多醫術,現在難受了吧,”
她嗔怪着,微涼的指腹在他凸起的眼皮上左右摩挲,沈舟頤不由自主合上雙目,長睫随她的撫摸而顫抖、翕動。
他眷戀地反握住她的手,無辜辯解一句:“我昨晚也沒熬夜看醫書呀。”
“昨晚沒看,白晝定然看了。白晝沒看,前天晚上一定看了。”
戋戋棱角有致的珠唇壓低,羽毛般輕柔的吻次第落在他的眼睫上。
“妹妹知道哥哥要養整個賀家,肩膀擔子重,但也實在不忍見哥哥如此辛勞。”
來不及褪去的情愫重新又被她勾得潮湧,沈舟頤本能地梗起脖子,順着她那起伏的力道,舌尖去輕舐她小巧精致的耳垂,以及耳垂上涼絲絲的珍珠墜……換掉昨日被烏木犀污染的衣衫感覺就是好,還是她本身的少女清新氣息最好聞。
正要攬她肩膀帶她入懷,戋戋卻身形一側,靈巧地從他懷中逃開,發髻未亂,衣衫未散。
“哥哥今日不必去太醫院當值,便在家好生休息吧。馬車已經在大門外等候多時,妹妹要去了。”
沈舟頤長眉蹙起:“耍我?”
欲起身抓她,她咯咯笑語而去,跑得沒影。
沈舟頤寝衣還自淩亂着,怃然扶額,終究無法以這副樣子見人,只好饒她一馬。
他幽幽來到戋戋方才用過的妝鏡臺邊,拿篦子随意也梳了梳自己的頭發。
窗外鳥語啁啾,靜谧安寧。
梳着梳着,睡意漸漸醒了。
不行啊,他不能讓她一個人進宮去,宮裏還有兩只狼睽睽盯着她。
他去得晚了,也許她就跟人跑了,她和他的感情才剛剛融洽一點。
沈舟頤頹然扔下篦子,也佯作殷勤,侍奉太後。
·
戋戋前腳剛到宮門,沈舟頤後腳也趕到。
他們各為其主,要前往的宮殿迥然。
“我今天不會見晉惕,你巴巴跟過來做什麽。”
戋戋那張明豔的臉頰略略現出驚訝,“在皇宮你也要寸步不離地監視我?”
沈舟頤兩睛翻白,大為齒冷。
“跟你有什麽關系,也忒煞自作多情,我是來給太後娘娘獻新研制的養顏膏的。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切莫挨着我,讓太後娘娘看見又要怪罪逾矩了。”
戋戋:“哼。”
嘴雖硬,臨到岔路口兩人分別時,沈舟頤還是軟語懇求戋戋:願她身處富貴之中,莫攀高枝,莫忘記他這糟糠之夫;她周圍男人一個個都比他有錢有勢,願她別做那見異思遷之人。
沒什麽威脅的語氣,純是叮囑罷了。
戋戋輕飄飄揭過,“哥哥就愛開玩笑。”
剛欲往秋菊小院就碰見了晉惕,他剛給太後問過安,立在皇宮的一截枯柳之下,高挺的身材挂着霜,顯然等待良久。
戋戋右眼皮劇跳,轉身想走,晉惕卻已察覺她,叫道,“戋戋!”
戋戋叫苦不疊,只得止步。
晉惕三步兩步攔在她面前:“昨日我叫你在宮裏等我,陛下已應允我接你回王府,你為何言而無信,又和沈舟頤走了?”
戋戋眉眼冷冷:“他是我夫君,我和他走怎麽了。”
晉惕難以置信:“他是你夫君?戋戋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忘記當初他是怎麽禍害咱們的感情,怎麽強迫你了嗎?他根本不是個好東西。”
“那他現在也是我的夫君。無論他好壞,我一個婦人,既失掉清白,除去認命還有什麽辦法?”
晉惕立在凜冽的寒風中,痛心疾首:“戋戋,你變了,原來你也變得膽小怯懦,黑白颠倒!”
戋戋顏色沉暗,話直直往晉惕肺管子戳:“那你呢世子爺,當你知道我只是個市井歌姬的女兒時,你不也一樣因為出身鄙夷我,需要咬牙切齒地痛下決心,才忍受委屈娶我嗎?我難堪與您匹配,就請您以後莫要再糾纏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吧。”
“鄙夷你,我連世子妃的位置都願意給你,一心只想與你相守,如何鄙夷你了?”
晉惕字字停頓,從齒縫間溢出,愠氣在寒風中吹得冰冷。
“我聽人說過,在我身處邊疆的那段日子裏,你曾試圖跑過,他……他是強行把你綁回來的,是吧?你心裏有委屈為何非要藏着掖着,假裝擺出這麽一副幸福的模樣,自欺欺人呢?”
沈舟頤那麽混蛋地對戋戋,晉惕早就手癢,想宰沈舟頤為戋戋洩憤了。他本以為他和戋戋是相愛的,因為奸人作梗才被迫分離,可現在她口口聲聲叫那個男人夫君,向強迫欺辱她的男人繳械投降,甚至反過來對自己惡語相向。
戋戋怔怔,被他說得戚然。
晉惕抓住這機會,攀住戋戋的雙肩:“戋戋,來我身邊吧。你扪心自問,我什麽時候傷害過你,哪次不是護着你向着你的?”
戋戋有瞬間的失神:“我。”
忽然念及,這裏離壽康宮很近。
若被那人聽見了……
她痛楚地搖頭,晉惕是個熱心腸,也是個好人,但他救不了她。
她無情甩開晉惕的手。
“多管閑事。”
“若世子爺還有幾分廉恥,就該放手。我已經有夫婿,若世子爺強行将我搶到王府去,得到的怕只有我的屍體。”
晉惕徹底被傷到。
“你,竟是如此打算。”
他松開她,五官那堅毅的神色支離破碎,木讷走開,背影無比落寞。
“好我走,但願你被他抛棄時,不要後悔求我!”
戋戋無言地眺望他的背影,熱淚長流。
對不起啊,她心裏暗暗對晉惕說。
其實她萬分渴望就此脫離樊籠和晉惕走的,但有沈舟頤在,一切癡心妄想,她必須要這麽無情才能換取沈舟頤的信任。
小不忍,則亂大謀。
她雖然身處皇宮,卻有一雙隐形的眼睛在監視她。森嚴如皇宮又怎樣,那人的目光可以逾越宮牆。
她希望有朝一日能給那個人致命打擊,而非是隔靴搔癢地玩逃追游戲。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