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豺狼

晉惕走後, 戋戋獨自一人黯然神傷許久,西風飒飒,吹得人由內而外透心涼。她踯躅往秋菊小殿挪去, 但覺前路茫茫, 禍福莫測。

回到殿中, 她用清水勻了面,又小憩片刻調整狀态,中午送膳時卻還是被沈舟頤瞧出端倪:“哭過呀?”

他今日居然沒托小太監送膳,膽子如此大, 居然敢親自遞食盒過來。

戋戋嘗試矢口否認,沈舟頤的墨眉壓低些,愈發覺得她僞言相欺。戋戋只好承認哭過, 尋些理由胡亂搪塞他。

沈舟頤若有所思道:“是不是因為晉惕?早晨偶然瞥見他往你這邊來。”

戋戋啞然, 他果然看到了。

沈舟頤半開玩笑道:“戋戋, 你莫不是背着我還和晉惕有私情吧, 他那麽喜歡你,跟你說什麽?”

嘶, 剎那間戋戋以為他聽見自己與晉惕的對話了,緊張得指甲嵌入掌心……随即想到他上午在壽康宮侍奉太後,怎能手眼通天,在皇宮安排人手跟蹤她?自是詐她來着。

穩了穩神, 便道:“哥哥多心, 我是覺得獨身在皇宮孤零零, 才傷神了陣兒。晉惕來找我, 我威脅說他若敢仗勢欺人, 就死給他看。”

她唇珠微動, 目光盈盈, 說出的話真誠動人。

沈舟頤回報一笑:“保命要緊,妹妹倒也不必如此剛烈。”

他親自過來送食盒已然逾矩,并不能在秋菊小殿長足停留,匆匆關照幾句便離去。

戋戋一人坐在宮殿中,品着沈舟頤做的糕點,味同嚼蠟。

今日的話有些重,應該徹底把晉惕的心傷碎了。晉惕向來孤傲自負,經此挫折,必然熄了在聖上面前向她求親的念想。

沒有晉惕,她這顆棋子對聖上全無用處,聖上遲早把她轟回賀府。

賀府,那是沈舟頤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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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可就棘手了……

柔羌的阿骨木王子昨日與晉惕口角一場,郁氣難宣,晚間躺在軟榻上周身熱血澎湃,手臂青筋渾欲暴起。

戋戋窈窕清麗的倩影萦繞在眼前,阿骨木越發覺着,戋戋是個極其特殊的女人,能不能得到她關乎一個男人乃至一個國家的尊嚴。

論力氣,論帶兵,論地位,論體力,他都優勝于晉惕。堂堂柔羌的大王子,豈任晉惕那等南朝武夫踩在他頭上?

争女人或者争土地,他都必須贏。

阿瑪見王子輾轉難眠,便和王子共謀此事。

阿瑪道:“戋戋姑娘在南朝雖屬大美人級別,奈何出身低微,又是個嫁過人的女子,不配為您的大妃,您可千萬別頭腦一熱做錯事啊。”

阿骨木沉沉道:“我自然曉得。嫁過人倒無所謂,戋戋的夫君看起來儒弱文質,奪娶十分簡單。本王子真正擔心的是晉惕。”

晉惕威名素著,能征慣戰。

阿瑪道:“何須奪娶?那日屬下見您吻戋戋姑娘的手背,她亦對您含情凝睇。若得兩情相悅,把她迎回咱們北地去,豈非皆大歡喜?”

阿骨木王子顧慮道:“臨別時本王只與大妃說要娶南朝公主,如今驟然帶個南朝民女回去,恐怕大妃要怪罪。”

阿瑪道:“左右都是南朝人,您娶公主回去和娶民女回去也無甚區別。大妃最是賢惠,怎會因這種小節怨怼您。”

王子的大妃是北地草原第一美人,嫁給王子兩年來,替他育有兩子。

柔羌不比南朝,無妻妾之分,大妃是唯一的正室妻子,王子的其他女人嚴格來說都是奴隸。大妃善良柔樸,雖地位千差萬別,但也從沒見她欺辱過哪個侍妾,王子後宮的女人們親親近近猶如姊妹。

王子想到自己那善良的妻子,嘴角輕輕微笑了下。沒錯,他有那樣一位柔婉的大妃在,定然能順利贏得戋戋。

他隐隐有個念頭,棄娶安樂公主,他要和南朝皇帝說:娶戋戋。他要求娶尊貴的安樂公主或許皇帝還會舍不得,但戋戋只是個籍籍無名的民女,皇帝應該很樂意把她嫁給他吧。屆時他抱得女裙釵在手,看晉惕還拿什麽跟他争。

昨夜喝多了酒,直到第二日午牌腦袋猶自昏昏漲漲的。

阿骨木由侍女作陪,在皇宮觀賞景色。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那日碰上戋戋的地方。

土堆假山和冬日蕭瑟的鳳尾竹後,一粉蝶裙的佳人正坐在此處。

王子金眸一怔,還以為自己眼花看錯:“戋戋姑娘?”

戋戋眨眨眼,姿色天然,人比畫中嬌。

她起身斂衽道:“王子。”

阿骨木跨步上前:“戋戋姑娘怎麽會在這裏?”

戋戋腼腆而羞澀道:“戋戋昨日蒙王子殿下禮遇,甚感過意不去,故在此等候殿下。”

阿骨木嫌鳳尾竹林遮擋天光,環境過于沉悶閉塞,便拉住她的手:“走,本王與你到那邊說。”

戋戋推诿道:“不,皇宮規矩森嚴,就在此間說。”

密密麻麻的鳳尾竹幾乎将他們的身形全部擋住,戋戋固然為防沈舟頤,王子卻錯意成她羞赧,只敢偷偷摸摸在竹林與他偷.情……畢竟南朝女子都那樣畏首畏尾。

王子妥協道:“好。”

他身上猶佩戴烏木犀的香囊,散發着辛冽的男子氣息。

戋戋指向他腰間之物:“好純的香料,敢問王子是什麽香?”

阿骨木循着她目光,簡單解釋了烏木犀兩句,和沈舟頤說的相差無幾。

戋戋遺憾道:“我喜歡這香的味道,可惜在南朝買不到。”

“是的,此乃本王的國度所特産。”

阿骨木摘下自己腰間香囊給戋戋,“你若喜歡,小王便送給你,左右非是什麽珍稀的東西。”

戋戋托香囊在手,打開,見裏面所剩香粉寥寥,想是王子已使過多年。她秀眉微蹙,遮住眼底柔漪般的哀戚,似乎不大悅然。

阿骨木察言觀色,“怎麽,是太少了嗎?匆忙之間我身上就這一個,明日我給你帶更多的來。”

戋戋道:“多謝王子厚情。”

她眉似新月,周身萦繞輕靈之氣,脂粉嫌污顏色,美極。

偏僻的竹林間,就他們兩人。

王子呼吸熱了熱,心中暗暗把自己咒罵一千遍一萬遍,這樣動人的戋戋,當初他怎能狠心把她賜給塔澤,傷她的心?

“昨日本王向姑娘道歉,姑娘原諒本王了嗎?”

他拿起她纖柔的手背來,想再親吻一下。

戋戋靈巧地抽回手去,眸中波光流轉,有情還似無情。

“當然原諒王子。”

阿骨木不依不饒,火似的熱情壓低在她耳邊:“那可否告訴本王,本王和晉惕,誰更讨得姑娘芳心?”

晉惕目前是他最強勁的敵人,無論在情.事上,還是戰場上。

戋戋猶豫片刻,小聲道:“晉惕。”

阿骨木王子的氣息倏然冷冽。

“為何?”

戋戋道:“我與王子才認識了須臾數日而已,與晉惕卻素有婚姻之誼。”

“哦?那你為何棄嫁晉惕,委身給你現在的夫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

阿骨木懶得聽她南朝那些繁文缛節,健美的手指勾住她衣裙上的一截絲縧:“那姑娘與本王認識得久了,是否會更喜歡本王?”

他的熱忱似浪湧,于男女情愫上也似熾炎霸道的太陽,烏木犀的氣息将戋戋全然吞沒。

阿骨木的手臂撐在戋戋耳畔,戋戋矮一矮身,從他腋窩下面鑽出去。

“時辰到了,我得離開,否則被宮人發現糟糕。”

她靈巧若雨燕,三步兩步就沒影。

阿骨木王子在後喊道:“站住,你還沒告訴我明日還來不來這裏與我相會?”

戋戋沒回應他。

阿骨木王子出神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掌,想到方才碰觸她肌膚的美妙感覺,受用無比。

得趕緊把她娶回柔羌去!

·

戋戋沒條件和阿骨木王子多啰嗦,她回到自己的偏僻小宮殿還有其他事,換衣衫,沐浴,徹底洗去身上那股烏木犀香氣,免得沈舟頤又懷疑她見過異族王子了。

阿骨木給她的那枚小香囊被她用油紙細細包裹起來,使氣味不外溢。

做完這一切,戋戋有種當賊的心虛感。

要對三個男人強顏歡笑,戴三張面具,戋戋還真有點狼狽招架。

晚上沈舟頤把她壓在床榻間,溫柔的神色如月華流水,暖暖生情,如火如荼。

唇齒交纏間,他一手輕揉她的小腹,問道:“為何這麽久了還沒動靜?”

夾雜嗔怪和失望,自是指孩子的事。

她懷上的話,他碰碰她手腕的脈搏就能感知到。

戋戋蜷縮起雙肩說:“可能我宮涼,難于受孕。”

沈舟頤長眸微狹,婦科的事他雖未達爐火純青的地步,卻也是會瞧的,她宮涼與否他最清楚不過。他們成婚這麽久,若不是她亂吃了什麽東西,她早該有孕,孩子都生下來。

“別是你平常亂食補藥,損壞了身子。姚珠娘仿佛經常給你亂送禮。”

他提點道,“以後你的其他補藥都停掉吧,且按我給你開的方子調理身體。月餘之內,我們必然會有孩子的。”

戋戋頗不自在,補品?姚珠娘何時給她送過補品?別是他知道她暗中偷服避子藥的事,特意用這種委婉的口吻點破。

與直率的晉惕和阿骨木截然不同,沈舟頤可太愛彎彎繞說話了。他的意思一般只說三分,餘下的七分得靠她去猜。

月餘之內……沈舟頤敢這麽說,便是對他自己的醫術自信,也對他自己的身體自信。若半個月後戋戋的肚子還動靜全無,估計他就要追責避子藥的事。

戋戋感到腦仁發麻,生孩子着實開玩笑,她逃離他還來不及,如何能為他生孩子?若逃離他的代價是生孩子,未免太沉重點。若公然道出她在服避子藥的事實,他會怎樣懲罰她呢?神思涉遐,沈舟頤清晰的聲音透入她耳膜中,仿佛在回答她:“把你關起來。”

戋戋渾身倏然激靈,悸然盯視他。

他化作一絲盈盈的笑:“……好讓你乖乖呆在賀家養胎,免得出門亂走受傷。”

原來是養胎。

戋戋捂胸松口氣,勉強也對沈舟頤扯出一個笑來,笑比哭還難看。

“可我還要入宮,晉惕還會糾纏我的。”

沈舟頤湊在她耳邊:“前兩天你不是叫我想辦法麽,我想到了。”

又想到了?

戋戋的心跳咯噔漏掉一拍。

皇權森嚴,他有什麽辦法和世子和陛下對着幹?

戋戋滿眼贊嘆,心下卻懊惱至極。

“是什麽?”

沈舟頤本想逗逗她,但見她這般疑慮重重的樣子,便沒故弄玄虛,軟軟柔柔地道:“《善人經》呀,你沒聽說過麽。”

那個經是阿骨木王子跟聖上要的條件,若聖上能給出那經書的孤本、再外加安樂公主和親,那麽柔羌便就此俯首稱臣,偃旗息鼓。戋戋自然也就不用再日日入宮,等待晉惕采撷了。

“這個辦法好吧。”

戋戋難以置信地愕嘆道:“你瘋了,那種亡佚名幾百年的孤本,聖上都無處可尋,你尋得到?”

沈舟頤嗯:“自然尋不到。但他們好像說知曉那個經書的內容也可以。”

戋戋疑懼的眼珠越發瞪大。

“你知道內容?”

“恰好能默寫一些。”

戋戋徹底無語。

他這輩子怎麽做人的,為何左右逢源處處順利?而她卻處處艱難險阻。

她雖暫時猜不到沈舟頤就是那本經書的作者,但想來,他上輩子一定讀過那書。

戋戋陷入深深的絕望與懊喪中,沈舟頤好可怕啊,也好惱人,憑什麽他每次總能恰如其分地想出辦法?

她覺得自己根本不是沈舟頤的對手,無論怎麽玩都玩不過他。他前世到底是誰,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些問題折磨她快要瘋魔。

兩人商議正事點到為止,接下來便是熟稔的缱绻。以往戋戋還能強迫自己享受其間,此刻身體卻麻木得不像話。

她潛意識裏其實已經把沈舟頤當作對手,這種頹喪的感覺,就好像兩個同窗苦讀的人同時參加科舉考試,明明努力都差不多,卻一個高中進士,一個名落孫山……她前幾日叫他去想辦法,其實只是順水推舟,她根本沒料到他真有什麽辦法對抗強權。

可現在他非但想出來了,而且還是一套清晰的,可立馬實現的辦法。

他怎麽可能真會默寫那經書?

戋戋挫敗到極點,滿心冰冷。

難不成,老天爺真要她一輩子困在沈舟頤的牢籠裏,給他生兒育女麽。

戋戋心灰意頹,動作也凝滞幾分。沈舟頤在她腰際輕拍幾下,啞聲提醒道:“專心些。”

戋戋喟然,沉浸在沈舟頤溫熱的懷抱中,神思卻已飄到九霄雲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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