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木魚
忽忽臘盡春回, 沈迦玉與了慧不知不覺在一起已相處兩月有餘。
兩個月裏,她和他将周遭名山大川、秀水奇峰都游遍,互相也談論了許多知心話, 俨然有握手言和之勢。
沈迦玉外傷完全痊愈, 她要離開, 去遠處報她的仇,殺她仇家。
了慧當然要阻止。
共同到山澗采草藥時,沈迦玉騙他說:“還是那句話,你若還俗與我作伴, 那我便如你所願放棄複仇。”
了慧手中鐮刀一滞,仿佛聽到極其陌生的詞:“還俗?”
“對,還俗。”
沈迦玉信手摩挲下他光頭, 滿眼愛悅與寵溺:“若你頭發長回來, 定然是個極俊俏小夥兒。”
了慧微愠拂開她手。
“此身已許佛……”
沈迦玉不耐煩打斷道:“既然你沒有還俗打算, 就反過來也莫要阻止我報仇。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執念和信仰, 懂嗎?”
了慧被她怼得啞口無言。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信仰,所以她的信仰就是去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嗎?
沈迦玉反感他這副癡癡怔怔模樣, 背着藥簍獨身離開。了慧凝望她背影良久,手中捏着的一捧草藥汗濕,佛珠滾動,他內心迷惘而糾結。
還俗是什麽。
做一個俗人, 紅塵裏的普通人, 又是什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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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慧生來六根清淨, 這些個問題與他來講無比陌生。
腦海空空盲盲, 只餘沈迦玉許諾的那句“若你還俗, 我便放棄複仇”。
他授業恩師圓塵禪師已圓寂, 現在寺廟裏剩下的德高望重者, 唯有九十多歲法空老禪師。
法空老禪師閉關修行多年,以九十歲高齡還堅持每日念經打坐,輕易謝絕外人拜訪。
了慧懷着一片誠心,求法空大師指點迷津。
他人生遇到了山窮水盡的死角,四下茫茫皆布滿迷霧,歧途有千萬條。
法空大師說:下局棋吧。
兩人鋪開黑白子,法空大師執黑子,了慧執白子。
沒下兩下,了慧就輸了。
他拜道:“大師棋藝高超,弟子甘拜下風。”
法空大師搖頭道:“你心有旁骛,豈但下棋輸,求佛之路也是要輸的。”
了慧:“大師……”
法空大師念句阿彌陀佛。
“修行之心,應當堅如磐石。從你開始猶豫的那一瞬間,就已經不再适合修行了。強行自欺欺人,只會誤人又誤己。”
法空大師叫了慧想清楚,別人無法替他拿主意。
了慧眼睛望向禪房的白衣菩薩畫像,愛衆生之心和愛沈迦玉之心,如水一般清澈。
他拜別法空大師。
……
沈迦玉犯下累累血債,更存謀逆之心,柔羌老國王的人馬一直在追殺她。
有人在山野無意中看到了沈迦玉的蹤影,知她正躲在北地皇寺中,被一個和尚收留。
大波衛兵前來捉拿沈迦玉,饒是她英武過人以一敵三,終究也敗下陣來。
兵長逼迫了慧:“交出逆賊,饒你狗命。”
明晃晃刀刃橫在了慧脖頸間,只須輕輕向前一送,便血濺當場。
了慧卻講:“不認識。”
出家人不打诳語,這是了慧頭一次說謊。
兵長獰笑道:“好,那爺爺先殺掉你這個小和尚。”
衛兵中有人認出了慧是有名的神醫,國王陛下都曾拜訪過他,及時求情。
兵長遂網開一面:“你只需要說出沈迦玉逃去哪了,我們便放你,陛下還會另出三千兩香油錢修繕佛面。那女人是魔頭,放過她蒼生便會遭殃,小師父應該慈悲為懷吧?”
沈迦玉其實哪也沒去,躲在寺廟裝蘿蔔的地窖中。開啓地窖的機關就在了慧腳下……他甚至都不用說話,只消得輕輕一指。
然而了慧置若罔聞,仍道:“未知。”
兵長大怒,命人折磨了慧,擰住他兩條纖瘦胳膊,猛踹他腹部,扇他耳光,把他像陀螺一樣摔在地上又抽起。
了慧鼻青臉腫,滴答滴答的血順着地窖門淌下來,正好滴在沈迦玉額頭上。
沈迦玉怒氣難忍,欲沖出救人,可地窖門被了慧從外面鎖住,她從地底下根本無法扳開。
兵長揪着了慧血淋淋的僧袍:“說不說?”
了慧眼皮腫得老高,一顆牙摔掉,口腔裏也全是血。他索性阖上眼睛,蔑視兵長的威脅。
兵長惡狠狠:“禿驢,反天了。”
說着,鋼刀咔嚓落下,斬斷他一根食指。
了慧痛聲長嘶,疼得渾身抽搐,摔在地上打滾,高潔的身軀扭曲成一只卑微的蛆。
骨頭生生斷裂,是何等的劇痛。
了慧幾度疼暈厥過去,複又被官兵的冷水潑醒。
兵長碾碎他斷指,再次逼問:“嘴硬就把你腦袋斬下,和尚還有恃無恐?”
一行清淚從了慧眼眶溢出,他沒有任何妥協的意思。
沈迦玉從地窖裏砰砰砰錘門,意欲沖出去決鬥。了慧的身軀牢牢把暗門壓住,斷指處血流成河,他自己也被血染成小紅人。
血混合着淚,滲到地下,滴滴答。
沈迦玉用指腹蘸了下那鮮紅液體,悵然若失。
她冰冷的心第一次感受到這個世界是真有好人的,了慧就是。
焉有像他如此……傻之人?
舉眉慈悲低眉憐,面若觀音聖子心。
最終了慧是被寺裏小僧侶擡回去的。
他常遍百草,本最擅長醫術,性命攸關時刻卻不能為自己止血。斷指之處失血過多,加之前兩個月來他一直放自己的血為沈迦玉補養身子,了慧面色慘白,瀕臨咽氣。
沈迦玉來到他床邊,看他燒得糊塗,口中呓語。
她湊近欲聽一聽他在念叨什麽,是喊她名字嗎……豈料卻是模模糊糊的金剛經。
沈迦玉一陣氣沮,這和尚當真迂腐到極點,快死了還在念經。
其實了慧滿腹才學,又通醫道,何必畫地為牢,自囚于窮鄉僻壤之間?
她要招他為謀士,助她打天下。
了慧為她受到如此巨大苦楚,如果他肯投在她麾下,将來她稱帝時願冊封他為君後,與他共享江山。
她這是認真在給了慧機會,思考他們的未來。
可了慧醒來時,卻拒絕了她提議。他并不認為她描繪的未來有多迷人,也不覺得打江山能落得什麽好處。
“你會送命的。”
他發自肺腑對她說……雖然他自己現在孱弱病态,先送命的可能是他。
沈迦玉聽他指責自己,好不容易積累起的好感煙消雲散,對了慧舍命救自己的愧疚和憐憫也轉化為憤怒。
“你真是個膽小鬼,懦夫,你是我見過最怯弱的男人。”
了慧很固執,拒絕她提議,還給她講許多大道理。天下有什麽可打的呢,血仇有什麽可報的。那些個官兵砍斷他手指,他照樣無怨無悔。
沈迦玉深深意識到兩人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難做盟友,便只能當敵人。
兩人原本是住在山中了慧茅廬中的,只因那間茅廬被官兵焚毀,了慧才暫時讓沈迦玉躲在寺宇中。
蠻兵來寺廟大肆搜羅一陣,鬧得廟中和尚們人心惶惶,以為真有厲害至極的女魔頭藏身在此處。
連住持也勸了慧:“你若知道那女魔頭的下落,還是快快交出來吧。”
為了古剎着想,也為了寺中百餘號僧人性命着想。
病恹恹的了慧心力交瘁,進退維谷,如居火炭之上。
他拼着性命,斷掉一根手指才保下來沈迦玉,豈能說交出去就交出去?違背仁義道德,佛祖會怪罪他。
想來想去,唯有送沈迦玉離開。
他身如芥子,實在護不住她。憑他一人之力,根本無法阻止那些争端和殺戮。
了慧清貧一身,實在沒太多盤纏給沈迦玉。唯一盼着的就是她能夠平安,能夠好好活下來,也別亂殺別人。
沈迦玉道:“我這一走,可能後會無期。”
了慧毫無血色的唇幹裂起皮,微微笑:“是貧僧與施主緣分已盡。”
沈迦玉厭惡這套說辭,唯有自己不肯努力,才把罪尤丢給緣分二字,随波逐流。
“那我走了。”
沈迦玉早就想離開了慧,是他一直婆婆媽媽糾纏她。今日終于能夠離去,她胸懷酣暢得很。
剛要打點行囊,忽聞禪房外極輕的唏噓聲。沈迦玉立時警覺,沖出去察看,竟是個廟裏的小和尚正在偷聽。
見英姿飒飒的沈迦玉,小和尚顫顫巍巍跌倒在地上,滿是恐懼:“救……救命,了慧居然真藏匿女魔頭在寺裏,我……我要報告官爺,救命……”
小和尚惶急想跑。
沈迦玉雙眉一軒,豈能容他跑,飛步上前将小和尚捉住。小和尚身量矮小,堪堪到沈迦玉胸口,沈迦玉正好掐中他脖子。
“救……”
小和尚雙腳離地,嗓子裏溢出喑啞的求救。
了慧拖着病體跌跌撞撞沖出來,聞此大驚,急而求道:“女施主!莫傷他性命!”
沈迦玉聽他到現在竟還疏離管自己叫“女施主”,一陣無名火襲上心頭。
哪管得了其他,她手上發狠勁兒,咔嚓一聲,小和尚脖子被捏斷。黑血從嘴角流下,眼見不活了。
“養虎遺患,斬草除根。”
許久沒殺人,過過殺瘾好痛快。
了慧哀呼一聲,悲痛欲絕地伏在他師弟軟塌塌的屍身上,淚流成河。
怎麽可以胡亂殺人?
他師弟偶然看見,制住就好了,再不濟攔住師弟好好解釋,緣何非要傷人?
沈迦玉卻以為了慧懦弱之仁,他向來半點膽色沒有。
她現在可是在逃命啊,任由這小和尚洩露行蹤,死的可就是她了。
“了慧……”
沈迦玉喚他名字,想要摸一摸他肩膀。
了慧冷冰冰避開。
他充血的眼神,是剜,是怨。
他辛辛苦苦感化了沈迦玉兩個月,最後徒然無功,沈迦玉該殺人還是殺人。
剎那間,他心灰意冷,更對沈迦玉失望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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