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初遇

屍體，鋪天蓋地。原本快樂生活的所有海妖，都在天兵的屠戮下化為烏有。海水滌蕩，漸漸洗去了這些血紅，只有淡漠的緋色，以及空氣中血腥味的捕風捉影，見證着這場慘無人道的大屠殺。

舞臺的角落裏，還躲着一個瑟瑟發抖的幸存者。她雖然在顫抖，在恐懼，但她的眸子卻是雪亮的。等到天兵走遠，她才一步步踉跄着來到舞臺中央，唯一的一束光芒落在她身上，白色的光華，仿佛是披雪的缟素。

她跪了下來，眼淚無聲的滾落。沒有什麽聲音，沒有配樂，沒有抒情的臺詞。只是無言，只是緘默。她就那樣跪着，明明沒有更多的動作，卻比什麽都來得動人心弦。

悲怆，不需要任何詞語的诠釋。

她忽然擡起頭，像做好了什麽決定似的。有澎湃的樂聲響起，燈光忽然如同雷電般閃爍。舞臺中央的她，開始變得虛幻、變得飄渺。有泡沫被撒上舞臺，她便如同消融在這泡沫裏，漸漸的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待到煙雲散去，樂聲停止，燈光也恢複了方才的穩定。舞臺中央，只剩下了一把造型精美的琴。

琴弦在光芒中反射着銀亮的色彩，海水靜默的沖刷着它的每一個角落。它就那樣伫立着，像在等待着什麽，緘默無言。

不知道什麽時候，淚水已經沿着聶流珠的臉頰滑下。她并沒有很看懂這部戲劇，甚至不知道它想表達什麽。但那種驚心動魄、那種扣人心弦，已經讓她完全折服。除了淚水，再沒有什麽可以表達。

忽然，震耳欲聾的濤聲傳來，整個萬戲樓都在顫抖。聶流珠吃了一驚，以為是戲劇需要。但是看向舞臺，那裏的演員也都驚慌失措，疑惑的面面相觑。顯然，這一切不在他們的計劃之中。

“怎麽回事？”聶流珠站起身來，依靠着搖搖欲墜的牆面。

“不知道。”東方木也感受到了威脅，一雙劍眉微微蹙起。今天是怎麽回事，竟然有力量敢破壞萬戲樓？

“各位看官，非常抱歉！”正在人群慌亂之際，柳函風的聲音再次響起。那鎮定自若的語氣，一瞬間給所有人打了鎮心劑，全場霎時安靜不少，“今日不是朔月，但海神之怒提前到來了！本場戲劇只能提前結束，萬戲樓将會打開防禦大陣，請各位看官不要緊張！”

聽到這裏，聶流珠大概明白了什麽，轉過頭去看向東方木“什麽是海神之怒？”

東方木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眉頭越皺越深，一種從未有過的危機感覺将他包裹。到底是怎麽回事，海神之怒……

轟隆！

還未等聶流珠繼續追問，一聲更大的轟鳴平地炸響。萬戲樓的大門，在這一刻被洶湧的海浪炸開，勢不可擋的海水，就這樣肆無忌憚的湧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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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耳畔是驚濤駭浪，聶流珠甚至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就被海水沖起了幾十米高。然後是天旋地轉的失重感，海浪的一起一伏，讓她幾乎要背過氣去。

“東方，啊！”危機之中，流珠什麽也無法思考，本能的想求助于東方木。

但是，東方木也是泥菩薩過河。海神的力量凡人怎麽可能阻擋，這海浪幾乎可以摧毀一切，包括東方木的水罩。仿佛是玻璃一般，水罩上開始出現細密的裂紋，然後裂紋迅速蔓延至水罩的每一個角落，在最後一道海浪的沖擊下，化作了一灘齑粉！

随着防護罩的破裂，洶湧的海水灌入了聶流珠的口鼻。一瞬間的窒息感覺，然後是鋪天卷地的痛苦。在無力的幾次掙紮之後，最終是昏了過去。

“流珠！”

最後的一瞬，她聽到耳邊歇斯底裏的呼喊。

好像是夢，一切都有些朦朦胧胧的。流珠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蓬萊，師尊微微笑着看向自己。仙閣後面的杏花樹，又因為傷心落了一地樹葉，她哼着愉快的小曲，一邊清掃一邊安慰着杏花樹。而澹雲容，就在不遠處的岩石上坐着，微笑着看着自己。

忽然一切都變了，就像畫卷被撕裂。聶流珠來到了一個漆黑的空間，伸手不見五指。她摸索着，無意間撞到了某個小匣子。匣子落在地上，一只猙獰的魔鬼從裏面冒出來，對着自己張牙舞爪的笑着……

“啊！”

流珠驚叫一聲，吓出了一身冷汗。睜開眼，所看見的不是猙獰的魔鬼，而是一張絕美到無可形容的臉龐。

隔得很近，鼻尖到快要貼到一起。對方口鼻之間呼出的氣體，就這樣噴在聶流珠的臉頰上，暖暖的，帶着些濕潤。

那人并沒有表情，盡管如此，也絲毫不能掩蓋他無與倫比的美。一雙眸子是淡藍色的，仿佛無邊無際的海水，在陽光下閃爍着的淡淡的光輝。修長的睫毛低垂下來，在白皙的臉上打下一層厚厚的陰影。眼角處，有一抹淡淡的藍光，仿佛是紋身一般，勾勒出一道水波的紋路，更顯帥氣邪魅。

“醒了？”他忽然開口，聲音更是好聽到令人迷醉。

聶流珠有些沒反應過來，這個忽然出現的男人實在太過妖孽，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在做春夢，竟能遇見這種絕世美男。

“啊，嗯……”流珠點了點頭，在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又補充了一句“我，沒死？”

“你覺得呢？”妖孽男微微挑眉，那一瞬間眼神的誘惑，更是美到不真切。

聶流珠吞了口口水，在澹雲容身邊多年，自以為已經對美男有很好的抵禦力了。但今日所見，完全颠覆她對美的認識，這般妖孽，簡直不應該存在在世界上！

“是，是你救了我？”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尖，還好沒有噴血。聶流珠有些尴尬的開口，略顯畏縮的眼神看着妖孽男。

“不算救，恰好撿到了。”妖孽男淡淡開口，語氣十分漠然。

撿、到、了……

聶流珠抽搐着嘴角，實在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那個，我叫聶流珠，你呢？”氣氛壓抑得緊，流珠最害怕冷場，便率先打破了沉默。

妖孽男皺了皺眉，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回答這個問題。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他還是開了口“霁月西岚。”

“霁月……西岚？”流珠重複了一遍，這名字當真好聽，雖然略有些難記。

“你是人類。”西岚沒在乎流珠怎麽看待自己的名字，轉而換了個話題，“怎麽會到東海？”

“我……”流珠愣了一下，又想起了自己被澹雲容驅逐的情形。是啊，犯錯了，被罰過來的。只是，這樣的緣由，怎麽能說的出口呢。

“不願說便算了。”西岚并沒有繼續追問，而是緩緩退開了一步。這一後退，聶流珠才看清了他的全貌，吓得幾乎要驚叫起來——

因為，西岚的下半身并非是人的雙腿，而是魚的尾巴！

這，這樣的話……

那西岚豈不是鲛人？

可是，東方木不是說，在鲛人與天界的大戰之中，所有的鲛人都因為一首《栖魂曲》而永遠沉睡了嗎？那眼前的……

“怎麽？”西岚見流珠用看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自己，微微皺了皺眉頭。

“你，你是鲛人？”流珠只覺得自己都有些口吃了，這一切太匪夷所思，簡直不敢相信。先是莫名其妙的海神之怒，然後自己被一個不明生物撿了回來。現在一看，那不明生物竟然是鲛人……

西岚愣了一下，有些錯愕的眼神落在聶流珠身上，半晌沒有語言。

“你，知道鲛人？”終于，西岚緩緩開口。

“啊，也是聽說。”流珠點了點頭，“我聽一個朋友說，鲛人在不久前的一場大戰中，全部沉睡了。所以沒想到，竟然還有存活的鲛人……”

“是啊，一場大戰。”西岚長嘆了一口氣，眸光虛無的飄向遠方。

此刻二人所在的，是淺水中的一座海宮。歲月已經斑駁了太多，整個宮殿都顯示出一派滄桑和斑駁來。唯有大殿中央的夜明珠，還如同萬年前一樣，堅守着自己的崗位，放射着銀白色的亮光。

“對不起，提到你的傷心事了。”流珠似乎看見了西岚眼中的落寞。是啊，所有的親人、朋友都已經沉睡，只有自己還活着……這樣的傷痛，大約就是東方木口中的永不相見吧。

長生不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象征着生離死別。

“沒事。”西岚搖了搖頭，嘴角又露出一絲淡笑，“還有什麽能算上傷心事呢，傷心，還有心嗎……”

流珠不知道該接點什麽，只好尴尬的站在一旁。滅族之痛自己從未經歷過，自然也不知道作何安慰。

“啊，對了，什麽是海神之怒？”流珠忽然想起了什麽一般，轉換了話題。在這種沉痛的時候，有時候轉換角度比安慰來得更有效。

西岚微微眯起眼睛，先看了一眼聶流珠，又将目光投降了遠方“海神之怒，是東海每逢朔月便會出現的天劫。那時候，海神會因為看不見月光而啜泣，整個東海會掀起驚濤駭浪。”

“當我們鲛人尚存時，可以通過祭祀的方式來平息海神的怒氣，與海神進行溝通，便保得東海萬年的平安。只是後來……”

說道這裏，西岚似是再難言語，微微垂下頭去。

聶流珠也有些歉意，自己原本是想轉移話題的，沒想到更是雪上加霜。不過想想也是，這東海已被鲛人統治了太久，任何與東海有關的事情，怎能不扯上鲛人一族呢？

“不過最近，海神之怒愈發頻繁了……”忽然，西岚又補充了一句，語氣是從未有過的疑惑和緊迫，“不僅是朔月，只要是沒有月光的夜晚，都會很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