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古琴

蓬萊仙閣內，澹雲容獨坐在屋後的岩石上。這是他曾經常來的，因為面前的這棵杏花樹多愁善感，一難過就會落得滿地葉子。聶流珠帶着掃帚，哼着不着調的小曲來清理。那時候，他就坐這。

樹在，石在，只是人不再了。

不知道為何嘆氣，澹雲容的眸光落在那杏花樹上。

紛紛揚揚的落葉，鋪滿了他的腳下，秋日泥土特有的氣味，掩蓋了這葉片的清香。微微擡頭，澹雲容開口“又為何傷心。”

杏花樹搖擺着身體，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啊，”澹雲容自是聽得懂它的語言，嘴角勾起一絲苦笑，“她犯了很大的錯誤，被我逐去東海了。”

“你不必擔心，我教了她很多法術。而且她天資聰穎，不會被尋常海怪所傷的。”澹雲容繼續說道，大概也只有對着植物，才能這樣吐露心聲，“呵，不過說不擔心，又豈能真的放心呢……”

秋風掃過，落葉飛卷。

與此同時，東海。

“啊？為什麽？”聽了西岚的敘述，聶流珠皺起了眉頭。這海神之怒如此恐怖，如果來得頻繁，豈不是要把整個東海都毀滅？

西岚搖了搖頭“不知道。”

“那，那就不想點辦法嗎……”流珠撐着下巴，一臉緊迫。自己被逐到東海，雖說對這裏沒多少感情，但是總不能看着它被毀滅吧？不管怎麽說，這也是自己度過餘生的地方啊！

“我在想。”西岚如是說道。

流珠抽了抽嘴角，這回答簡直和沒有一樣。但當她看到西岚一臉嚴肅，也就不敢繼續嘲笑了。

對于他來說，保護東海的願望應該比自己強烈得多吧！

“對了，你有看到我的朋友嗎？”流珠想了想，還是轉移話題比較穩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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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西岚微微挑眉。

“就是，一個渾身白衣、膚色白皙，反正全身都是白的的人。”流珠實在找不到什麽合适的形容詞，“長得挺帥，但是特別嘴賤。哦，他名字叫東方木。”

西岚顯然被流珠的形容雷到，這般匮乏的詞彙，也不知道這小丫頭到底來自何方。

“沒見過。”西岚搖了搖頭，伸手指了一條路，“你自己去找吧，沿着這條珊瑚通道走下去，在第二個轉彎口左轉，再右轉就能出去了。”

“哦。”流珠似乎有些失望，但看對方一臉“不想多說”的表情，俨然就是下了逐客令。無奈之下，只好按照他所指的放下走下去。

這珊瑚通道極為黑暗，和海市中看到的那些迥然不同。這裏沒有哪怕一顆夜明珠，密密匝匝的珊瑚幾乎不透過任何光亮。走在這裏，仿佛伸手不見五指，每一步都要摸索着前進。

“幹嘛搞這麽黑啊！”流珠不滿的皺着眉頭，“鲛人都有夜視眼嗎？”

走着走着，流珠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方。再加上她本來就路癡，西岚所說的左拐右拐已經把她繞暈，很快，流珠就迷失在了這黑暗的珊瑚通道內。

“完了，”等到她感覺到自己迷路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徹底迷路了。”

左右看了看，無論什麽方向都是一片漆黑，在這個能見度不足三米的地方，甚至連辨別東南都無法做到。在猶豫了幾秒之後，聶流珠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瞎走！

說做就做，聶流珠開始見彎就拐。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如果把整個通道都走遍的話，就總能走出去吧！

幾分鐘後，聶流珠推開了一扇厚重的石門。

一道亮光，從石門後照射進來。經過太長時間黑暗的洗禮，這道光對于流珠來說，無異于聖光救贖。正在她歡天喜地的以為，可以走出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來到了另一個房間內。

這房間不大，四面都是水晶般光滑剔透的牆壁，而她所見的光亮，就是這牆壁自動放出。整個房間仿佛被包圍在了銀白色的光華之中，一把精致的古琴，放在正中央，被光芒所包圍。

聶流珠有些呆愣，這一瞬的視覺沖擊，太過華麗絢爛。那把古琴，仿佛是天地至寶，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高貴之感。

小心翼翼的擡腳，走進這房間之內。流珠甚至感覺，在這裏只要呼吸聲大了一些，就是對這仙境的亵渎。

那把古琴，就這樣靜默的伫立着，任憑流珠欣賞。

猛然間，流珠覺得這古琴有些似曾相識。那精致的雕文，閃爍着銀白色光華的琴弦，都給人一種熟悉的感覺。

“啊，想起來了！”流珠忽然一拍腦門，輕聲叫了出來，“這古琴，和今天在萬戲樓所看見的那把，簡直一模一樣……”

正如流珠所言，今日萬戲樓出演的那部戲劇，其中女主角對天悲鳴後化作的古琴，和眼前的這把完全相同。同樣的精致，同樣的充滿仙氣，同樣的不容亵渎。

“你怎麽到這了。”

猛然間，一個略帶憤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流珠下了一大跳。轉過頭去，那熟悉的魚尾和天神般完美的容顏，不偏不倚正是西岚。

“我，我……”流珠開口，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總不能告訴人家，自己是迷路了瞎走，誤打誤撞到了這裏吧？

“這不是你能來的。”西岚眉宇緊蹙，流珠能明顯感覺到他聲音裏克制的憤怒，“立即出去。”

“哦。”流珠不敢多言，立即從房間裏退了出來。這古琴到底是什麽來由，竟能被萬戲樓用作戲劇；還能讓世界上唯一的鲛人，憤怒到這種程度……

見流珠出來，西岚反手關上了石門。一瞬間，唯一的亮光也被剝奪，二人又陷入了珊瑚通道那無盡的黑暗之中。

“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找到這的？”西岚開口，黑暗中，他的眸子閃爍着淡藍色的光輝。那一瞬間，仿佛是一柄寒光利刃，直逼聶流珠而來，帶着一種不可抗拒的威脅。

“我，我迷路了，然後……”流珠被吓住，只得說出真相。

“不，不可能。”西岚搖了搖頭，顯然完全不信，他忽然一步上前，幾乎整個人都要貼在聶流珠身上，一種泰山壓頂般的威壓迎面撲下，聶流珠只覺得自己雙腿發軟，幾乎要跪下來。

“這珊瑚通道設有空間魔法，不知道暗號的人，不可能走到這放琴的房間……”西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嚴肅而淩然。

聶流珠吓了一跳，腦子都有一瞬間的空白。西岚離自己越來越近，那種逼人的威壓也愈發強烈。

可是，她真的是瞎走過來的啊！

西岚似乎還準備威脅什麽，卻忽然閉上了嘴巴。他眉宇微蹙，眼眸中的憤怒漸漸轉變為疑惑，在抿了抿嘴唇之後，換了一種平淡些的語氣發問“你身上，有月吟魚的氣息。”

“啊？”流珠下意識的叫了一聲，這西岚是狗嗎，鼻子這麽靈，“确實，我在前往海市的陣法中遇見了月吟魚。然後，然後她還送了我一把琴。”

“果真如此嗎……”西岚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向後退開一步，“難怪難怪了。”

“額，什麽難怪了？”流珠完全摸不着頭腦，月吟魚怎麽了？

“她送你的那把斷琴，是月吟魚聖物‘流光幻’，整個東海的空間魔法，用它都可以輕而易舉的破滅。”西岚平靜下來之後，也有了和流珠解釋的心情，語氣淡漠而平常，絲毫聽不出情緒的波瀾，“再加上兩把琴之間的共鳴，你能走到這裏，也不是巧合。”

“哦……”流珠點了點頭，自己真是中彩票了，明明什麽都沒做，竟然拿到了聖器。

而且，這聖器聽起來非常強的樣子，整個東海的空間魔法啊，這樣的話自己就再也不怕迷路了！

“額，那個，西岚……”高興了一會兒之後，流珠又發現了另一件尴尬的事情，“你能不能，送我出去？我，我容易迷路。”

聞言，西岚抽了抽嘴角。都有聖器指路了，這家夥還能走丢，這該是多可怕的路癡屬性啊！

“不行。”但是，西岚搖搖頭拒絕了，“我出不去。”

“啊？”流珠吃了一驚，這宮殿難道不是西岚的地盤嗎，為什麽出不去呢？

“我不能看見陽光，否則就會灰飛煙滅的。”西岚平靜的說着，仿佛在敘述着一個和自己無關的事實。他的眸光有些虛無的飄向遠方，落寞的聲音傳來“很多年了，我都快忘記白天的樣子了。”

流珠愣住了，天真如她，是永遠無法想象沒有陽光的日子的。她是向陽的，就像趨光的昆蟲，喜歡沐浴在蓬萊柔和的日光裏，哼着不着調的曲，遠望着師傅絕美的容顏……

如果沒有陽光的話，她着實無法想像。

“啊，對不起……”流珠慌忙道歉，這對于西岚來說，定然是一種傷痛吧。自己與他相遇不久，卻一次又一次揭開別人的傷疤。

“沒事的。”西岚釋懷一笑，已經這麽多年了，再大的傷痛也應被時光撫平，“我不能帶你，不過有流光幻指路，你應該走不丢的。”

流珠點了點頭，也只好作別西岚。微微閉上眼睛，她似乎能感覺到流光幻在對自己說話。又是飄渺的歌聲，不知道從哪裏飄來，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聽得見。

流光幻，帶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