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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事情尹千福居然沒對任何人說，尹夫人只當他是自己胡鬧才摔了，興旺等人也不知曉其中情由，被尹夫人訓斥了一通，便私下互相埋怨沒有看好少爺，尹千福在前頭聽着煩，便一人輕輕踢了一腳，叉着腰道：“本少爺叫你們別跟着，你們乖乖聽話，是本少爺的好奴才。每人都有賞！”

興旺等人都道：“叫夫人曉得，剝了小的們一身皮也就罷了，少爺若有個閃失可如何使得？”

“蠢貨，本少爺在自己家院子裏，有什麽閃失？”尹千福早已被收拾幹淨，依舊還是戴着寶冠穿着錦衣臉如皎月之盤的富貴少爺，他不耐煩跟他們說許多，一跺腳便往走，“姨娘若再罰你們，都到本少爺這來領賞！”

他心中記着大仇未報，随意問了李不住在何處，領着人興沖沖去了，還不忘囑咐下去：“誰把那黑木炭打疼了，叫他哭了，這個扳指便是誰的！”

一幹小厮見了那玉扳指，一個個都精神抖擻起來，砰砰拍胸膛道：“狗眼睛敢得罪少爺，一定要給他教訓！”

李不住在角落的偏院裏，只有三間小小的廂房，一個只有株大槐樹的小院，他身邊本來撥了幾個人，他自己不要，尹夫人也不勉強，于是此處也只剩下一個佝偻的老蒼頭。他老眼渾濁，卻沒認出尹小少爺，見了一群半大小子氣勢洶洶來了，便抓起一根扁擔，呵斥道：“頑到這裏來，好不懂事的小子！”

興旺道：“老龜公，黃酒熏了你的嘴！張開你眼睛瞧仔細了，來得是誰？大少爺你也不識得！”

那老槐樹生得太高大，整個院子都是蔭處，照不見陽光，大白日裏也有些陰涼，更顯得老舊。尹千福嫌這院子逼仄，并未進來，站在院門口道：“把狗眼睛給本少爺叫出來！”

老蒼頭聞聽說是少爺，哪敢再說一句，顫顫巍巍便要去端椅子倒茶，聽見少爺吩咐，怎麽知道狗眼睛是哪個？小厮們再答了才曉得，于是重重咳一聲，搖頭道：“少爺金貴人，尋那掃把星做什麽？”

蓉娘孤身帶着李不來投奔尹老爺時便說了，李不是表兄之子，奈何表兄一家遇了瘟疫，盡數沒了，只留下這一個孩子。尹老爺如今納了蓉娘，李不便就成了尹家的表少爺，只是尹家上下，哪個當他是表少爺？這孩子又不讨喜，便有人說是李不命硬，掃把星一只，所以才克死了李家上下。不過蓉夫人尤其得寵，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會有人十分為難他。

然而尹千福不是旁人，不必顧忌誰的面子，他只知道天上地下整個尹家，唯其獨尊。受了李不的欺負，怎麽不能讨回來？

然而姨娘問起來時，他鬼使神差卻沒說，想來若是姨娘真的為他出氣将李不趕走了，也只有那一下子，不是十分痛快。最少……最少也打得李不哭三次，不，哭五次，比五次還要多，才能出了自己的氣！

尹千福看自己身旁氣勢十足的小厮們，信心十足：他帶足了人，李不便是有兩下子，也是要跪地求饒痛哭流涕了。

李不在外頭晃蕩回來，袖子裏鼓鼓的，叫興旺遠遠就一眼看見了，連忙跟尹千福嘀咕。尹千福勉強在槐樹底下坐着等了一炷香，已經十分不耐煩了，聽見了李不回來了，這才精神起來，連忙示意小厮們準備好，就等李不一回來，關院門，狠狠收拾他！

李不也看見了尹千福與那群神色不善的小厮，他在院門外停了，目光慢慢在尹千福臉上掃了一圈。尹千福說不清楚那滋味，只恨不得拿汗巾狠狠擦了臉，他怕李不跑掉，跳起來叉腰道：“給本少爺拿住了！”

兩名年紀較大的小厮撲上去，左右拿住了李不，興旺便拿了麻繩，胡亂一綁，把人推搡進了小院子。

尹千福這才心滿意足，知道李不是跑不掉了，故意慢慢踱到李不前，看他不得動彈的樣子，不由嘿嘿一笑，然後吩咐道：“放倒來，本少爺要騎大馬！”

他記恨李不騎了他，以為是生平大恥，自然要一樣樣還回來。然而他被養得太好，珠圓玉潤的，自然不輕，李不又生得比同齡人瘦小，這般情景叫誰看了也是要說一句太欺負人的。

然而此處只有尹千福的人，老蒼頭又躲進了廂房不管事，尹千福便喜滋滋坐在李不背上，兩手胡亂揪着他頭發、臉龐和耳朵，得意洋洋道：“黑馬兒，給本少爺轉個大圈子！”

李不叫幾名小厮壓住了手腳，他掙脫不得，便也不再掙紮，也不理會尹千福，死人一般趴着，一點兒也不動彈。尹千福用力壓了他幾下，見他不吭聲，沒了趣味，于是按着他脖子，讓興旺弄了泥丸子，“蠢貨，不中用的畜*牲，跑不動留你何用！來人，給這匹黑頭馬喂藥丸！”

興旺答應一聲，故意道：“少爺有賞，賞這不中用的畜*牲十全大補丸！”把那泥丸子往李不嘴裏塞，李不張嘴一咬，興旺猝不及防，“哎喲”跳起來，手指痛得厲害，隐約看見了血絲。他甩着手往李不身上踢了幾腳，罵道：“小畜*生還敢咬人！”

李不瞟他一眼，興旺怒火愈勝，抓起一把泥巴，死命往李不嘴裏塞，惡狠狠道：“小畜生給老子吃下去！”

尹千福不滿他自作主張， “叫你喂丸子，怎麽喂飯了。”

興旺道：“這畜*牲是沒用飯，所以才跑不動，喂飽了，他便跑了。”

尹千福摸摸李不的眼，看他哭了沒有，李不腦袋一偏，他便蹭到了李不臉上的泥，黃泥巴黏黏嗒嗒的，十分不舒服，他一皺眉，便道：“髒死了。”

興旺趕緊擦淨了手，再蹲下身拿了幹淨的手巾把尹千福十指擦拭幹淨，給尹千福出主意：“這狗奴才需得狠狠打一頓才曉得厲害呢。”

尹千福還騎在李不背上，此刻也沒了什麽趣味，這般髒的泥土，碰了一點便難受，李不滿臉都是，也吃了許多，他怎地不哭？怎地不求饒？

他想了想，低頭對李不道：“你若是乖乖讓本少爺騎着繞院子轉幾圈，或是立即哭了，本少爺今日便饒了你。”

李不不理他。

有小厮出主意，“去廚房拿姜汁來，滴到眼睛裏，由不得他不哭。”還有的說，“去前頭牽大狗來，叫大狗咬他，他便哭了。”

尹千福又拿胖指頭摸了摸李不眼角，幹幹的，一滴眼淚也沒有，怎麽能出氣？他想了想，吩咐左右道：“你們都在外頭等着，本少爺要跟他說話。”

興旺等人不敢勸，知道這人已經被繩子綁了，也不怕他，于是退出去在外頭守着。

沒人壓着手腳，李不也不掙紮，任小胖子沉甸甸在自己背上壓着。小胖子絲毫自覺也沒有，左右看看，神秘兮兮低下頭在李不耳旁小聲道：“我曉得你不是個好東西。”

不是好東西的意思是，尹少爺覺得李不是個亂七八糟的東西變的。

“你會說話，裝着不說話，你騙人。你還吃人。”

尹千福想起李不的那句“肉很甜”，不由得心中又一哆嗦，他其實還是怕他的，那句話，說出那句話時的表情，都已經烙進了尹千福的腦海裏。那種說不清楚的戰栗和無法言喻的恐懼，都不是小小的富貴少爺能夠理解的。他只是本能的感到了害怕。

可是他又不是很怕他，他比他個子小，住在他家裏，吃着他尹家的飯，被尹家的奴仆綁着打着。他尹千福大少爺是尹家的少爺，他誰都不怕的。

“你要是不哭，我就告訴別人，你是個怪物。”

他恐吓他，自以為捏住了他的把柄。

“打你你不怕疼，你裝着不會說話，你就是個怪物。”尹千福知道他是打不哭的，除了李不，沒有誰是不怕疼的。“你、你還想吃我。”

李不仰起腦袋，噗一聲吐了嘴裏的泥巴，才看着小胖子放在眼前的短肥指頭道：“吃你做什麽？”

吐字還是怪異，石頭間磨出的砂子一般，難聽得很。

卻也能聽出裏頭的鄙夷。

小胖子漲紅臉，覺得李不這人說話跟放屁一樣，實在太讨厭！斥責他：“你昨天還說我的肉甜！”

李不背一拱，小胖子坐不住，哎呀一聲往後倒去，胡亂間抓住了李不的衣角，到底還是摔倒了。李不跳起來，轉身看着四腳朝天仰躺在地的小胖子，一抹嘴，胡亂擦了臉上的泥，才指着那大槐樹道：“要不你問問她，看她想吃你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