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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千福順着他的手看過去，那裏除了一株老槐樹，哪裏有人？

他突然想起來，這裏他沒來過。雖然是自己家，可是許多角落地方，或髒或亂或偏僻的，都是他這個尹少爺從來沒有涉足過的。今日若不是小厮們領着，他也找不到這裏。

那槐樹只怕有許多年頭了，樹冠蔥茏，遠遠看去是一團墨綠色的濃雲，樹蔭下的樹根附近亦是墨綠色的，許多不知名小蟲子的屍體亂七八糟橫躺着，看了叫人惡心。

膽子向來不大的小胖子不由得哆嗦了下，看着李不道：“你、你莫吓我！”

李不指的地方正是老槐樹的樹幹處，不知是害蟲還是怎的，樹幹中間裂了條半指寬左右的縫，那個女人就是從樹縫中鑽出來，只有上半身，胡亂裹着一件墨綠色的衣裳，而下半身則似藤蔓一般蜿蜒進縫隙中，看不清楚底下的東西。

她沖着還坐在地上的小胖子張張嘴，口水居然流下來了。

小胖子像個剛出籠的肉包包，白胖香甜，想必味道極其好吃，那女人也是一個識貨的。然而她現在還不敢過來，小胖子也不是吃的時候。

他知道小胖子看不見，便拿腳踢踢他：“小胖子。”

尹千福正覺得有點冷，李不踢他，他便往後躲，嘴裏哎喲一聲：“你又打我！”

李不至上而下看着他，“瞎子。”

鄙夷之意，簡直要溢出來了。尹千福覺得被侮辱了，他的眼珠子生得大，黑黑亮亮的，阖府上下都誇他是目若繁星，眸如點漆，他看什麽都看得清楚，黑木炭居然叫他瞎子！

他兩只手抓着李不的腳，不叫他再踢自己，然後趕緊爬起來，顧不得身上髒兮兮蹭的泥土，立即指着李不道：“你吓我！沒有人！”

李不看看他的胖指頭，再看看臉頰紅撲撲的小胖子，道：“我讨厭別人指我。”

尹千福恨不得指尖點到他鼻子上，以為他心虛了，往前跨了一步，氣勢洶洶道：“你就是故意的！你是壞東西！騙子！”

李不張嘴一咬，小胖子一蹦三丈高，眼淚汪汪，哭了：“斷了！痛痛痛！”

他一哭，李不心情就好。

“想看見？”

尹千福抖着自己可憐的食指，癟嘴瞪李不，他有些慌，更多是好奇：李不說有人，他又沒看見，只怕是騙他的。可是李不卻說他是瞎子，這怎麽能忍？

“看見什麽？你都是騙人的，騙子，壞東西，你還咬我，手指頭被你咬斷了！我要告訴姨娘去！”

李不不耐煩聽他的這些話，把虛張聲勢的小胖子拉過來，兩個人緊緊貼着。現在他還比小胖子矮小，只能狠狠把小胖子的腦袋往下掰，湊近了，然後在小胖子滿臉迷茫中舔了舔他的眼皮。

“閉眼。”

尹千福愣愣的閉上眼。

李不熱乎乎的舌頭在他的眼皮上舔了一圈，又咬了口他的胖嘟嘟臉蛋兒，這才放開他：“甜。”

尹千福捂着臉頰氣得咬死：“黑狗子，你又咬我！”

一睜開眼，正對上槐樹下的那張臉，一個女人的臉，沖着他在笑，嘴邊都是惡心死人的涎水。

他張開嘴，尖叫聲從胸膛驟然迸發，然而尚未沖出口，便被李不死死捂住了嘴，差點沒憋死他。他說不出話，只能指着那個女人，眼睛都要瞪裂了，臉色慘白看着李不。

“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救命你放開我我要死了！！！！！）

李不吓他：“再吵，把你丢給她。”

尹千福的淚珠子不要錢的大顆大顆往外湧，只好乖乖眨了眨眼，表示自己聽話：“唔唔唔唔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回家我好怕爹啊娘啊你們快來救我！！！！！）

尹千福快被吓死了，然而李不不但捂着他的嘴不讓他喊人來救命，還抓着他領子把他拖到槐樹前。他的力氣不知怎地那般大，尹千福折騰了半日，也沒法把自己從李不手下j□j了，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離那可怖的鬼槐樹和女鬼越來越近。

那半截女人顯然饞極了，看見尹千福兩眼冒光，口水越發洶湧，然而尹千福越接近，她反倒越往後退，像是怕火的蛾子，雖然渴求，依舊還是要怕被燙傷的。

尹千福：“唔唔唔唔唔唔唔！”

他瞪大眼睛，看見恨不得整個往後仰躺的，明顯在避着他們的女鬼。若不是下半截在數縫裏，困住她動彈不得，只怕早已遠遠逃開了。

他害怕，那女鬼也一臉見鬼的害怕表情，墨綠色沒有一絲眼白的瞳孔睜得大大的，亂七八糟塗抹的紅嘴唇也長得大大的，雖然聽不見，想必也是一個極其蕩氣回腸的尖叫聲。

李不一巴掌打在那女人的身上，臉色不太耐煩：“閉嘴。”

女鬼哆哆嗦嗦合上血紅大嘴，眼角餘光一掃，看見那個張大嘴哭個不停看上去香噴噴的傻小胖子，不由得又咽了咽口水。

李不拎着小胖子的後勁肉，叫他仔細去看那女鬼，小胖子膽子快吓破了，兩條胖腿胡亂踢着，死都不肯張開眼跟那女鬼面對面。

女鬼的涎水落下來，眼中的墨綠色越來越渾濁濃烈，她從那件髒兮兮的墨綠色衣衫下顫顫巍巍伸出了一只布滿藤蔓的幹枯的手，似乎是想要碰觸近在眼前的小胖子。

李不冷眼看着，突然揪着小胖子的腦袋用力撞向槐樹。

“砰”一聲，小胖子兩眼一翻，暈了。

女鬼恨不得把自己從槐樹裏扯出來，去接住那塊落在自己腳邊的香噴噴的大肥肉。

一時之間，那股吃的欲望太過濃烈，居然忘了近在咫尺的危險。

李不一腳踩着小胖子，黑漆漆的小臉上沒有表情，他裂開嘴，對槐樹裏藏身的女鬼露出白色的牙齒。

這家夥一直藏在槐樹裏從不露面，又極其小心，雖然他很讨厭這麽個髒東西在自己周圍，可是看不見，也沒有機會揪住她。然而她抵擋不了小胖子的誘惑，自己把自己送上門了。

他掐住那女鬼的脖子，慢慢把她從樹縫裏揪出來，女鬼的臉上布滿了驚懼絕望，血紅的張得大大的，面容扭曲。

“閉嘴。”

李不冷冷的說，然後開始大口大口吃起來。

味道不錯。

那天的事情尹千福記不太清楚了，聽興旺說，他們來找李不，跟李不一個人待了片刻後，回去之後他不知怎地便往地上一滾，摔倒了。

摔得有點狠，大夫來看過，身上的淤青倒是不重，只是人受了驚吓，吃了幾日的藥在床上靜養才好。

興旺等人自然又被罵得狗血淋頭，他們也不曉得怎麽好好的少爺就自己摔了，怪來怪去，還是怪到了李不身上。說李不果然是命硬的，克死李家了還不算，少爺便是私下與他來往多了，所以叫他克了。

少爺從他院子裏出來時，人就不太對，眼神木木的，身上還隐約有些泥，什麽都沒說，帶着他們就回去了，然後沒走一會兒，便一頭摔在在青石板路上。

“李不可邪門了，他院子裏的那老槐樹，好好的被雷劈倒了，裏頭不知藏了什麽，烏黑一團泥，臭極了。去打掃的來兒說，可熏死他了，槐樹又晦氣，只怕就是那個李不帶來的。”

尹千福抱着腦袋聽他說，圓臉蛋愁成了一個皺皮大包子，他隐約還記得些，又疑心自己是在做夢，想來想去想不明白，心裏亂七八糟又有些新鮮的好奇。

“把那黑狗子給我叫來。”

興旺問：“黑狗子？”

尹千福随手抓起什麽扔過去，“蠢奴才，那狗眼睛！”

那個總是咬人的壞東西，怪物，除了他還有誰！

黑狗子一進門，尹千福就緊張了，他攥緊了蓋在身上的繡花緞面，死死盯着那家夥。

還是黑漆漆的家夥，靜靜立在那裏陰沉沉不說話。黑色眼珠子裏藏着濃墨，藏着最黑的夜，像所有的床頭聽過的恐怖故事和對窗外深夜的可怕想象。他從前只是讨厭，讨厭那濃濃的黑色落在自己身上，現在好像才看清了一點。

那不是讨厭，是懼怕。

尹千福看着他，嗚哇一聲哭出來，把身旁的人都吓住了。兵荒馬亂中，李不依舊靜靜站在，盯着他看。

尹千福不理旁人，抽抽搭搭問：“她、她呢？”

李不沒說話。

尹千福好像安心了點，他生平也就見過這麽一個可怕的東西，若是不記得還好，一想起來就睡不着，只覺得有一張猩紅大嘴就在眼前晃，滴着涎水。

他哭得厲害，兩只眼腫成水泡一樣，鑲在白肉肉的臉上，更顯得兩只眼眯眯一條縫，李不看着小胖子這個樣子，突然舔了舔上嘴唇。

小胖子還在哭，一邊打嗝一邊指着他說：“跟姨娘說，我要、我要他跟着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