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尹千福剛睜開眼以為又是什麽妖魔鬼怪，吓了一跳，聲音卻那般熟悉，往耳邊轉一圈，幾乎叫人懷念。他幾乎沒動腦子，便要跳起來大喊一句：“李不！”

可是也幾乎是同屬，他想起來李不的身份，黑狗妖。

而且眼前這個人，也不會是李不。

他戒備道：“什、什麽人？”

那人手指尖上亮起橘黃色的光芒，不是很亮，卻也能微微照亮這一方小小的洞穴。那是一個穿着黑衣的男子，頭發随意系着，右耳戴了個銅環，其餘看不大明白，不過身材高大，只怕比尹千福高一個半腦袋。五官深刻，眼睛很黑，裏頭黑黝黝的看不出什麽情緒。

他居高臨下凝視着尹千福，面無表情。

“笨。”

冷冷地一個字吐出來，砸在尹千福腦袋上。然後他伸出手，揪住了尹千福的臉頰，似乎有些不滿意，狠狠捏了一通。

“瘦了。”

雖然個子和模樣都有些不一樣，可是這種語氣，這樣上來就動手動腳的，除了李不還有誰？

“李不？”

李不道：“你不認得我了。”

尹千福的反應是連滾帶爬往後退了退，然後開始大哭。

李不：“……”

尹千福抱着自己縮成一團，哭得昏天暗地，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哭得專心致志，卻還不忘一邊罵人：“狗奴才！混蛋！妖怪！你離我遠點！”

李不看了會，失去了耐心，上前一把拎起尹千福，無視他的拳打腳踢，捏着他下巴道：“閉嘴。”

哭得叫人頭痛。大半年不見，個子長了些，人也瘦了些，不再是從前圓潤滾滾一團的樣子，不過還是白，肉肉的，看着便知道極其細皮嫩肉。

尹千福狠狠吸鼻子，罵道：“你都要吃我了，還不許我哭？”

他之前想着，若是果真要被妖怪吃掉，那不如被李不吃了，好歹他們相熟，他放下身段求一求，也許便會死得沒那麽疼。李不雖然一直不聽話，其實也不壞，從前他也是願意跟自己玩，願意把寶貝與自己分享的。

可是真見到了李不，不知為何心裏的委屈簡直要盛不下了，除了哭還就只能哭。

他抽抽搭搭想着：我從前那般想跟你好，和你一起頑，你卻是想吃我，我真是瞎了眼了！現在我就要死了，難道還不許哭一哭麽，莫非你還嫌我吵，沒有乖乖兒閉眼叫你吃掉麽？

以前也不曉得是哪個大瘋*狗，百般欺負他要他哭來着！

李不對着滿臉鼻涕眼淚的尹千福，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沒想出什麽法子，到底還是覺着太難看，于是頓了頓，擡手拿自己的袖子胡亂給他抹臉。可惜他力道大，動作也大，好好兒的一張白臉蛋兒，竟擦得通紅。

尹千福哇哇大叫：“疼疼疼！”

李不默默放開手，看着細皮嫩肉的小胖子的臉，忍不住，還是低下頭拿鼻尖碰了碰。

尹千福心中認定了李不是不懷好意打着自己肉主意的黑狗妖，極其敏感，黑狗妖的鼻子湊上來，豈不是在聞自己的肉香不香，于是又是一陣撲騰掙紮，嘴裏喊道：“我有十八天沒洗澡了，臭得很，熏死你一個不嫌多！你這臭狗妖，滾開滾開！”

李不深吸一口氣，沒做評價，鼻尖轉而蹭到小胖子的脖子上。其實折騰了這許久，又發了汗，脖子上還有些汗津津的，并不是十分潔淨的。然而還是很香。

舌尖輕輕一觸，略微有些鹹意，那是汗的味道。

尹千福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只覺得一團火熱在自己的脖後搗亂。灼熱的呼吸，溫熱的舌尖，所過之處，全部都變成了一片戰栗。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中又是吓又是怕又是氣，恨道：“你要吃便吃！算計了這麽久，難道還不曉得滋味，現在還要先試試口味不成？你若是還記得本少爺從前待你好，你就先一巴掌拍死本少爺，再吃你的！”

李不這次聽明白了，他放開尹千福，看着其實已經腿軟的小胖子軟綿綿滑在幹草堆上，有些不大明白。

“你已熟了？”

這不可能，他也确認過。

尹千福沒聽懂，抽噎着道：“什麽、什麽熟了？你要把我放進大鍋裏煮熟了吃麽？”

不曉得被煮熟和被生吃，到底哪一個痛一些？不過若是李不真不念舊情，将他活活放在鍋中煮熟，他必定要趁着還有口氣，拉屎撒尿什麽都來，叫這大壞狗喝一鍋髒湯！

李不看着小胖子，十四十五歲的少年了，正是長開身子的時候，柔軟鮮嫩，像是春水岸邊那年輕的楊柳，充滿鮮活的氣息。

然而眼睛還是澄亮的，喜也好怒也好恐懼害怕也好，純粹的天真的極致，都是明亮的螢火，泡在一汪春水裏的。只是向來臉上肉多，堆着擠着，眼睛便擠小了，便叫人不會輕易去留心眼睛。

在尹府門前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他用石頭打中那個家丁的膝蓋，讓這個嬌氣嚣張的小胖子摔下來，看他那般狼狽的樣子。只是可惜，卻沒能叫他哭。

那時候他便想，這樣的眼睛，若是哭出來，必定是春水肆意，極其明亮動人的。

他看了他許久，心裏知道自己是在等，然而到底是等什麽，卻不是很清楚。靠得近了，被那香甜的味道所吸引，沉迷在其中無法自拔一般，才曉得，原來是等着這個懵懂無知的小胖子，等他熟。

就像一種本能，一只獵犬，等待着自己的獵物成長到時候，然後走進自己的狩獵範圍。

所以就算是處在變身的關鍵時刻，他也強行破關而出，只為了把屬于他的獵物，這個不知死活的小胖子，從別人的嘴邊帶走。

他慢慢道：“別把我跟它們混為一談，蠢貨，你知道什麽？你只會給我惹麻煩。”

芸蓉死了，對他而言也無所謂，可是他的來歷身份都捏在那個女人手裏，也許從此以後，他再也不能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人，來自何方。

尹千福眨眨眼，忍不住又往後縮了縮，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有些怕。方才覺得自己馬上要被李不煮熟了也沒這般恐懼。

像是一個人手無寸鐵暴露在猛獸的目光之下，越是沉默，越是無處可逃。

他顫着聲道：“李不、李不？李不你怎麽了？”

李不面無表情，手掌從尹千福的眉眼撫過，慢慢滑到他的脖子處，然而輕輕一用力，撕開了他的衣領，露出白皙玉潤的獨屬于少年的胸膛。

李不指尖上的那抹橘黃色光芒跳躍了下，似是遇風的燭火般熄滅了。這種驟然的改變，讓洞穴頓時變得漆黑。

尹千福一時适應不了，只覺得自己什麽都看不見了，四周和頭頂都是一片茫茫，好像就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他慌慌張張伸出手，不知道是想碰到李不還是怎樣。

“李不？”

回應他的卻只有那那惱人的水滴聲。

這深秋的夜自然是有些涼寒的，暴露在冷冷秋夜中的肌膚自然也會冷。他想攏緊衣領，可是手卻伸出去了，叫一雙溫暖的大掌給握住。

他忍不住輕輕捏了捏，似乎是在确認對方的存在。他害怕極了，遇到的所有匪夷所思的事情，不懷好意的妖怪，被關着被要求一個人逃跑被抓住，甚至就這麽躺着，他都害怕。

他也怕李不。

可是又冷又黑的夜裏，他更怕只有自己一個人。

他小聲道：“我冷。”

可是李不沒有聽他的。

尹千福的雙手被舉到頭頂，李不長高之後，手掌也變得像是成年男子般寬厚，力氣也大，輕易便用一只手将他雙手緊緊壓住。

尹千福不安得動了動，想要暴跳起來，想要狠狠拿尚自由的腿去踢李不。他不喜歡這樣，被人一手緊縛，他從來沒有面對過。

可是他聽到了那近在遲尺的呼吸聲，那般清晰。他也能感受到那溫熱的氣息，噴在自己裸*露的肌膚上，竟然會覺得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