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尹千福被五花大綁丢在了村子中的石磨旁,周圍守着幾條大獵犬,幾個臉色不善的小夥子。他渾身無力坐在地上,也顧不得地上寒涼了。

有幾個小孩兒跑來,往他身上砸小石子泥土丸子,對着他喊妖怪。他也理會不得,只是迷迷瞪瞪想着,不曉得大狗好些沒有,那些村民綁着他回來,不曉得還有沒有再留了人手去搜山,若是還在搜,可會搜到那山洞?

有誰一腳踢過來,正踢到胸口,奇怪的是卻不是很疼。

“醒醒!”

他睜開眼,一個小夥子不耐煩地喊醒他,道:“大爺問你話呢!”

原來是他昨晚蹭吃喝的那個大爺,見他醒了,捏着幾塊碎銀子怒道:“這是你的?”

昨晚尹千福吃喝畢了,便要拿銀子謝大爺,被大爺給拒了。他便悄悄兒塞了幾塊碎銀子,以作感謝,當初想着等到大爺發覺他人都走了。不想大爺回去卻又翻出來。

他想起懷裏揣着的那些金銀,村民們卻沒人搜他的身,所以這些東西還好好在他身上留着。從前他以為只要有銀子,萬事便就穩妥了,再沒什麽不能順心的。他爹,他家,都是在白花花的真金白銀中過着這種舒心日子。可是眼下,他卻曉得了,金銀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是有用處,有時候倒不如一張餅,一塊石子。

大爺把碎銀子丢到他身上,看着一個晚上下來變得又凄慘又髒兮兮的小少爺,道:“犬妖害人那麽多,你還與犬妖厮混一處,真是豬油蒙了心,正該被打死!犬妖也沒吃了你!”

尹千福蔫蔫兒聽着,在心底默默道:大狗可沒害過我,也不會吃我。

好在他也曉得沒把話給說出來,大爺罵了幾句,氣洶洶去了。過了不多時,卻是大爺家的小外孫,端着個破碗,給尹千福送一碗熱水。看守的小夥子們見也沒阻攔,尹千福是久旱逢甘霖,幾口便喝了幹淨,沖那娃娃道:“多謝你。”

娃娃又把手裏攥着的大餅塞給他,便拿着碗蹦蹦跳跳走了。

尹千福卻一口吃不下,還是想喝熱水,覺得太幹了。

正胡亂琢磨着,眼前卻又是一碗水,他連忙伸手去接,那碗卻一掀,淋了他一身,好在不是熱水,沒有燙傷。然而這時候,一碗冷水澆下來,可想而知有多冷。

他想罵人,想跳起腳來生氣,可是一擡頭,卻見了那天遂林城裏的藍衣人,正笑眯眯蹲着看他,手裏是一只空碗。

“早說了,跑什麽跑,有你哭着求我的時候。”

尹千福覺得這個世界上最讨厭的人,大約就是這個藍衣人了。

他不知什麽來頭,村民對他竟是十分恭敬,他說要帶走尹千福,竟也沒人攔他。

那人跟村民交涉完畢,居高臨下站在他面前,問道:“那只所謂的犬妖在哪裏?”

尹千福心中一緊,咬死了犬妖自己踩着雲飛往東飛走了,去哪裏他不曉得。

那人手指頭一動,尹千福身上的口子便像是火燒了一般,炙得他像是被丢上岸的活魚,滿地亂蹦亂滾,嘴裏哀聲不斷。

“說老實話,不讓,我拆了你骨頭。”

尹千福的鼻涕眼淚簡直要淹了自己,這人簡直就是個活煞神!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一萬個不知道!有本事你把我打死!打死我算了!反正我痛死了也活不下去了!

尹千福嘴唇都咬得血肉模糊,然而就是不服氣,不甘心,就是不願意說。

大約這白胖少爺這般強硬,也叫那人想不到,那人解了折磨人的法術,上前踢了踢:“踩雲?你知道什麽人才有資格禦風?又是什麽人才有能耐行雲?你那犬妖可真不得了!”

“你落到我手上,我有幾百個法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要不要都試試?”

好在那“幾百個法子”使出來之前,這藍衣人的熟人到了,不然尹千福也不曉得自己能撐到什麽時候,說不準什麽時候他就捱不過,哭着喊着就認輸了。

來的人也是一名年輕人,穿着一身黑衣,臉色看着有些不好,耷拉着眼皮行動像個老人,說話也慢吞吞的:“桃印。”

藍衣人臉色一變:“師兄。”

師兄看一眼尹千福,慢慢眨了眨眼,突然也蹲下*身,托起他的小雙下巴,對着尹千福毫無生氣的臉看了半天,吐出來四個字。

“天、材、地、寶。”

桃印道:“師兄!”

師兄慢悠悠站起身,背過手去,沖桃印點頭道:“回去吧,給師父看。”

“師父不是忙着麽?既然是我抓到的,便是我的,給師父他做什麽!”

“師父剛吩咐的,叫我們回去。”

那師兄想起師父的服鳥,大約師父是算到了桃印抓到了這個孩子,所以才急急忙忙傳信來,是怕被桃印一不小心給弄死了?

他打了個呵欠,越發覺得累了,于是言簡意赅吩咐道:“走吧。”

一束陽光透過縫隙斜照進山洞裏,正落在噬天狡的脊背上。

它安靜閉目,像是一團死物,只有腦袋上那紅色的紋路在流動。整個山洞都被紅色的光給籠罩,它們像是一個蛋形的罩子,将噬天狡變得越來越龐大的身軀籠罩在其中。

桃印的師兄不願意動,桃印又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于是尹千福被兩只人高的紙人左右夾着胳膊,一路就這麽拖回了他們的師門。

好在到底是道門,有着縮地成寸的法術,尹千福被拖上山的時候,人還沒燒傻。

洪福門的掌門十二師摸摸小臉泛着不正常潮紅的尹千福,犯起了愁:“這是要吃啥子藥,為師又不大懂醫術,怎麽辦?”

桃印道:“鬼曉得怎麽辦,随便塞點什麽藥材,命大就死不了。”

十二師繼續犯愁:“咱們沒啥藥材了,怎麽辦?”

桃印:“那就叫他去死呗,死了還能當花肥。”

蹲在院子的大青石上曬太陽打瞌睡的李玺突然道:“他有錢。”

地上只有寸長的紙人突然漲大,變成一人大小,然後挪到倒在地上的尹千福身旁,從他懷裏掏啊掏掏出一個錦緞錢袋子,裏頭是幾張金葉子和一疊銀票。

十二師眼睛一亮,便聽見桃印道:“死了這些就是咱們的了。”

“為師不是教過你們,不可取不義之財,殺人越貨這種事情,咱們更是不能做。”十二師教訓完三弟子,轉而雙眼發光地看向大弟子,“你說天材地寶,是什麽寶貝?”

李玺自小修煉得最好的是五鬼搬運術,并非是他愛財,而是因為懶。然而他天資不凡,又在此術上難得勤奮,于是造詣頗深。後來因緣際會遇上了傳說中的問寶尋財金錢鼠,因五鬼搬運術實在了得而受其青眼,被傳授了問寶尋財的本事,可感應辨識天下財寶。

他說是天材地寶,那便錯不了。

上一次被他誇做天材地寶的那件東西,已經成了洪福門的鎮山之寶,被掌門十二師當做壽禮進獻給了祖師爺。

李玺卻道:“難看出來,懶得看。”

十二師圍着尹千福轉了幾圈,從這個雖然狼狽卻明顯嬌生慣養的小少爺身上什麽都沒看出來。關于祖師爺下一次的壽誕,他還沒想出法子,滿山都尋不到一件好東西,愁得他幾天沒睡好。他們離遂林不遠,也就是幾百裏,突然感應到遂林城的煞氣,他怕是什麽害人的東西,便喚了桃印下山去看。然而向來懶散的李玺卻突然說遂林城有寶貝,甚至願意為此下山去。他還以為能有什麽機緣,卻原來那寶貝是一個十幾歲的凡人。

還是個有錢的凡人,整個山頭都賣了,只怕也沒他的那個錢袋值錢。

桃印道:“他跟犬妖勾結,可以死了。”

十二師道:“為師不是說了嘛,妖怪也有好妖怪,不能一棍子打死,就算他跟着妖怪認識,只要沒作奸犯科,也罪不至死。”

李玺掀了掀眼皮,終于大發善心,出言道:“再說下去,他就真死了。”

尹千福是被苦醒的,一有意識,便忍不住附身幹嘔起來:嘴裏那苦澀腥臭的味道,實在太可怕了!

“別吐別吐,哎呀,這還是特意為你去拔的草藥,吐出來就沒有第二碗了!”

說話的是一個頭發眉毛都發白的小老頭,穿着圓鼓鼓的灰色大袍子,像是罩了一個大布袋子,看着慈眉善目很是和氣。

然而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和氣。

從門人下山的花費算起,到從村民手中帶走他,再到上山之後草藥、飯食、照料的一幹費用,小老頭也不管尹千福還沒清醒,跟他這麽算了半天,最後得出結論:不但尹千福身上的錢沒了,還要留在洪福門掃地洗衣做飯做小厮幹活還錢!

尹千福腦袋裏像是有個大錘子在咚咚咚捶,又像是一鍋熱豆腐被筷子胡亂攪動,又是難受又是暈,半天也只能茫然道一句:“啊?”

然而小老頭已經手腳麻利地讓他在一紙契約上按了手印。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洪福門的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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