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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風寒來勢洶洶，洪福門真的是上下也找不出什麽好藥，只能小老頭自己親自去後山上挖，好在尹千福命硬，竟扛了過來。

他一清楚自己的處境，便想要逃，奈何那個桃印實在是厲害，折磨人的手段層出不窮。

“想走？先把欠我們的還了。”

尹千福道：“我日後一定奉還！我家裏有錢！”

桃印笑道：“哦？你家在何處，把你指頭一根根剁下來随着信送去叫他們送錢來，幾個時辰銀子可能到？”

尹千福想起已經暴斃了的尹大少爺，神色一黯，不說叫旁人知道他還活着會惹出多大麻煩，就桃印這般的想法，只怕姨娘和爹要被吓死。

“我家裏沒錢了……不過欠下的錢，我以後一定數倍奉還！我給你們寫條子按手印！”

桃印油鹽不進：“以後你跑了，我們找誰去？再說，我們去遂林收妖，叫妖怪跑了，拿不到銀子，也該你給我們。”

一說起這個，尹千福就蔫兒了。

洪福門是什麽地方，它再窮再破也是一個道門！專門降妖除魔的地方！

桃印還逼問他李不的下落，要他把李不的事情無論大小都得老實說出來。

尹千福絞盡腦汁編故事，然而桃印默不作聲聽完，一彈指，一道紙鞭便從袖子鑽出來，自己劈頭向尹千福甩去。

雖然是紙，打人也不留痕跡，卻極其疼。尹千福被打得滿床亂滾，哎喲亂叫，先是求饒，又是罵人，罵了一通又可憐兮兮求饒。

桃印袖手看着，道：“哼，犬妖，什麽犬妖，這些話也來騙我。”

“不說實話，日日把你吊在梁上打上一個時辰，看你能不能學着老實點。”

好在在被吊上去一炷香的時候，李玺來了，在旁看了會兒，便對桃印說要收尹千福做弟子。

“你叫什麽？千福？什麽福不福的，改了，以後就跟我姓了，叫李潛。”

一句話，便定了尹千福在洪福門的身份，唯一一個第三代弟子，李潛。

尹千福怎麽能肯？然而桃印臉色一變，他不肯也只能肯了。一切都是為了保命計，弟子與小厮是不一樣的，桃印發起狠能把小厮埋在後山的花樹下做花肥，對自己師兄目前唯一的弟子，還是要客氣一點。

改名李潛的尹千福在心裏恨恨道：我才不是跟你姓，我是跟我的大狗姓！等着！你們都欺負我，大狗會收拾你們給我報仇！

可是他連大狗現在在什麽地方，是好是壞都不曉得。而聽桃印無意中說起，在離開遂林時，便已經搜尋不到那“犬妖”的氣息，自此也沒感應過那股煞氣，大約是真的走了。

是走到哪裏去了呢？

然而李玺雖然說收了尹千福，卻什麽都沒教他，也不大管他，尹千福依舊還是在管着洪福門事務的桃印手下，給整個山門做牛做馬。

不算上後山上散養的那群猴子兔子，洪福門加上尹千福自己也就四個人，他要洗衣做飯掃地收拾屋子給菜園子澆水施肥，還要時不時被拎到後山去砍柴挖草，從前那些軟飄飄的紙人幹的活被尹千福一個人包攬了，而紙人則在一旁做他的監工。如果有偷懶，或者做得不好，紙人自然會照着桃印的手段來收拾他。

尹千福逃過罵過裝死打賴過也求過哭過病過累倒過，可是桃印是個鐵石心腸，軟硬不吃，甚至有時心情不好也會來尋他晦氣，而掌門十二師不管事，名義上的師父李玺更是看不見蹤影。尹千福打不過逃不過，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什麽依靠都沒有，無奈之下，也只能慢慢地一件件從頭開始學起做起。

真正叫他安分下來的，還是桃印的恐吓。

“再不老實，給你灌一碗藥下去，你就連自己姓什麽都不曉得，比紙人還要聽話，也省得我看了你煩，笨手笨腳的什麽都不會，火傀儡想必都要比你手腳利落！”

一旦習慣了，山中歲月便變得漫長，一日一日都是一樣的，看不到頭，過得又尤其快。尹千福也慣了被人喊做李潛，活計也能做得像個樣子敷衍過去，還能叫紙人和猴子們時時來幫忙，桃印打罵的次數也少了。這麽一說，日子其實也沒那麽難熬。

只是晚上一個人在房裏，遇到暴雨雷鳴之類的叫他害怕的日子，依舊還是躲在被窩裏哭着要姨娘要回家要大狗的嬌氣小少爺。

夢裏面也夢見過，回了涼州，還是秋天的時候，路旁的梧桐門正在掉葉子，人走在落葉堆上頭，只覺得軟軟的，心裏歡喜又有些惶恐，怕是哪一腳踩空了。然而家就在前面了，再走幾步就到了。

夢見姨娘坐在窗邊，身旁的人熟悉又親切，雖然看不真切，也知道那個就是自己的娘親，她們肩并肩坐着，說着話，等他回去。

夢見月亮像一張大餅的時候，他騎在黑色的野獸背上，它在荒無人煙的曠野上奔跑，不曉得要把他帶到哪裏去，風很大，刮在臉上有點疼，可是他坐在它背上，緊緊貼着他毛發，那是暖的。

還夢見那天晚上，他在前頭跑着，後頭追着那些可怕的獵犬，他看不見前頭的路，只能埋頭咬牙跑着，那些樹木全部壓下來，要攔着他的去向，然而很快李不便就來了，帶着他跳上樹，把獵犬和狂風都遠遠甩下。

每次醒來，都忍不住要哭。

卻也會做稀奇古怪的夢。

還是在尹家，李不站在他的床頭，叫他出去玩。他給他穿絲履，背着他在尹家的院子裏走，滿院子都開了花樹。他們不知道說了什麽，突然那些花開始往下掉，掉到他的頭發上，也掉到李不的脖子上，然後李不突然就不見了。他摔在花上，四處去尋他，尋不見，心裏那麽着急，好像是再也找不到了。

然後來了一個人，那麽高的個子，看不清容貌，心裏卻曉得是很好看的。他穿着黑衣裳，踩着花走過來，然後蹲下身，說。

小胖子，你的肉好甜。

然後他就開始舔自己，從脖子上一直舔到全身。

那人還吃了一口花，側過頭來喂給他。他嘗了嘗，果然是很好吃，很甜。

後面就迷糊了，大約是熱，渾身難受的熱，像是被小小的火給圍住了，又像是被濕淋淋的棉被裹住了，身子越來越往下陷進去，直至被那火給燒醒。

這樣奇怪的夢，真不曉得是怎麽做起來的。更為奇怪的是，夢見了火，卻尿了床。

尹千福大約也曉得這是極其羞人的事情，紅着臉偷偷摸摸一個人蹲着洗床單，像往常洗衣服一樣胡亂搓洗兩下錘兩下，便打算洗幹淨了。

可是不知怎地，好好的潭水卻起了小浪，一個浪頭過來，那床單便落到了水裏，順着水往下飄。尹千福連忙拉長了手去夠它，偏偏那床單在水裏飄來蕩去，就是夠不着。

他大約曉得了，往左右一看，果然讨厭的桃印來了。

他還是穿着一身藍衣，笑眯眯看着尹千福。

“李潛，你洗床單？”

尹千福低頭不語，對着桃印，他已經學會了無論多麽想罵人都強忍下去了。反正等桃印走了，等他晚上一個人回房，在心裏可以盡情罵他，這個狗都不願意吃的壞蛋爛人！

桃印心情似乎不錯，饒有趣味地打量了一番尹千福：“啧啧，似乎是長大了些瘦了些，怎麽還是這麽細皮嫩肉，果然還是沒吃夠苦頭？低着頭做什麽，地上有什麽好東西，擡起腦袋！呵，這小眼神，看着眼睛倒還亮。怎麽，還想着要逃，想着你的大狗來接你？”

曾經因為尹千福洗衣裳卻把衣裳洗爛了并丢了兩件，桃印罰他，把他反複丢到冰冷的水潭裏，叫他受溺水窒息之苦，那次尹千福燒了幾天，滿嘴胡話，被桃印聽見了，此後便拿着大狗接他的話來譏諷嘲笑。

尹千福心道：哼！你給我等着等着等着等着！

“不管他是什麽妖怪，我好心勸你，妖怪裏面就沒有好東西，還能指望它們像活人一樣？傻子才信這些東西，你倒是好，還深信不疑了。”

尹千福：要你管要你管我就信了！大狗好了就一定會來找我他答應了姨娘要護我周全的他說話一定算話你個傻蛋知道什麽！

桃印這次居然沒有動氣，也沒罰他，反倒笑盈盈問他：“李潛，跟我雙修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