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在慘白的月色之下,一個年輕侍女跌坐在地上,臉上帶着驚恐的表情。

蘇望青聽到響聲後立刻上前開門,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畫面。她冷着臉抓住女子的肩膀,手上微微使勁兒:“說,你是誰?”

那女子的身體順便癱軟下去,伏在地上哀哀叫道:“奴婢乃是宋府的婢女,自幼伺候我家小姐。”

蘇望青冷聲質問道:“說謊,宋小姐自幼便在宮中陪伴公主殿下讀書,身邊怎麽會帶着你伺候?”

那女子帶着哭腔辯解道:“奴婢說的是真的!我家小姐身子一向就不好,早些年鬧哮喘鬧得厲害,公主殿下仁慈,特意讓我伴随在左右伺候的。”

殷素問道:“那你為什麽要在此偷聽?”

那女子低下頭,半晌才說:“奴婢擔心小姐,所以才出此下策到公子屋前偷聽。”

殷素問嘴角噙着一絲笑:“你倒是忠仆,只是你對宋姑娘如此忠心,又為什麽不随身照顧在側?主子尚在受苦,你卻在外逍遙,只在這無關緊要的時候跑來探聽?可見你說的也未必是真的。”

那女子卻大哭起來:“奴婢何嘗不想?只是夫人看管得嚴,不讓奴婢過來!”

殷素問道:“你這話可真是蹊跷,宋夫人與小姐母女情深,又怎會做出此等事情,就算做了,只怕也是為了你好,不想徒添傷亡。你這刁奴,竟然敢信口雌黃,污蔑主人!”

那女子聞言大駭,蘇望青原本以為她要心虛辯解,卻不想她朗聲道:“奴婢對小姐忠心日月可鑒,至于對夫人,平日裏也是謹守本分,不敢僭越一步!只是那毒婦實在可惡,公子說她與小姐母女情深,可是天知道他平日裏都幹了些什麽歹毒龌龊的勾當!就連這次小姐染疾,也與她脫不了幹系。”

殷素問雙眼微眯:“哦?你倒說說看,這其中是有什麽隐情?”

那女子一愣,淚眼漣漣間竟笑出了聲:“難怪小姐平日裏說殷家公子聰慧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殷素問道:“在下不曾想竟還得過太師府千金的青眼。”

那侍女淚中帶笑:“這有什麽?公子本就值得這些贊譽。公子知道奴婢會來,适才在屋中才說這些話?怕奴婢貪生怕死,才故意行激将之法?”

她嘆了口氣,才說:“公子既然這麽做,定然是知道小姐的病情來得蹊跷。那日我們出城,的确是在一個書生的攤子上買了一把折扇,只是小姐作為大戶人家的千金,又怎會親自出去抛頭露面?無非是由奴婢經手買下帶回府中,奴婢尚且沒事,小姐又怎會染上瘟疫?那日夜裏小姐就開始發熱,府中的大夫說是邪風入體所致,吃兩副藥就能痊愈。可是一帖帖藥下去,就是不見好。三日之後小姐的身上便長出了膿瘡,再三日,就昏迷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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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女眼中閃着恨意,咬牙切齒道:“此事奴婢曾經向夫人禀報過,那毒婦卻說是奴婢造謠生事,妄圖毀小姐清白,将奴婢關起來。直到最後,謝将軍前來拜見卻一直見不到小姐,這才心生疑窦,将此事鬧開了。”

其後才有太師府張榜尋醫,城中瘟疫爆發之事。

殷素問道:“你說的可屬實?”

那侍女篤定道:“全部屬實,如有一言不實,奴婢天打五雷轟!”

殷素問卻道:“就算你所說屬實,也只能說明宋夫人處置不當,耽誤宋姑娘病情,又何來歹毒之說?”

聞言蘇望青與那侍女俱是一愣。

殷素問繼續說道:“更何況宋夫人乃是太師府主母,你不過是個下人,旁人又怎會信你疑她?”

那侍女目光閃爍,手指絞着衣角,言談間也多有閃躲:“奴婢,奴婢……”

殷素問卻問:“你還知道什麽別的嗎?”

那侍女垂下頭,肩膀開始顫抖,半晌,她才下定決心一般擡頭說道:“奴婢知道,那毒婦……其實一直在府外養着一個野男人。”

見殷素問眉頭一皺,她便像是整個人噎住一般,渾身抖起來,然而在劇烈的抖動之後,她就像是一道洩洪的閘門,打開之後就再也止不住了:“那個男人,就住在榮歸巷之中,有一次奴婢與小姐偷偷溜出府,就看見她和那個男人抱在一起行為茍且!一定,一定是他們知道我們發現他二人的奸情,想要殺人滅口!”

蘇望青聞言一愣,沒想到套個話還能套出這種東西。不過也難怪,自古以來聯合情夫殺害夫家的案件不再少數,宋夫人正當韶華,不過三十歲,那宋宣林再過幾載卻是知天命的年紀,留不住人也是常态。

殷素問卻明顯思慮周全些,他向那侍女問道:“你說宋夫人要殺人滅口,那為什麽你還好好地站在這裏呢?”

那侍女卻是退縮了,口氣不像一開始那樣篤定,她也輕聲問着自己:“為什麽呢?為什麽?”

殷素問卻擺擺手:“罷了,你說所說的我已知曉,至于其他的,我勸你還是不要再管。你待宋姑娘拳拳之心,她必定也是感激你的。只是此事不是你左右的了得,還是回去安安分分地做事,不要惹人注目得好。”

那侍女聞言,撲通跪下,向殷素問磕了三個響頭:“奴婢這就回去,只是還請公子一定要救我家小姐,就算……就算是看在您與謝将軍相識多年的情分上,還請公子一定要盡力相救!”

說罷,她便起身跌跌撞撞地跑開了。

殷素問看向正在看着自己的蘇望青:“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蘇望青不言,卻是打心底裏佩服的,這殷素問裝腔作勢吓唬人的時候還真是挺像那麽回事兒的。

*******

晚間,夜涼如水。

宋府的管家帶着兩個年輕貌美的婢子候在門外。兩個婢子均是柔若無骨,穿着輕薄的衣衫,酥胸半露,眼波斜飛。

蘇望青看見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殷素問一看她的表情,憂心地皺起眉毛,這丫頭,難道好的不學,淨學壞的吧?她是覺得這麽打扮好看?

察覺到殷素問的目光,蘇望青梗着脖子解釋道:“外面怪冷的。”

然而說完了,又忍不住去看。

那兩個婢子面若敷粉,白淨的臉蛋與細軟的腰肢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勾人。

殷素問還算客氣,只是坐在窗前心無旁骛地幹自己的事,也沒有下逐客令。只是那一撥人站在門口,怎麽也不肯走,那兩個姑娘雖還端得住身段,此刻卻已忍不住開始瑟瑟發抖。

這種時候就該蘇望青發揮自己的機靈勁兒了,她看了看燒得只剩一小截的蠟燭,提醒道:“公子,天晚了,該歇息了吧?”

殷素問道:“這夜色不是挺美?你要是喜歡,就該多看看。”

蘇望青一噎:“這烏漆抹黑的,有什麽可看的,還不如盡早歇下呢?”

又過了好一會兒,蠟燭将盡,殷素問才起身對屋外久候之人說道:“殷宋兩家相交多年,宋大人合該知道在下的習性,暖床的之人就不必了。既是央殷某辦事,又何至于給在下添堵?還煩請回去告訴宋大人,謝謹乃是在下多年好友,他的妻子有恙,在下定當竭力救治,其他的,就免了吧。”

說着,窗子便啪地一下合上了。

蘇望青差異地看着坐着一動不動的殷素問,實在不敢相信,剛才的隔空擲物的一下是他打出來的,更何況她連殷素問怎麽出的手都沒看清。

殷素問掀掀眼簾,閑閑道:“你說外面那些姑娘該有多冷啊。”

蘇望青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小聲道:“是挺冷的。”

殷素問道:“還覺得好看?”

蘇望青昧着良心搖頭:“怎麽會?怪醜的。”

原來殷素問不喜歡輕浪的女子啊。

*******

在宋府住下,是為了便于照顧宋慈。

殷素問配了藥方為她調理肌理。宋慈身上都是膿瘡,稍微完好的地方用針一紮就會潰爛,更不消說用其他更加激進的法子為她治療。

她現在還是神志不清的狀态,無論蘇望青給她喂了多少藥,最後都會全數吐出來,這樣下去,她只會虛弱至死。

殷素問叫人熬了豐肌湯,靜置到藥湯稍涼時才讓蘇望青看着她泡兩個時辰。這期間蘇望青要不時為她塗上特質的膏藥,再一次次用藥湯澆灌浸潤。

那味道極難聞,像是熬了一鍋魚腥草似的,味道沖,還帶着膻苦,混上宋慈身上的惡臭,真是讓人苦不堪言。殷素問便用銀針封住她的嗅覺,有特地為她備了一大罐蜜餞。

“無聊時便吃兩粒。”

蘇望青接過,輕聲道:“多謝公子。”

殷素問便将黑乎乎的藥湯遞到她鼻前,蘇望青害怕地避開。殷素問好笑道:“你躲什麽?左右你也聞不見。”

蘇望青總算露出了孩子般苦兮兮的神情:“我還記得那味道,一看見,就……嘔……”

她面色鐵青地向後避開,等回頭時,整個人都蒙上了一種發虛的慘白。

殷素問拍拍她的後腦,寬慰道:“別難受別難受。”說着便将手邊的蜜餞遞到她的嘴邊。

蘇望請卻在瞬間瞪大眼睛,雙瞳緊縮像是看見了什麽可怖的畫面!她猛地抓住殷素問的手,張大嘴,卻因為驚恐而發不出聲音。

殷素問看見她的嘴型:“後面——”

他猛地回頭,看見了那一幕——

宋慈緊閉的雙目猛睜,一塊巨大的腫塊在她的皮膚之下蠕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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