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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翼看着眼前氣焰嚣張的少年,不知該怎麽講這話說出口。難道讓他說自己一時不慎被女人算計了只怕要終身不舉?藤氏一族到他這裏便要斷後?這奇恥大辱,他是死也不會說的!

藤翼起身,眼中閃着憤怒的光,咬咬牙道:“此事你不必管,我自有打算,”

他的身體精壯健美,站起來正好可以俯視霍木,他将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撿起往身上一套,垂着頭系腰帶,三兩下打個結,又打了個呵欠道:“你去睡你的,別管閑事。”

霍木冷淡的面容上勾起譏諷一笑,藤翼卻沒看見。

*******

皎潔的月兒挂在天邊,淬亮的星鬥漫天,像是燒得流光溢彩的玉,綴滿了幽藍的天幕,光彩不再局限于小小的一顆,像是有了生命的水,欲滴,欲墜。

風聲飒飒,蟬鳴蛙角連綿起伏。霍木走出帳篷,擡頭看了一眼那天,冷淡地哼笑了一下,笑容是意味深長的,仿似貓兒攥了一只老鼠在手中把玩,端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藤翼是個不留事過夜的,适才還心事重重,此刻卻已經打起鼾,真是個傻大個兒,他心想。

正想着,嘴角的笑容卻沒有多停留一刻。他的臉瞬間變得冷淡,轉頭盯着一片草叢之中,樹叢裏是形态模糊的灌木蒿草,糾結着呈現出幽深景象,霍木的眼睛卻發着亮,十分倨傲地道:“出來吧,還藏什麽?”

果然,深影中傳來窸窣聲響,一個身形昂藏的年輕人持劍劈倒草木一路走出來,在夜色下現了形,是井五。

兩人乃是老相識,或者說,井五同藤翼乃是老相識。井五常年奔走在外,同鳳鳴一樣一刻不得閑。早兩年一直呆在骞州與平南交境之處,與藤翼結識。藤翼那是以為他是江湖浪人,一心想将他招徕,放在手下的巡防營中做統領,後來得知他是殷府的侍衛,這才作罷。

說來兩人已有許久未見,沒想到再見便是這個光景。

霍木道:“怎麽,他就讓你孤身前來?以你的身手,殺人不成問題,帶着兩個女人逃跑怕是勉強。你們中原人還忌諱男女大防,那就更難辦了。”

井五不多話,只道:“人呢?”

霍木眨眨眼:“你難不成真要同我們動手?未免也太自負了,我們人雖少,殺個女人的功夫總是有的。”

井五不說話,只是黝黑的眼珠子動一動,空曠的草地上便響起層層疊疊的響聲,如海浪般以勢不可擋的速度在急速地前進,遠處出現了一點澄黃的光,一點、兩點、三點,數不盡的光從空曠的朝地上冒出來,一點點推近,壓榨着。

霍木臉色一變,皺眉道:“你們真要弄出這麽大的動靜?骞州雖偏遠,卻同大晉一向交好,雖偶有龃龉,明面上卻還過的去。儲君若是在此出事,你們要如何向骞州百姓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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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火光,均是箭矢之上的燃着的草标,多少點光,便是多少點殺機。一道道箭雨打下來,他們就算不丢一條命,也極難全身而退。

井五道:“貴主越境而來已于禮不合,更何況是在此做出埋伏劫人之舉,郡主在你處,殷府侍女在你處,更不消說你等今日差點傷到我家公子,凡此總總,就算在此扣了你們,也不為過。破國而出的小小郡侯之子,竟敢妄稱儲君,陛下不怪罪,也是要招天下人恥笑的。”

霍木眉宇間隐隐透着焦躁,只是他早慧,心思沉定,不過是不動神色地瞟了一眼井五,右手擰着左手小指上的翠玉扳指,一下一下地,心中組織好的規勸之語一句句吐出來:“看在咱們相識多年的份上,不如打個商量?”

他不過十四五歲,卻已胸有溝壑,沉着冷靜。雖說是偏遠地方養出來的糙莽少年,面上看着精致,實則一股子的狠勁。然而此時他卻可以壓抑住心中的暴怒,甘為人下地谏言道:“不如這樣,你放我們走,我們将那兩位完璧奉還,并且答應五年之內,絕不再踏入晉國一步。”

“完璧奉還?據我所知,青姑娘可傷的不輕,更何況,諸位到不到大晉,同咱們有什麽幹系?你若是有誠意交涉,便拿些有用的籌碼來換,白話誰都會說,這些不頂用。”

霍木眼皮一跳,咬着牙,臉色透着青白:“那你要什麽?”

井五面無表情道:“我家公子嗜酒。東屏郡的醉香樓倒是不錯,風味獨特,久置彌香,若是想談妥,便拿這來換吧。”

霍木登時破口大罵,那是一句骞州土話,原意乃是土財主咒罵市井流氓之語,着重于一個貪字之上。井五卻是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架勢,他還記得殷素問捧着茶杯暖手,悠悠道:罵吧罵吧,罵了也不會掉兩塊肉,那可是一個郡啊,你讓人家割肉,總得讓他洩洩火,他要真罵了才好,你就說——

“小公子這麽不願意,其實咱們也不情願,要不這麽着吧,這明面上不必交接,只把地契送來便好。”

霍木嘲道:“你們這算盤倒打得響,如此一來,謝羣怎麽提防也提防不到這一塊。”

井五道:“小公子這話卻說得不對,還是要待咱們陛下尊重些。”

霍木冷哼一聲,抖抖袖子道:“你這饒舌的性子也是跟你主子學的吧,這般的了便宜還賣乖……你們撤吧,地契文書三日內送到。”

******

馬車裏是窄小的,破舊木板的縫隙間透進一線光,照在蜷在角落的女子的身上。密不透風的地方裏,塞滿了沉重的血腥味。她皺着眉,睡得不安穩,又因為傷勢過重而無法保持絕對的警惕。

車簾被掀開,柔柔的月色投進來,青年走上車,破舊的馬車便輕輕搖晃着,發出細微的嘎吱聲。車輪陷進雨後綿軟的泥土裏,在劇烈的擠壓中榨出一絲春日的芬芳。

殷素問兩手分開撐着車壁,因為過于高大而躬下身軀,他垂下頭,細細地看着她。平整的眉眼在幽暗的光線中模糊不清,人也是小小一團。她的發髻散亂,白淨的臉上還帶着鏽紅的血,純真中隐着晦暗,衣衫破敗,上面亦是大片大片的血跡。

殷素問便向靜止在一處凝視着她,半晌才輕手輕腳地坐到了她的身邊。像這樣軟弱的蘇望青可真是少見,她平日裏就算睡覺也要睜着一只眼的。明明力量如此渺小,卻十分堅強,無聲地在身上貼着“我很強悍”四個大字。

他伸出潔淨的手,也不嫌髒,輕輕撥了撥她額間的碎發,又将手心貼在她灼熱的額面上,輕輕拿開,又貼上去,往返幾次,便收回手看着她不動了。

蘇望青的脖間閃着幽暗碧翠的光,他見了,目光忍不住柔和了些,将玉托在手上靜靜端詳着。這玉佩原本是他親手雕的,只是一個很小的玩意兒,在曾經的某一瞬間,變成了一個信物,如今轉了一道手,又成了另一種信物。

雖然戴着它的人還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含義,然而她還是好好地愛護着。

這是一種難得的心意,你在意的東西,被另一個人珍而重之。

他便起身,手臂輕柔地從她的後腦繞過去,小腦袋微微歪道他的懷裏,殷素問另一只手穿過她的腿彎,微微用力。

他看着蘇望青的睡顏,心想:嗯,她力氣很大,然而身子骨還很輕嘛,終歸還是一個女孩子。

不乏一種憐惜的情感在蔓延。

******

蘇望青懷疑自己做了一個夢,夢中她睡在一個柔軟的搖床裏,搖搖蕩蕩又去了海中,躺在一葉扁舟上随着溫柔的波浪起伏,不一會兒,又在天上,馮虛禦風,忽而已是幾千裏。

然而又大`鳥襲來,羽翼若有千丈,垂天而下,一扇便能将其扇得暈頭轉向,她猛地一掙,雙手的動作已經快過思想。

睜開眼,邊見殷素問坐在榻邊望着她,而她的一雙手正擒着他的手腕子。蘇望青晃了好一會兒神才清醒過來,她心想,自己力氣這麽大,殷素問細皮嫩肉的也不知受不受得住。默默地将其放下,蘇望青還是病怏怏的模樣。這也難怪,她失血過多,身體發虛,再則吃了那古怪的要,嗓子啞得不成樣子,沙沙的,一波波泛着疼。

殷素問到外屋拿了藥進來,用調羹攪了攪,垂眸時,手上拿只碗都陡然變得精巧而值得把玩了。蘇望青此時已經坐起身來,雖然動彈一下都難受,但也不敢心安理得地躺着等人侍候。

何況這屋子裏除了他們倆空無一人,她便更不敢有所懈怠。

她原本還沒會過來,只覺得這地方陌生又熟悉,待神識清明些菜意識到這裏是哪裏。夭壽了,這不是殷素問的床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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