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自至六月,殷素問身上的毒素已經漸漸抑制住,據蒙奴所說,再過幾日便能研制出解藥。

如今西戎進犯,邊關戰事刻不容緩。

因為宮瑟與殷素問之賭,諸多将領身中此毒,出現吐血、皮膚潰爛的征兆。加之初夏時疫多發,厲北營中.出現不少将士身體不适的現象,上吐下瀉渾身無力,軍醫施藥調理卻毫無作用,如此一來,軍心不穩,事态更加緊迫。

駐紮西北的厲北營主将李世超是殷素問多年好友,特地派人前來求助。

這些時日,殷素問多是研究古籍,翻找應對之策,每個幾日便命人快馬加鞭飛奔至邊關。

神醫府中彌漫着凝重的氣氛,下人們做起事來輕手輕腳,生怕觸怒主人。

望青借了小廚房熬粥,又準備了幾份小食,将桃花酥、春風笑,切好的西瓜裝盤,白玉藕片淋上配好的醬料一起送到書廬去。

每到遇到疑難雜症,他總是獨自待在書廬,将一衆下人趕到外面,獨自坐在醫書堆裏翻找答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望青顧忌他的身體,便自己照着食譜做些吃食送去。

她到時,蒙奴正坐在大.片大.片藥材攤前試藥,他自小在藥材熏陶,不斷嘗藥試藥增加對藥物的敏感性。見遠遠有人來,連忙起身向屋內跑去,對伏首書卷的殷素問大聲叫道:“公子,蘇姐姐來了。”

望青遠遠聽見這清脆稚.嫩的喊聲,不知怎麽,心頭一跳,竟然生出幾分感慨之情。

她快步走去只見殷素問已經出門,站在檐下笑,習習涼風吹過,檐角懸挂的銅鈴叮當作響。

“我來送吃的。”望青将食盒提到他面前。

殷素問較她高些,微微垂頭,面若玉冠清眸如水,笑着将東西接過,牽起她的手向屋內走:“辛苦你了,咱們進去吧。”

望青看着他如此自然的動作,一時有些怔忪。

她還記得上一次來到書廬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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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站在門口,猶豫不決,連推門而入都不敢。

然而短短半年,時移世易,命運,真是不可謂不玄妙。

午膳用到一半,只見屋外一陣輕響,望青警覺向外看去,只見井五出現在臺階外,“公子。”

望青準備起身退下,殷素問拿湯匙的手一頓,伸手将她的手按住,向外問道:“查到了嗎?”

井五沉聲道:“查到了,在五百裏外青牛渡。”

殷素問的神色微異,吩咐道:“那裏有青華閣的分壇,讓何雲山帶犬組去,只說神醫府有事相求,讓他們協助。”

井五領命,垂首答是。

井五離開後,殷素問便顯得有些心神不寧,他草草用完膳便坐下看書,最後一個人站在窗邊看窗外的靜谧的湖面。

像是在擔憂什麽,又在期待什麽。

望青将東西收好,準備回去,殷素問突然叫住她。

望青轉身,問道:“怎麽了?”

殷素問看她關懷的神色,目光柔和了些,他微微一笑,“你晚上還來嗎?”

望青一愣,她回笑道:“來的,您想吃什麽,就告訴我。”

殷素問想了想,輕聲說:“河豚當時是,貴不數魚蝦,我想吃河豚。”

望青詫異,她咽了咽口水,勉強笑道:“河豚有毒的啊……”

殷素問笑了:“沒事,你去做,我吃。”

望青看了他片刻,這才說:“那好吧,我去問問錢師傅他會不會做,跟着他學一學。”

她垂下頭,提着食盒出去,一連快走幾步,突然停下,只覺得渾身顫抖,怎麽也忍不住。

此時已是夏日,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疏竹照下來,影影綽綽十分吊詭。

她突然想起孟槐,猛喘了幾口氣。

恍惚間孟槐回頭笑道:“蘇望青,我要吃河豚。”

望青皺起鼻尖道:“此物有毒,吃了不妥。”

她跳下樹枝,銀鞭一甩,飒踏似流星,回身笑道:“你懂什麽?河豚當時是,貴不數魚蝦,我就要吃。”

又記得她有一年出去又回來,喝得醉醺醺地抱着她大哭,一聲聲道:“河豚當時是,貴不數魚蝦,哈哈哈哈哈……可是甚美惡亦稱,甚美惡亦稱,此言誠可嘉!古人不欺我!古人誠不欺我!”

“蘇姐姐,你怎麽站在這兒發呆?”

原本坐在門前煎藥的蒙奴見她呆呆站在一處,便放下手中的小蒲扇走過來問道。

他見望青呆呆傻傻,臉色慘白,便握着她的手,“你的手好涼啊。”

望青這才發現他,她彎下腰看着粉團般的蒙奴,微微一笑。

“蒙奴,蘇姐姐問你,你知道公子最近在忙什麽嗎?”

蒙奴黑溜溜的眼睛轉了轉,背過身去,抱着胳膊道:“我不知道。”

望青失笑,将人扳過來面對着自己,又将之前包好準備帶給他的梅糖拿出來,

“你告訴我,我不說出去。”

蒙奴仰頭看着她,他知道望青已于殷素問十分重要,他不說望青也可以去問殷素問,又想到這些事不算什麽秘辛,就算說了也無妨。

他鼓着腮幫子道:“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望青眨眨眼,素手輕輕摸着他圓圓的臉蛋,“告訴我吧,我擔心他。”

說着便打開油紙,将一顆紅澄澄晶瑩剔透的梅糖放到他嘴邊,“乖蒙奴,告訴我吧。”

蒙奴終究受不了誘.惑,咬着下唇看着眼前的糖,他縱然再老成,也還是個半大點的孩子。

他粲然一笑,低頭銜.住糖,湊上前小胳膊抱住望青的脖子,在她耳邊輕聲道:“公子要殺殷大。”

望青眼皮一跳,追問道:“殷大?那是誰?”

她陡然想起之前那位想殺殷素問的柳姑娘,殷素問趕走她前便提到過殷大這個名字。

蒙奴吃着糖,圓溜溜的眼睛看着天空,極為天真地道:“那是個野種。”

望青一呆,殷家每一個下人,都不敢姓殷,就算是毓秀清漣這些貼身伺候殷素問,鳳鳴這種跟在殷素問身邊長大的侍女,也只是除去姓氏賞個好名字罷了。

既然姓殷,那麽必定是與殷素問有血緣關系。

而且殷素問恨他,他也恨殷素問。

蒙奴這樣乖巧的孩子,竟然會用“野種”兩字來形容此人身份……

望青吸了口氣,低聲道:“公子一向心善,為什麽獨獨要殺他?”

蒙奴将糖抵在腮幫子邊,說:“因為他該死。”

“為何?”

蒙奴轉頭看了一眼書廬前,輕輕拂開望青的手,巴巴地看着小爐子,說:“蘇姐姐,藥要開了,我得回去了。”

望青知道再問不出什麽別的了,她起身拍了拍蒙奴的小腦袋,“你去吧。”

她站着看看天,原本燦然明亮的天空此時灰蒙蒙的。

回到院內,望青呆立良久,兩個丫鬟見她神情古怪,便上前來問道:“姑娘可是有什麽不開心的?”

望青回神,笑道:“無事,你們不必管我。”

她想了想,将牆上挂着的刀取下,出門找了個隐蔽的地方練起來。

她從未想過殷素問認識孟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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