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百媚生

沈璁還是坐着那輛凱迪拉克離開,做戲做全套,他都出來了,自然要讓沈克山看看,自己的兒子還可以多混賬。

坐進後座後,車門半點也沒給守在一旁的孔立文面子,“碰”的一聲就關上了;孔立文也不敢怠慢,跳上自己的汽車,跟在那輛凱迪拉克屁股後面緊趕慢趕,總算跟沈璁前後腳進了百樂門。

十裏洋場似乎獨有一方的日月,亘古不變,不管多少次跨進大門,裏面歌舞升平的景象都與昨日無異。

只是孔立文已經無心欣賞,他跟在沈璁身後,如履薄冰,眼睛偷偷地打量着四周,想找出今天誰是自己的救星。

很快,這“救星”就被沈璁找着了。

還是舞池邊的吧臺,一群衣着體面的年輕人聚在一起,雖然看不見人,但沈璁知道,裴筱一定在裏面。

他擡腳向吧臺走去,人群很快自動讓開一條道來,左右兩邊三三兩兩地聚堆,竊竊私語。

沈璁收拾陳家也就是眼前的事,這兩天圈子裏的風吹得正猛,在場的人或多或少都聽說了點;傳聞時常有誇張的成分,陳家那小子現在不敢在上海灘露面,說他已經被沈璁沉了黃浦江的都有。

如此“高壓”之下,在場衆人連多看沈璁一眼都得悄悄的,深怕因為自己的眼神不夠友善,事後遭到清算。

沈璁也沒客氣,徑直走到吧臺邊的高腳椅坐下,靜靜看着裴筱的方向。

裴筱右手端着酒杯,手肘撐在一個男人肩上,身體卻扭向左側,跟另一個男人附耳說着悄悄話。

那個男人也不知說了什麽,哄得裴筱忍俊不禁;見美人笑得花枝亂顫,他便得寸進尺湊到了裴筱的頰邊,又被那柄竹扇攔了下來。

裴筱搖晃着扇子,佯裝掩面,笑意不減,只用眼神掃過剛才的男人,卻好像有一根手指在勾人心弦。

男人實在耐不住撩撥,厚着臉皮又湊了上來,他便順勢後仰,看似要倒向那個之前被他借用了半邊肩膀的男人。

身後的人瞬間喜出望外,張開手臂就要将美人攬入懷中,裴筱卻立刻收起手中竹扇,扇尖一點,撐着男人的胸口,笑容微斂,眉眼含嗔,一把将人推開。

就在他駕輕就熟地左右逢源時,沈璁已經接過了孔立文遞上的酒杯,默默看着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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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姿随意,表情也很放松,但莫名有一股強大的氣場,讓附近小聲嘀咕的人一個個都閉了嘴。

場面漸漸安靜下來,那兩個圍着裴筱打轉的纨绔子弟也終于察覺出了些許異樣,先後回頭,很快便發現了人群早已默默散開,而人群的盡頭,沈璁正盯着他們的方向。

二人倒吸一口冷氣,身體僵硬,表情也随之凝固,喉嚨像被凍住了似的,發不出聲音,只能勉強地擠出點笑容,朝着沈璁的方向躬腰點了點頭。

沈璁倒是神色如常,甚至還微微颔首,跟那兩個男人客氣地回了禮,只是眼神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裴筱的背影。

今天裴筱穿的是一件雪青色金絲絨暗紋旗袍,長及腳踝,外面披了件雪白的貂絨皮草披肩,與初見時那身正紅色蘇繡旗袍相比,雖高貴有餘,卻冶豔略遜。

沈璁有點失望。

就在此時,裴筱收回了搭在男人肩上的手,皮草披肩順勢滑落,露出了這身旗袍的小心機——

居然是露背的。

他很快拉起了披肩,但沈璁已經看見了一側漂亮的蝴蝶骨。

裴筱像是喝醉了酒,對周遭發生的一切都懵然不知,又像是早有所料,所以即使身邊的兩個人都已經“罰站”半天了,他還是不為所動。

直到小口飲完杯中殘酒,他才慢悠悠地回過身來。

對于面前噤若寒蟬的衆人,和人群對面饒有興致地打量着他的沈璁,他似乎都不感到意外,雙眼中帶着微醺的迷離,淺淺一笑。

沈璁又有了第一次那種感覺,周遭的一切都被迅速虛化,只有裴筱驚豔得那麽真實。

這才真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他滿意地勾了勾唇角,看着裴筱邁步向自己走來,這才發現,這身看似平平無奇的旗袍,妙處遠不止皮草披肩下那一點風情。

旗袍只有右腿邊的單邊高叉,一直開到大/腿/根/部,每當裴筱邁步右腳在前,幾乎可以看到一整個完美的腿部線條,筆直,纖長,包裹在時髦又性/感的絲襪裏。

但當裴筱再邁步下一步,所有的限時發售春光便即刻收回。

這種“猶抱琵琶”的韻味總讓人覺得好像看見了,卻永遠都看不夠。

沈璁覺得這場“游戲”越來越有趣了。

裴筱走到沈璁身邊的高腳椅坐下,随意地翹起二郎腿,露出右腿側面的漂亮線條,另一只腳腳尖輕輕點地;坐穩後,他将手中空杯遞向吧臺的方向,示意酒保為自己添酒,這才幽幽地擡起頭來。

“七爺,好久不見。”他習慣性地撩起耳邊一縷鬓發,露出眼角那顆誘人的桃紅色淚痣,“今兒這是來捧哪位姐妹的場子啊?”

一個不經意間的動作竟也千嬌百媚,豔美絕俗,沈璁看在眼裏,但也只是看着,沉默不語。

裴筱倒是不急,耐心地等酒保将空杯滿上,才舉起杯子,碰了碰沈璁的酒杯。

但沈璁還是沒有回應,甚至都沒有端起酒杯。

“看來七爺不是來給裴筱捧場的,那裴筱也就不耽誤各位爺消遣了。”

說完,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旋即起身,在一衆注視的目光中,踩着那雙細長的高跟鞋,搖晃着微醺的步子,就這麽潇灑地轉身離開了。

現場頓時議論紛紛。

衆人無不嘆惋,這麽一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恐怕上海灘以後都很難再有來者,可惜他們連一根手指頭都還沒挨着,美人就得罪了沈大少,憑這活閻王層出不窮的狠辣手段,還不知道這次會怎麽辦。

而活閻王本人此刻還是靜靜地坐着,低頭看了眼面前的玻璃杯,嘴角浮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想的跟身邊那群人差不多——

這次,他該怎麽把裴筱“辦”了。

只是這一切,裴筱已經不會看到了,在脫離了衆人的視線後,他很快一路小跑向後臺的方向。

踩着那雙細長的高跟鞋跑到化妝間門口,他的呼吸已經有些微微的急促,正靠在門邊喘口氣的功夫,恰好瞧見屋裏李茉莉正和幾個女孩子有說有笑。

沈璁這麽大陣仗,她們很快就會知道,就算不知道,百樂門的老板也會安排她們出去敬兩杯酒,總也不能讓貴客幹坐着;不用想裴筱也能猜到,到時候李茉莉對着躲在後臺的自己,會是一副什麽樣的嘴臉。

那些冷言冷語他倒是不介意,但現在,他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呆會。

他撐着門框站直身體,轉身躲進了隔壁的一個小隔間。

這裏地方不大,堆着夜總會用舊了的桌椅擺設,還有過時了沒人再穿的演出服,平常不會有人來,裴筱自然也沒進來過,他不知道裏面早就塞得滿滿當當的,連找個下腳的地方都難。

轉身關門後,眼睛驟離光亮,一時無法适應,他連忙摸索着去找電燈的開關,腳下細長的鞋跟卻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向後仰去。

“啊——”

慌亂間他一聲驚呼,隐約覺得身後好像溜進了一束光線,像是有人把門打開了。

還不等他反應,下一秒,一只強有力的手臂便接住了他。

“誰?!”

一陣驚慌失措中,他本能地想把這位不速之客推開,但對方的手臂卻突然加力,強行将他鎖進了懷裏。

很快他就發現,來人雖然蠻橫,但又保留了微妙的禮貌,好像有意順着他想要逃離的腳步,一路往後退。

直到後背撞上冰涼的牆壁,退無可退,來人才順手關上了隔間的木門。

黑暗重新籠罩下來,但裴筱反而不害怕了。

因為沈璁已經躬身貼近了他的耳邊,他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溫熱氣息。

“裴老板。”沈璁暧昧地低聲耳語道:“小心啊。”

沈璁今晚喝了不少,裴筱能聞到空氣裏飄蕩着酒精的味道,他自己也沒少喝,阖眸長舒一口氣後,酒勁開始上湧。

“七爺——”他索性完全放棄“抵抗”,低頭前額點在沈璁的肩上,喃喃道:“你醉了。”

“要裴筱叫個車送您回去嗎?”

“裴老板不親自送送嗎?”沈璁霸道地将人抵在牆邊還不夠,又伸手捏住裴筱的下巴,強迫對方擡頭看向自己,才接着道:“裴筱,你玩夠了沒有?”

裴筱試着扭了扭脖子,但完全甩不開沈璁的手,便幹脆順着沈璁的勁湊了上去,鼻尖和鼻尖幾乎碰上。

“七爺在說什麽?”他一臉無辜地垂下眼睫,讓眼角委屈地耷拉着,楚楚可憐道:“裴筱聽不懂。”

“我查過,你家門前那條街,修了快一個月了。”沈璁勾唇一笑,“裴老板不知道我在說什麽,難道連家門前的路挖斷快一個月了也不知道?”

說話間,他脖頸微微後仰,與裴筱拉開一個不遠不近的微妙距離。

挨得太近,會讓他看不清裴筱的眼睛,這也是裴筱的小把戲,不讓他看見自己說謊的樣子。

對于自己那點小心思被當面拆穿,裴筱不急也不惱,幹脆大大方方地擡頭,用他那雙天生就妩媚多情的桃花眼,直視着沈璁的眼睛。

破舊木門的縫隙裏,有細碎的光透進來,眼睛已經完全适應了這種昏暗的氛圍,他能清楚地看見沈璁利落的下颚線,還有下方随着一呼一吸而細微滾動的喉結。

“這怪誰呢?”

他捏着竹扇,像是描畫一般,一寸寸劃過沈璁的颌角,一路往下,最後停在對方胸口處,不輕不重地點了一下,嬌嗔道:“那天,這麽個倜傥風流的公子哥兒,一扭臉就不見了。”

“說好要等裴筱下臺好好喝一杯的呢?”

沈璁低頭,看着裴筱點在自己胸口的竹扇,勾唇一笑。

既然有人敢不要命地撩撥,他也不打算再客氣了。

他一把捏住扇子,擡手扔了出去,裴筱被那股勁帶着,終于整個跌進了他懷裏。

緊接着他單膝向前一頂,霸道地分開了裴筱交疊戰立的雙腿。

因為旗袍只有單邊開叉的緣故,裴筱整條右腿都已經暴/露在了外面,只能可憐地落入沈璁寬大的手掌中。

順着滑膩的絲襪向上,沈璁很快就摸到了那條性/感的吊襪帶,黑暗中,裴筱看不到他唇角惡劣的笑意,但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手突然發力。

“七爺!”

就在那條可憐的吊襪帶将要被扯斷的一瞬間,裴筱終于還是忍不住一把按住了沈璁那只使壞的手。

他知道自己在玩火,只是沒想到沈璁敢玩得這麽瘋。

“外面……”他努力壓抑着劇/烈地心跳,顫聲道:“外面還有人……”

片刻後,沈璁總算松開了手。

他是個非常挑剔且有潔癖的人,怎麽可能在這種陰暗、逼仄,甚至還不太幹淨的環境裏,做那些本該讓人很享受的事情。

不過是裴筱愛玩,他就陪着“游戲”一場。

溫暖的大手游走在那一片絲襪沒有覆蓋到的光潔皮膚上,他滿意地檢閱着掌心中傳來的,裴筱的顫抖。

“裴老板怪我言而無信——”他躬身咬住裴筱的耳尖,啞聲道:“那沈某今晚便補上那杯酒,可好?”

熟悉的溫熱拍打在耳側,裴筱能感覺到自己已經出汗了。

這間小小的暗室密不通風,沈璁摟得他好緊,他覺得好熱,快要不能呼吸了,只能拼命地仰起頭來,像是一條擱淺的魚,拼命喘/息。

這樣近乎窒息的環境讓他着迷,也讓他恐懼。

“七爺說笑了。”他疲憊地阖上眼睛,吃力道:“沒有人能在七爺身邊呆到第二晚,裴筱懂規矩的,不會自讨沒趣,給七爺添麻煩。”

“那剛才——”沈璁攔在裴筱雙/腿之間的那條腿惡劣地朝上頂了頂,“是誰在桌子底下踢了我的腿。”

高跟鞋冰涼的鞋尖撩起自己西裝褲的褲腳,不動聲色地鑽進來,磨蹭着他小腿內側的皮膚——

那感覺,沈璁現在還記得。

“唔——”

聽見裴筱難/耐的哼/聲,沈璁才滿意地收回了腿,還不忘體貼地幫裴筱扯了扯裙擺,蓋住露在外的大腿。

之前那只使壞的手現在終于空了出來,順着曼妙的曲線往上,終于找到機會從皮早披肩的縫隙溜了進去,遇見了那對漂亮的蝴蝶骨。

沈璁遂心地阖眸,低頭專注地嗅着裴筱身上好聞的味道,良久後才道:“為了裴老板,我可以破例一次。”

裴筱這才明白,沈璁是在“懲罰”自己。

也許是因為他之前幾次或有意,或無心玩弄的那些欲擒故縱的小把戲;也許是因為沈璁早就已經看穿,他知道對方的存在,還故意當面跟另外兩個男人明目張膽地眉來眼去。

但無論如何,他也總算是得了一瞬喘息,偏頭瞪了沈璁一眼,眉目含嗔。

不過很快,他就放棄了。

他是個很好哄的人,沈璁的指尖正輕輕琢磨着他後背的蝴蝶骨,那麽溫柔,像安慰似的。

如果這場游戲對沈璁來說一度還有些無趣,那對裴筱而言,從一開始,就十分危險。

可偏偏越是危險的東西,才越讓人着迷。

身體已經食髓知味,靈魂更是沉湎其中。

裴筱眼波一轉,像第一次那樣,伸出雙手,攬住沈璁的脖子,終于還是放棄了掙紮,緩緩倒進對方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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