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
三
自那天過後陳遠一連幾天沒見到趙肖。
當然是陳遠故意在躲着他。他們教的專業不同除了有些基礎設計課輪流輔導,平時幾乎是打不着照面,然而陳遠公寓住在學校B大門不遠處和趙肖同一個方向經常碰得到頭,所以陳遠幾乎每天都踩點上課,下課就騎着教學樓下面的電動車唰唰地往工作室開。對于躲趙肖這件事對他來說簡直是得心應手,果然他行動詭異旁人都不得而知,趙肖自然是連他頭毛都沒找到一根。
每每想起那天晚上他都覺得異常羞恥,實際上他對那晚的印象實在是模糊不清只依稀記得他酒後犯渾時的亂言亂語。
為什麽要喝那麽烈的酒呢,明明知道自己對喝酒不在行還是要逞能。明明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克制得很好了,在國外的時候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都沒像那天一樣失态過。原來不行的還是不行,無論國外再烈的酒都不及國內一口女兒紅。
季曉東這幾日倒是頻繁來找他,他是個挺有才氣的學生就像當年的趙肖一樣對着畫畫有着天生的靈氣,他很喜歡他,手裏也難得有這樣的學生,很是值得好好栽培。沒想到季曉東也記得他的生日,第二天早上起來看到一個大包裹,一個抹茶味的蛋糕,保溫杯裝着的海帶湯,還有一張賀卡,上面寫着等年展過了就把入選的畫送給他,倒很是個實在孩子。而趙肖早就不知所蹤。他雖然和趙肖長得像,脾氣也一樣怪,但和趙肖完完全全的不同。
一點都不一樣。
陳遠望着牆角背對的那些畫出神,幸好季曉東不知道他那些龌蹉妄邪的心思。本來最初找模特的時候也是個意外,卻沒想到會發生那件事。想到此處他垂下了眼簾,他甚至不敢将那些畫光明正大的擺出來,他心中有鬼越是畫着心虛越是不對。他越是無法忘記那個炎熱的夏天,就越是覺得愧疚。
“陳遠!”陳遠發着呆聽到聲音直打了個激靈,是樓下有人在喊他,他聽出那是季曉東的聲音便咚咚咚的下樓開門。
“陳遠!”一打開門就是季曉東笑嘻嘻的臉,陳遠豎着眉毛看着他。
“別老這麽沒大沒小的。”
“我比你只小十歲!”
陳遠早就看清他彎彎繞的花花腸子:“那也不行。”
季曉東才軟口拖着長長的尾音叫道:“老師……”
“行了。”陳遠拍拍他的肩,“進來吧。”
季曉東剛一坐下板凳就遞給陳遠一個文件帶,陳遠接過一看發現原來是轉系申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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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轉系?”陳遠詫異的看着他。“怎麽突然就……”
“不是,這是我大一時候遞的申請。當時是想轉到油畫系的。”季曉東低下頭,“這事兒一直沒批下來,現在才給的通知。”
“你簽字了嗎?”
“還沒有,這事情來得也挺突然的。今天接到的通知,宋教授給我的。”
“嗯…”陳遠翻着文件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上面一行寫着:推薦老師,趙肖。
“你認識趙老師?”要說認識的話也不奇怪,趙肖是學院乃整個藝術圈出名的人物,季曉東也算是是整個學院出色的學生,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這麽熟識。
“趙老師?趙肖嗎…見過幾面,那天我去你家找你,趙老師也在。”
陳遠把推薦人姓名給他看,季曉東看完一怔,他沉默了一會兒說:“算了…我不轉了。”
陳遠剛想問他為什麽,電話突然就響了起來,一看打過來的人是趙肖他下意識就要挂掉但轉念一想他居然要來搶他的學生就接通了電話。
“喂?”電話裏傳來趙肖略微低沉的聲音:“哈,終于肯接電話了。幹什麽呢?”
“沒幹什麽。”陳遠聽到他的聲音還是會覺得很尴尬,好半會兒才回過神,“對了我找你有事兒。”
“剛好,我在你樓下。”
“什麽?……我…我沒在家。”陳遠跑到陽臺外去看,赫然發現趙肖正靠在車窗旁向他招手。
“下來吧。”
陳遠放下手機,穿上外套轉過頭對季曉東微笑:“我先出去一下。”
樓下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鬥篷大衣,燙得筆直的西褲,梳着油亮的大背頭,整個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難得見你一面啊,陳老師。”趙肖将手機揣進兜裏,笑道:“常跑到你家下面蹲點沒想到你跑到這邊來了。”
趙肖居然會來找自己這倒是意料之外,陳遠想了想:“給許老板的畫還沒修好呢,抽空畫了才盡快給他送過去。你來蹲我點做什麽?”
“是金子就會發光,陳老師這裏有黃金,我還不趕快來了。”趙肖擡頭靜靜觀察着陳遠的臉,“季曉東。”
“曉東啊。是轉系的事?”陳遠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又想起那天晚上更加覺得別扭,不自覺退後一步,“看到推薦人是你,為什麽?”
“我看過他的檔案了,平時成績不錯,年展的時候交的作品也挺有意思。”趙肖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一腔情緒都深深收進眼底,“我們系的老師都還覺得是個材料,而且他有意來我們系。我知道他是塊好材料,如果他……”
陳遠打斷他:“我知道,但是他現在不想轉系了。”
“哦?舍不得了?”趙肖淡淡道,話聽來了卻讓人很不是滋味:“喊他再考慮一下吧,這畢竟是他自己當初的選擇。不能因為一個人放棄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什麽意思?”陳遠覺得莫名其妙,“這是曉東自己的事情,我也沒有意思阻攔。用得着這麽陰陽怪氣的?”
“有沒有你自己清楚。”趙肖語氣不禁暴躁幾分。開口一個曉東閉口一個曉東,關鍵時刻陳遠還挺護犢子的嘛。
本來挖別人牆角的事都不是什麽好勾當,陳遠瞧着趙肖一臉理所應當的臉都覺得來氣。“美院不止你一個人的,趙肖。不是你說風就是風,說雨就來雨。曉東也是我教了很久的學生,我很清楚他的能力。我知道你欣賞他……”
陳遠突然想到了什麽,那天趙肖見過季曉東然後就批準他轉系,怎麽會…… 剛來美院的時候就聽說了趙肖不少事,那時趙肖已經憑借《一路春光》成名基本上已經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自然八卦也是少不了的,聽說趙肖私生活混亂,男女通吃,尤其喜歡年紀小的像花朵一樣剛剛張開的少年。曾經也一度和手下的學生關系不清不楚,雖然近兩年已經好像沒發生過了,但是……季曉東也是個長相漂亮的小青年,聯想到這裏陳遠臉上不禁一僵。
趙肖閉上眼睛沉住氣,“算了,不跟你說這些。好”他見陳遠想事情般想出了神,便走過去拉過陳遠的手,“季曉東的事情以後再說。我們好久不見出去吃個晚飯吧?” 同時他拉開車門對陳遠做了個請的姿勢。
陳遠對于他這樣飄忽不定的态度根本二丈摸不清頭腦,正好到飯點又不好意思推脫,他暫時抛開腦海中荒謬的想法,正想叫上工作室裏的季曉東下來一起去。然而一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趙老師好。”青年站在門後,他走出來和陳遠站在一起,“關于轉系的事麽,我不想轉了,中國文化博大精深,我對于國畫還是很感興趣的。”
“還有,趙老師中午我看你和王教授和他侄女一起出去了嗎。這麽快就回來了?啊,想想看王教授的侄女還真是個美人呢。”
陳遠只覺着突然心裏像是在一瞬間空了一般,他看着趙肖刻意包裝完美的外裝,想透了其中的原委,一時沒了聲響。
“對了,今晚我和陳老師已經叫了外賣過會兒,老師還要幫我改畫。我們就不去了。”季曉東說得心虛,眼神一直瞟向陳遠,見他不動聲色就更加理直氣壯了。
“對。”陳遠眨了眨眼睛,一句一頓道。
“趙老師,今晚我們還有事兒,就不麻煩你了。”
趙肖愣了一會兒,沒想到居然會被拒絕一時間也忘了接話,他悶不做聲關上半開的車門面無表情的的在陳遠和小青年的臉上掃視一番,他突然笑了笑,“原來是這樣。”
“也是,幾天不見,連稱呼都改了。”他很想像往常那樣習慣性的摸摸陳遠的頭發,可是才發現今天的陳遠站得太遠了,他只好把停在半空中的手揮了揮算是做了個離別的手勢,再把凍得發紅的手揣進兜裏。
他很想再多說幾句話,解釋或者是閑談。
一直以來陳遠好像是會追随着他,他才可以毫不猶豫肆無忌憚的向前走。可是他現在的心開始發慌,說不出來為什麽那樣的慌,以至于感覺再多說幾句都有了恐懼感。
“再會吧。”趙肖雖然心中五味陳雜,臉上還是沒有別的表情,也沒有再看陳遠一眼,他裹緊身上的鬥篷匆匆上了車幹脆利落的消失在路口拐彎處。
趙肖雖然走了,陳遠依然心事重重,他側過頭神色複雜的看着季曉東,撇下一句話就轉身進屋:“既然轉系的事情你已經拿定主意就行了。你也回去吧。”
季曉東緊緊跟上來:“回去?老師,你還要幫我改畫呢。”
“教學檢查的作品都交了,你哪還有什麽畫可改?”陳遠靠在門框上,一臉要笑不笑的叉着腰。剛才本就是借了他的口搪塞趙肖罷了,這小子卻一臉假戲真做的模樣。
季曉東笑眯眯的,對于成功轟走了趙肖他滿心歡喜,不由得沒臉沒皮地撒起了嬌:“當然有了。等會兒就讓老師看!不過……”他摸摸肚子,“都六點多了,我們先去吃頓好的吧?”
陳遠一想到出門又是一番周折就感覺頭疼,他連忙罷了罷手說:“我懶得出門了,你自個兒去吧。”
“老師可是真懶了,不過是幾步路的事情當做運動嘛。你看——老師的小肚子都要隆起來了。”季曉東戳了戳陳遠的肚子,被陳遠一下子“啪”的一聲慫地收了回去。
“這是福氣。”陳遠雖然口頭這樣說道,心裏卻暗自忖度起自己的身材。他常年馬月的都穿着馬褂長衫,這衣服做得寬松自然無法準确估量到底又圓潤了多少。難怪趙肖每次都一口一個“娃娃臉”誇他,敢情這是在明目張膽的開嘲諷。一想到這裏心情又憂郁了幾分,不禁又不自覺的給自己找起理由。
“你看北上那個的相聲演員,不就挺有福氣的嗎”
“噗哈哈!”季曉東被陷入沉思中面色糾結的老師給逗笑了,而一腦補起如果老師也蓄上那樣的桃心頭更是笑得無法自拔。
難道自己真的胖了?陳遠疑惑的摸摸隔着棉衣還是能感受到分量的肚皮,再看看青年竹竿般的身材越發自暴自棄了。“我不吃了就是!”
“別呀,你學生還餓着呢。”季曉東停止笑容狀似可憐地看着陳遠,青年在剛才大笑後整個臉巴子顯得紅紅的像個粉撲撲的蜜桃。
陳遠心中泛起了憐愛之意,:“出去吃就不了。我就在工作室下面條吃,你愛吃吃,不吃就算了。”
醉翁之意當然不在酒。季曉東忙不疊點頭答應,剛剛委屈可憐的樣子馬上沒影兒了,他搖頭擺尾地嗖的一聲竄進了屋。陳遠看着青年的樣子心中暗道:長得好看真的可以混飯吃。
工作室內裝備簡單,廚房裏的東西也是東拼西湊的,食材雖少也齊全,不過多時,晚飯很快就做好了,陳遠端給季曉東下了一碗雞蛋番茄面,自己就簡單得多直接一碗小面了事。季曉東也倒不嫌棄吃的簡單和陳遠一起蹲坐在廚房的小凳兒上,一大一小專心致志的吃着面,偶爾給旁邊的男人夾過一塊雞蛋。
一頓吃飽喝足後,陳遠閑來無事開始調侃起學生:“面也吃了。你的畫呢?”他攤開左手向季曉東勾了勾。
沒料到季曉東真的早有準備,他從背包裏取出一個畫軸遞給陳遠。
“你覺得畫得怎麽樣?”季曉東收起嬉皮笑臉正兒八經的問道。
陳遠打開畫卷是一副還未上色的工筆畫,他怔怔的看着畫中的人物,無論是眼神還是形态都極其到位,若不是熟悉或者——心上人,是畫不出這樣的韻味的。
畫中的男子眉眼彎彎戴着眼鏡,嘴角微微上翹,長着一副稚氣未散的娃娃臉,他穿着長衫手持一支毛筆,似乎正從畫中款款走來。
春風拂面,自在如風。
而畫中人正是自己。陳遠看着畫良久,感覺到身旁強烈視線也不出聲。青年是熬不過這樣疑似漫長的等待的,他保持沉着的臉瞬間褪去了,他焦躁不安的雙手從陳遠身後穿過,從背後将陳遠緊緊地抱進自己的胸懷。
“老師,我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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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