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

“老師,我喜歡你。”

陳遠笑道:“我也喜歡你啊。——怎麽,一碗雞蛋面就把你籠絡啦?”陳遠被他這麽抱着倒沒有反抗,單手輕輕摸着紙張。

季曉東反駁道:“我是真心喜歡你的。——陳遠,我不是小孩兒了。”他急急切切地說着,“何況我和你在那一天……也和我接吻了不是嗎?”

後背的青年的臉深深埋進陳遠的頸窩出,他發出熱乎乎模糊不清的聲音。陳遠閉上眼睛,揉了揉他的頭發。年少的時候總是會急切的想要表達自己的愛,總有發洩不完的荷爾蒙,所以很容易誤解,也很容易将對方給予自己一點點好變成收買自己的把柄。陳遠想起自己總是苦澀的青春期,正是因為這樣的誤會從沒被說開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倫不類,不清不楚。

三個月前,陳遠的工作室剛剛裝修完畢,周圍朋友為了祝賀他送了很多畫材,嶄新的房間嶄新的畫具,這正值得他搞一番創作,他找來一批模特可沒幾個順心的,他不是自視審美過高,而是厭煩了目光呆滞肢态僵硬的模特,當他懶得再畫人體的時候,季曉東主動報上名來,說是為了體驗。陳遠也沒想多的,只當他是為了賺外快,模特費照行裏的老規矩給他。

青年的身材修長,寬肩窄臂,肌肉均勻分布在各處,該柔軟的地方流暢優美,該硬`挺的地方充滿力量,正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最完美的體态。這個模特畫起來相當順手,只是意外的發現,季曉東披下頭發的樣子實在像極了那個人。以前沒注意到,他對他人長相是相當不感冒的,除了熟悉的人才會仔細研究起,但時間一長就更加分不清美醜了。他只知道趙肖美麗,說不上來是如何美;而季曉東同樣美,卻跟趙肖好看到一塊去了。他産生一種幻覺,眼前的季曉東仿佛就是年少時候的趙肖。他還是站在高校的畫室裏沉靜的注視着他。

當他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晚了。

在聽說趙肖和王教授侄女去約會那一天晚上,他吻了跟前的目模糊的青年,他狠狠摟住青年的脖子激烈而毫無章法地深入下去,他的動機和他眼前的視線一樣模糊不清。他到底在愛什麽呢,又在恨什麽呢。他漫無目的的繼續直至讓悔恨和自我厭惡充滿他的腦。

“那一天……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陳遠垂下腦袋,雖然接下來幾個月都裝聾作啞對季曉東視而不見,但是青年的熱忱好像從不會消失,從那天起就更加殷勤,他像一只粘人的大狗,總無法徹底對他視若無睹。

“那有怎麽樣呢,說明老師對我還是有反應的啊!”青年貼得更加近了,他的身軀熱乎乎的貼着陳遠冰涼的背。

“是老師那天喝多了,不作數。”陳遠搖搖頭。

“那怎麽行?”青年突然跳起來“呔”的一聲,“我馬上去找酒,找到了自然就知道算不算數了。”

看着他立馬準備翻箱倒櫃的架勢,陳遠站起來制止了他的動作,“別找了。”

青年不耐煩地推開陳遠,背對着他在櫥櫃裏摸索。

“世界上有很多種喜歡……你沒必要栽在我這種老頭子身上的。”陳遠被他推到一邊,對着他淡淡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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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選最累人的一種呢。”

“你還年輕,會遇到更多的人。無論是是男是女,都可能成為主角。而我已經沒辦法再專心致志的再去喜歡一個人了。”

“真的。”

青年的背微微的顫抖着,手指間遲鈍了許多:“我就是喜歡你!”他轉過身激動的捂住耳朵,“為什麽要給我将這麽多屁話!不喜歡就不喜歡,這他媽的借口,我不稀罕聽!”

“曉東,老師只是不想讓你後悔。”

季曉東向陳遠走進一步,“老師...老師....當晚你親我的時候怎麽不說你是老師了?” 他的雙眼紅紅的,透明的液體在眼睛框裏打轉,他啞着嗓子說道:“那個人有什麽好,今天上午才和女友見過面,下午又舔着臉找你。”

“不要胡說。”陳遠本來滿懷着愧疚,聽到季曉東的話幾乎是立馬身上打了個冷噤。

“現在我知道了,如果我早點看到趙肖,我就會知道,你為什麽會對着我這張臉意亂情迷卻無動于衷。”

“這...這和他沒有關系。”陳遠一緊張就會口吃打哆嗦,季曉東看出他的小動作便向前抱住他:“如果沒有關系,老師就跟我試試看好不好?”

陳遠一想到趙肖頭又開始犯起疼來,他還是搖搖頭注視着他:“這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曉東,你這麽纏着我也沒意思。我還是會陪着你,雖然不是一輩子,但我還是由衷的希望你開心。”

青年的執着又撐得到幾時呢,他像趙肖一樣聰明,這許許多多的喜愛不過只是一時新奇而已。何必和他猶豫周旋,拉拉扯扯。雖然季曉東未必不是真心的,但兩個男人又是這種關系在一個學校不引人矚目都難,萬一不合,這樣到最後會多難看。

季曉東沒有說話,執拗地抱緊陳遠,用頭湊過去親陳遠的臉,陳遠哪及青年的氣力,恁是掙紮了幾下也絲毫沒有掙脫開,任憑青年輕啄着他。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聽到熟悉的聲音,陳遠詫異的側過頭,身上的束縛也随着聲音松懈了,他趁機脫離青年的懷抱站到一旁,“你怎麽來了?”

“路上碰到許老板,他叫我把畫框給你。”男人站在廚房門口手持着半人高的畫框似笑非笑的直視陳遠:“沒想到,你把這兒的鑰匙給我——就是為了讓我看這出其不意的一幕啊。”

趙肖嘴角勾起顫動了幾下又迅速的回到最初的面無表情,他将畫框在地板上沉沉的放下去發出一陣悶響,然後他沒再看陳遠一眼就匆匆的下了樓。

陳遠追了上去,趙肖的手長腿快在樓梯口迅速不見蹤影。他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堵着慌,他直覺覺得有些不對勁,矛盾着想找趙肖問個清楚。問什麽,到底要說什麽,就像他在十年前忐忑的坐上開往趙肖學校的車那樣,他覺得等待太漫長,疑惑快将他整個人吞沒。

趙肖走在長長的夜色之中,他來不及再思考他沖上去一把把趙肖推在車窗上,趙肖不耐煩的臉在明黃色的燈光下顯得尤為清楚。

陳遠喘着氣他氣息不穩顯得有些激動,他壓在趙肖身上倒不像是在鉗制趙肖,在路人看來或許是他整個賴在他身上了。

“趙肖,你給我站住。”

“我站住了啊。”趙肖一動不動癱在車上,對于陳遠的追逐他顯得尤為平靜。

“那你跑什麽跑?!”

“我還留在那裏幹什麽,看着陳老師和學生親熱,嗯?”他垂頭看着陳遠,頭發在燈光下的陰影隐約遮住了他上半張臉,“還是我打擾到你們,陳老師要來找我算賬了?”

“放你的屁。”陳遠拉過他的領子,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我問你,你為什麽不高興?”

“我不高興?”趙肖從鼻孔裏哼出一聲,他眯起眼睛說道,“你都快被豆芽兒似的小子刮褲子了!!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季曉東什麽人,他就是個小基佬!一天到晚對你騷得要命,一老師老師的嗷嗷叫着看來你挺受教嘛。”

沒想到他在趙肖心裏就是這種人,陳遠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咬緊的嘴唇也徒然放松,“你別說得這麽龌龊。就是他是同性戀又怎麽樣,起碼他沒到處亂搞過。”不像你。

“哦,我懂了。兩情相悅是吧。”趙肖反抓住他的手露出意味不明的眼神,陳遠依舊直視着他反問道:“那你呢?”

“你那點破事,我也不是沒聽說過,你沒資格說別人。”

“你不是想把曉東撸到你們系去麽?少演了,得不到就說葡萄酸嘛。”

“再來,你都要結婚的人了,在這種事情上也收斂點,好好審視下自己吧。”

陳遠一股腦說完,只覺得自己荒唐得可笑,也不知道剛剛下樓時一股腦門兒的沖動從何而來,他搖頭晃腦的轉過身,回去吧,他想着。

在他們還在一起最親近的時候,他們兩個是那麽要好,從可望不可即到可以說親密無間的程度,笑也笑過,鬧也鬧了,趙肖以前說過些什麽話,他只覺得熟悉,卻再也記不起來。當年說過的話,那不是實在的白紙會沉積成泛黃的書,一切都是來無影又去無蹤。

他從未指責或者怨怼過趙肖,無論是他和誰好過,對象是男是女。他也不能夠說:哦,趙肖你也是個彎的,你怎麽這麽久就沒看上我。性質相投也可以搭把火過日子。 這些話他說不上來,因為說了也只能當成笑話一般看待。就像現在的趙肖所說一樣,如果他出格了那會有多丢人。是啊,他陳遠就是個同性戀,喜歡男人還喜歡了這麽多年,自己都嫌臊得很。不像趙肖處理感情之事天上捧一個地下扔一個,玩得如魚得水片葉不沾身。

他腦袋嗡嗡嗡的響個不停,如潮的回憶像走馬燈不停的湧來,胸口撲哧撲哧的響動着,累得他喘不過氣。離開的念頭從來沒這麽強烈過,他的腳步不停想到工作室上面還有一個天棒轉念又朝校門口方向走去。

他還沒走出個幾步,趙肖就把他一個踉跄扳回頭,“陳遠,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在吃醋?”

“你想多了。”陳遠連看他一眼都嫌心慌,他甩開他的鉗制又向前走,這次還沒到兩步又被趙肖給擒住。

“你是不是因為那個女人跟我鬧別扭?我和那個女人沒關系,純粹是應付王教授,你也知道美院的單身漢沒兩個,我不去難道你去嗎?”

陳遠別過臉,心裏呵呵兩聲。

“再說季曉東那小子能信?他對你心懷不軌,我不把他調開能行嗎?他……”趙肖突然被噎住似的,他說道:“小遠…你哭了?”趙肖聲音軟下來,雙手捧着他的臉,雖然陳遠臉偏倒在一邊,還是感受到滑在手上發燙的眼淚。

“你他媽給老子滾吧!”陳遠突然沒由來的厭惡起眼前這個人,恨他的話恨他的一切正如他愛他,他一揮手推開趙肖,“你少給我得意了,你真以為是個人都應該對人見人愛風流倜傥笑得像朵花兒似的趙肖趙老師少女懷春啊?你當我還是那個攆着你屁股追的陳遠啊?你要結婚結婚,要攪基攪基!跟我沒半毛錢關系。反正這麽多年來都這麽得過且過,過得像屁一樣,你滾吧!”陳遠一蹙眉又說道:“算了,不勞您大駕。還是我滾吧。”

陳遠想到這才真算是扯破臉了,心中也輕松許多。他懶得管趙肖有什麽反應,也不等他回答,不愛運動如他現在掀起沉重的棉襖跑得比兔子還快,跑到學校北大門的時候才緩口氣來。如今到哪住才是個問題,工作室回不去了,家也沒法回。大半夜的活生生被兩個天棒從自己的地盤兒給攆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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