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你家公子,是誰?
從沈馳景家中出來時,已是申時一刻了。
沈家被人打掃的幹幹淨淨,沒留一點蛛絲馬跡。他們一無所獲。
望着頭頂熱辣辣、明晃晃的太陽,席引晝眯了眯眼睛。約莫着再過一個時辰,衙署就該放衙了。
他得抓緊時間。
臯縣城中,縣令衙署。
“下官恭迎太子殿下!”
見到席引晝手中的令牌,那劉縣令兩腿一軟,誠惶誠恐地跪了下來:“不知殿下大駕光臨,來這窮鄉僻壤之處有何要事,下官一定竭盡所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席引晝舒舒服服地坐在了衙署當中的虎皮椅上,目光犀利,來回掃視;江泉清則面無表情,手執長劍往旁邊一立,震得那縣令更是兩股戰戰。
“劉縣令在任多年兢兢業業,勞苦功高,實乃治地百姓之福。”席引晝冷着一張臉說着這些場面話,誇得劉縣令連頭都不敢擡,生怕下一句來一個“但是“。
“孤此次前來,是奉命巡視各地稅收情況。”席引晝聲音不高,卻在衙署中回蕩得清清楚楚:“還請劉縣令行個方便,将這些年的賬目拿給孤細看。”
劉縣令心中舒了口氣,忙吩咐人将稅收賬目給這位太子爺呈上去。
雖然人頭稅時有不齊的狀況,可這是當今聖上親自下的令,諒這太子也不敢違背父命;至于那些中飽私囊的稅款,自己早已在賬目這裏仔細動了手腳。席引晝一個門外漢,能看出什麽門道來?
接過賬目,席引晝直接翻到了近兩個月的記錄,皺緊眉頭查看起來。
初時為了避免百姓偷逃稅款,那群老古董們照搬前朝條例,規定稅款按月上交。如果沈致果真失蹤了兩個月之久,那麽,分管收稅事宜的劉景為什麽沒有發現蹊跷?
席引晝心下有了主意。
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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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手握着賬冊,一手指着其中一行,目光如炬般灼着跪在面前的劉縣令,冷冷道:“揚韬街沈氏一家,兩個月來未上繳過一分錢!劉景,孤随手一翻便是這樣的情況,你當作何解釋?”
劉景顫顫巍巍地伸手接過賬冊,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随即叩首道:“殿下,這沈家貧困,多年以來的确上交不了人頭稅;他家無田無畝,自然也不必交田稅。那沈致只做些給官家修路補橋的活,掙些極少的辛苦錢。下官實在看他可憐,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想要給他兄妹二人一條活路啊!”
席引晝冷哼一聲,示意他将賬冊再次遞上來,再往前翻了翻。
确實不錯,那劉景沒說謊。沈家并不是只有這兩個月未曾交稅,而是經常性缺稅。如果是這樣的話,即使發現沈致有兩個月未曾繳稅,縣令也不會認為他是失蹤了。
本擔心劉景與綁架沈致的人有所勾結,席引晝并未道出真實目的,而是假借查稅之名詐問。不想這位劉縣令不僅答話滴水不漏,就連賬冊看起來也沒什麽大問題。若非他心思缜密,那便是真的不知情了。
半天沒吱聲的江泉清像是想到了什麽,側了側身,貼着席引晝低語:“一縣之長掌管數萬子民,對于每家每戶的情況,他怎麽可能如此熟悉?而這位劉縣令,不僅清楚沈家有幾口人、有無田地,就連沈致做什麽活計都知道。這……”
席引晝搖了搖頭,以更低的聲音回複了他:“你莫忘了,沈馳景可是今年的狀元,在這青州的風頭一時無二,劉景知道他們家的情況并不奇怪。”
他又詢問了些問題,劉景均是答得戰戰兢兢、模棱兩可,全無參考意義。見待在這裏也得不到更多線索了,他便向這縣令辭了別,與江泉清一前一後走出了縣衙。
這案子實在難探。
一來綁人者的意圖着實難為人知,現在就連懷疑對象都很難尋到;二來沈致已經被綁了兩個月之久,就算當時有什麽蛛絲馬跡,如今也早被洗刷一空了。
兩個月啊……
這兩個月來,沈馳景上京趕考,消息滞澀不通;揚韬街的住戶又覺得沈致腦子不正常,大多都避着他,鮮少與沈家往來;劉景則覺得沈家只是像之前那樣沒錢交稅而已,自然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好好一個大活人,竟活活失蹤了近兩個月才被人發現。真是……
席引晝深嘆了口氣,不願再細想。當下要緊之事,是盡快找到點滴線索,找到真兇,不讓沈馳景懷疑到老師身上去。
兇手除了能去沈家綁人,還能去哪裏?
他猛然想起了劉景的話。
“那沈致只做些給官家修路補橋的活,掙些極少的辛苦錢。”
席引晝驟然回身,再度朝縣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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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剛過不久,日頭暖烘烘地竄進戶部辦公大廳,曬得人困意十足。
“斐隐兄,我怎麽感覺,太子殿下已經許久沒出現在戶部了?”
看賬本看得着實太枯燥,喬菱打了個巨大的哈欠,向沈馳景那邊靠靠,開始講小話。
聽她這麽一說,沈馳景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晃出來那日醉酒後零零星星的畫面,莫名有些心虛。
她心不在焉道:“人家又不是戶部的在職官員,不用像我們這些社畜一樣日日朝九晚九。”
還沒等喬菱發出真誠的疑問,沈馳景很快意識到自己又嘴快了,低聲解釋道:“社畜就是像我們這樣,每天早起晚睡,為一份生計而活的人。”
“你們兩個可真有意思。”
顧濟垆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邊搖着扇子邊笑道:“我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有人把自己比作牲畜的。怎麽,是看賬本的活計太苦了?”
沈馳景:“……回大人,不是的。屬下只是看得有些眼乏,與同僚調笑幾句,緩緩腦子。”
顧濟垆啧啧了兩聲,并未再接話茬,只是又上下打量了沈馳景一番,邊看邊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沈馳景被看得莫名其妙。
雖然顧濟垆的打量并非像徐丞相那般讓人不舒服,但總歸令她有些無所适從。見顧濟垆還沒有走開的意思,她心一橫,問出了口:“大人是否還有什麽指教?”
“沒有沒有!”顧濟垆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忙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只是……”
只是想仔細看看,這位沈馳景究竟有什麽特別之處,能把自家徒弟迷得神魂颠倒。
越想小殿下敢愛不敢說、默默在背後為這位沈狀元付出的悲慘事跡,顧濟垆越覺得自己應該替他推波助瀾:“你們不是好奇殿下為什麽許久沒來戶部了嗎?”
不等她倆捧哏,顧濟垆便神經兮兮地笑了笑,露出了八顆大白牙:“他去青州臯縣了。”
關于席引晝的去意,他沒再說下去。
沈馳景是個聰明人,有些事情不必明說,點到為止即可。
青州,臯縣???
沈馳景眼睛一亮。
對啊!原文中,太子雖對原主一見鐘情,但最終導致他死心塌地的原因還是原主是沈家小妹這事。如果席引晝真的去臯縣了,那十有八九會去拜訪段先生,然後說不定就會發現我就是當年給他送書的沈家小妹,接着他就會愧疚這些日子來對我的冷漠,最後在補償我的過程中逐漸愛上我,我就獲得了一顆十分有效的保命丹……
看着沈馳景嬌羞的低下了頭,顧濟垆滿意地點了點頭,心道席引晝總算沒白幹一場。等他查清楚沈致的事情,便可放心讓這兩人呆在一處了。
到時候我成了媒人頭頭,必須得薅掉攏黎這小子好大一筆媒人費。
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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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劉景所說 ,兩個月前,沈致便是在這一塊做活計的。
看着眼前快要完工的石橋,席引晝疾步走了過去。兇手一定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擄走沈致,沈致當日若真的是在這裏被劫,他就一定是留在最後的那個。
忽然,他猛然停了下來——
有動靜。
席引晝示意一旁的江泉清噤聲,一把将他拉着蹲了下來。二人隐在草叢裏,聚精會神地聽着。
寂靜無人的橋對岸發出了明顯的短兵相接的聲音。
大約一分鐘左右,打鬥聲終止,細細碎碎的聲音傳來,像是有人在逼問另一個人。
“說!你劫擄沈狀元的兄長,到底有何目的!”
席引晝和江泉清俱是一驚。
還有別人在查沈致的事情?甚至比他們查到的線索還多?
另一人似乎受了重傷,只是喘着粗氣忍痛,并不作回答。
這邊的人沒了耐心,語氣越發不善:“莫以為只有你上頭那人能拿捏住你的家人。你老婆孩子或許在他那裏,但你失散多年的母親可在我們手上!你若敢尋死,我保證讓她死得比你難看一百倍!”
又是一陣悉碎聲,多半是此人的母親被帶了上來。接着,一聲刀劍入體的聲音穿來。
“住手!我說!我都說!”
“是……是個女的、她是兵……”
又是一聲刀劍入體的聲音,随即在兩聲悶響後,只聽得開頭那人氣得音都顫了:“他娘的!隊伍裏怎麽混進奸細了?”
席江二人對看一眼,點點頭,雙雙起了輕功,幾秒後便落到了河對岸去。
領頭那人吓了一跳,舉起手中的劍對着他們,警惕道:“你們是何人?”
席引晝耍了個心眼,沒徹底将真實身份透給對方。他抽出戶部的牌子,舉給對面對方的人看了一圈,接着問道:“你們又是何人?”
見到戶部的令牌,那人放下了戒備,指指地上的兩具屍體,嘆了口氣:“青州沈致遭人擄劫後下藥,至今尚未恢複神智。他家妹妹與我家公子交好,求我家公子前來幫忙調查兇手來歷。誰料到我們隊伍中出了叛徒,将我們好不容易抓到的人滅了口,害我們前功盡棄。”
“不算盡棄。”江泉清插嘴道:“起碼你們知道他的上頭是名女子,還知道她是個兵……”
江泉清的話戛然而止:“不對啊,軍營裏哪有女子當兵的?”
他求助地看向席引晝,卻好半天得不到回應,只隐約看得這人逐漸變黑的臉色,便不敢多嘴了。
末了,沉默了許久的太子爺終于發話了:
“你家公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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