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了斷
街道派出所平日裏也沒什麽大案,如今提溜回來一個“年輕女性為情潑油漆洩恨”這種狗血案子,整個辦公室的男男女女都豎起了耳朵,聽李小溪羞恥而為難地一遍遍重複她和溫蕭之間的對話。
溫蕭一身紅漆坐在一旁,神情疏離帶着些淡淡疲憊,時途脫下外套護住她,低下頭和她說着什麽。
大蓋帽開始一板一眼總結。
“受害人是你哥哥的前女友,也就是說,你是為你哥哥打抱不平?”
“是的,可是……”
“我問你答,別可是。”
“你今天的行為是自發的,還是受你哥哥教唆?”
“自己來的,我哥不知道。”
“吶,事實很清楚哈,你因受害人和你哥哥感情破裂分手,為洩恨向受害人潑灑油漆,受害人家屬報警。對不對?”
李小溪呆呆點頭,又搖頭:“他們沒有感情破裂,都談婚論嫁了,談不攏分手的。”
大蓋帽看着她,啧了一聲:“這沒談攏,不就是破裂嘛!兩家人在讨論物質問題上沒談攏的多了去了,難道只有變心才是破裂?”
不知是誰在角落裏冷笑:“我倒覺得分了是人家姑娘腦子清楚,連小姑都這麽厲害的人家,嫁了才是眼瞎。”
大蓋帽已經開始寫處理意見,擡頭問溫蕭:“李小溪對你造成一定傷害影響,你可以向她追索物質賠償,如果你沒有其他要求的話,我會對她下達拘留七天的處罰決定。”
又扭頭對李小溪說:“你這個行為要拘留的,家屬聯系方式給我,我來通知家屬。”
李小溪的恐懼像是攀上了頂峰,她啪的一聲跪下去,朝溫蕭一步步跪行過去。口中喃喃道:“蕭蕭姐,我錯了我錯了,求你原諒我。”
時途及時站起身隔開她,皺着眉冷聲說:“李小姐還是快點提供家屬信息,別耽誤人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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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蓋帽點頭附和:“确實。不結了你這個案子,下個案子我還沒法接。”然後咦了一聲,“你這警報器不錯,哪裏弄來的?”
時途想也沒想:“撿的。”
最終,李小溪還是抽抽搭搭把李江海的聯系方式給了出來。
等了約莫大半個小時,溫蕭臉上已經開始不耐,李江海終于慌慌張張地來了。
接到派出所電話時,他人是懵的,連同事問他什麽事都沒解釋,匆忙地請了半天假就往這裏來。
他想象不到素來沒什麽主見的妹妹,居然會去為難溫蕭。
頓時十分後悔,為了端着姿态,沒有把實際情況告訴她。
甫一見面,他又兇又急:“你……你怎麽這麽糊塗!”
李小溪見到親哥,哭得涕泗交流:“哥,怎麽辦啊,要拘留我!”
她中專畢業沒幾年,學歷剛夠化工廠門檻,一旦拘留留了檔案,一定會被辭退。
時途像是嫌事不夠大還要添把火,涼涼地說:“人家工作人員才說了拘留七天,我們可還沒說損失呢。”
大蓋帽頭都沒擡,忙着寫報告:“沒錯,還要賠償受害人物質損失,你們算好了嗎?”
時途立刻接嘴:“我太太一身高檔的手作斜襟衫套裝賣85塊,臉上和頭發上的油漆需要去美容院處理,門口的油漆要請人清理,算你100別嫌貴。”
溫蕭頭一次看他眼尖嘴利地算賬,一臉驚呆,心裏暗道,得罪誰也別得罪他,這小算盤打得piapia的。
這是李江海第二次和時途正面打交道。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是活捉小三的正宮娘娘,一身正氣然而委屈,但這一回,心裏只剩下愛而不得的苦澀,夾雜被人扒掉苦茶籽還要滿世界巡回的難堪。
但派出所實在不是傷懷的合适場所,他還是很快收拾好情緒,避開時途淩厲的視線,問辦事人員:“同志,怎麽才能不拘留我妹妹?”
大蓋帽寫完了報告,一臉酸爽表情:“呃,說難也不難,受害者放棄主張自身權利就可以。”
然後嘴朝着溫蕭努了努。
李江海畢竟有些社會經驗,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繞開擋在面前的時途走到溫蕭面前。
其實昨天才見過,但他莫名覺得跟這男人在一起的溫蕭,多了些以前沒有的距離感。他低下頭,聲音微微顫抖:“溫蕭,對不起。小溪年輕不懂事,這麽一拘留前途盡毀。能不能……算了?”
不等溫蕭開口,時途挖苦:“算了?你妹妹的前途是前途,那我太太的前途呢?被人在店前罵不說,還潑了一身油漆,誰來替我們說算了?”
李江海強壓着想要和他大吵一架的怒火,硬聲說:“事情因我而起,我會去旗袍店負荊請罪,再把小溪調去Z市,不會再出現在溫蕭面前,該付的賠償我現在就付。”說罷,他掏出兜裏的錢,點了100遞給時途。
時途還待發作,溫蕭拉了拉他衣袖,淡聲說:“你把剛才說的加上一句,今後不再糾纏我,寫下來簽好字給我。今天就算了。”
李小溪回不回Z市,不足為懼,但有了這個東西,王玉梅總會有所顧忌。
溫蕭身上的油漆漸漸幹了,米色斜襟衫因為猩紅色有了一絲淩厲而妖冶的美,像一株被人連枝帶葉從中間劈開的紅梅,把美好生生毀滅給人看。
李江海覺得好像從未了解過溫蕭,她身上這樣強韌又破碎的美,是自己從未看過的。
一時心中五味雜陳,咬着牙終于寫好了她說的保證書,用的還是派出所的紅頭信紙。
他的字其實很不壞,筆鋒潇灑,工整有序。
時途心裏暗諷了他一句繡花枕頭,從從容容從桌上取了保證書,折好後塞進他那件裏側滿是兜的西裝裏。
溫蕭的眼眶有些濡濕,信紙上“不再糾纏”四字,像剪斷了前世枷鎖的劍刃,而她似乎隔着不同的時空,幫前世的自己拿到了一紙離婚證。
——這就是圓滿吧。
走出派出所時,她主動挽住了時途。
察覺到身邊男人身體一僵,她眼睛一眯,低聲說:“劇情需要,請配合。”
塑料丈夫點點頭,差一點點同手同腳。
李江海看着兩人背影,模模糊糊聽到溫蕭在同旁邊的人講:“可惜了你這件西裝,也沾到了……”
時途低下頭回應着什麽,他聽不清,但想來總不過是類似于:衣服算什麽,你人沒事就好,諸如此類。
那晚走出溫蕭家時,他尚未覺得那便是終局,畢竟她處處遷就了他兩年,實在是愛慘了自己。
直到如今,溫蕭盈盈站在了別人身旁,依賴着那人,讓他覺得這兩人之間,已經分毫空間都不屬于自己。
楊瑞成旗袍店。
鮑博叉開腿坐在門口臺階上,兩條袖子捋到了胳膊肘,正呼哧呼哧擦汗。
他背後那一片潑到了紅油漆的地面,此時已快要看不出痕跡。
孟金語和喬森一人抱着酒精桶,一人用大號試管刷刷着大理石地面,在仲秋的天氣裏熱得滿頭大汗。
時途護着溫蕭回到旗袍店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
幾人先是看到了時途,繼而看到他胳膊護着的溫蕭,頓時捋下袖子站成一排,眼觀鼻鼻觀心地甕聲喊:“嫂子好。”
溫蕭還穿着時途的西裝,看到他們幾個,難免不好意思起來:“嗳,辛苦你們,耽誤你們學習了。”
時途輕哼:“他們幾個在實驗室也做不出什麽來,不如來這裏發揮點作用。”
鮑博苦着臉,委委屈屈:“師兄,話不能這麽說,實驗還是有進展的吧?”
“哼!你們三個那實驗條件假設就是錯的,我就想看要幾天你才能發現。”時途冷冰冰說。
孟金語很有眼力勁地給溫蕭拉開玻璃門,站在一旁小聲嘀咕:“師兄這麽沒人性,嫂子你管不管?”
時途把溫蕭輕輕往門裏推,低聲說:“別管他們,進去随便換件衣服,回頭別讓爸媽發現了擔心你。”
溫蕭重生回來後,給自己做了幾套厚薄顏色各不同的斜襟薄衫和短襖,用來放在旗袍店工作時穿。
當下進更衣間換了同款的黑色套衫,但出來時,手上拿了一套同樣黑色的衣服遞給時途。
“你外套髒了穿不了,換這套吧,還是新做好的。”
時途拿在手上,只覺質地滑軟又不失筋骨,抖開一看,是一件男式對襟馬褂。
溫蕭瞧着他臉上有些狐疑又迷茫的神色,便說:“是給我爸做的,你穿吧,回頭我再給他做。”
鮑博靠着門,把兩人的互動收進了眼裏,吹了聲口哨說:“嫂子,我師兄這是不會穿要你幫他穿的意思。”
天啦,他到底瞧見了什麽?
平時拽得二五八萬的師兄,居然會露出這種“我不會啊,誰來告訴我第一步做什麽”的無助表情。
這還不算什麽,更可怕的是他剛剛竟然給他一個“你很上路”的贊賞眼神?
鮑博覺得自己身上雞皮疙瘩起了一層。
溫蕭觑了一眼時途微微發紅的臉,拿過他手裏的衣服,仔細解開了扣絆,展開衣襟後一手繞到他身後,另一手捏住另一邊。
此時她踮起腳靠近他,兩條手臂因為穿衣的動作,像是在擁抱着他。
他們離得很近很近,近到時途可以聞到她身上新布料的味道,混着她頭發上淡淡的香味,近到他一垂眼就能看到她額頭細碎柔軟的額發,和臉頰上短小透明的絨毛。
他忽然有些口幹舌燥。
萬分希望時間停在這一刻,渴求這暧昧的距離近一些,再近一些。
“跟襯衫的穿法一樣,記住了?”溫蕭擡眼看着他,聲音低緩溫柔,因為靠得很近,噴出的氣息掃過他喉結。
時途的喉結緩緩動了動,點點頭。
片刻後,他轉身又丢給鮑博一個眼刀,滿臉“瞧見沒,我媳婦兒給我穿衣服”的得意。
作者有話說:
警察蜀黍:你踏馬給我撿一個報警器試試。
時途:你當然不行,這得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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