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卷王

別說宋巍了, 老城廂上上下下幾百號員工,都接到了平時不露面的各路神仙電話,主題不約而同地統一:那個新首飾, 能不能幫忙買一套。

這年頭的金飾按金價賣,普遍還要帶個工費。

員工內購是可以免工費的, 但聯名這套飾品, 溫蕭建議都按一口價定, 并沒有分拆金價和工費出來。

往常老城廂員工接到幫忙內購的電話,通常第一個請求是“幫忙免個工費啊”, 今天的不同尋常,變成了“還有貨嗎?”。

是的, 不求特價, 只求有貨。

宋巍對第一批生肖首飾的銷量預估并不樂觀, 只給生産部門下了一千套的生産訂單。

一個上午過去,生産部和業務部兩個部門的負責人鬧得不可開交, 各自甩鍋。

“我們好不容易有一個這麽好賣的設計, 怎麽不多做點?不知道春節是旺季嗎?多大年紀了, 沒點經驗?”

“這鍋我不背,你去找宋總,我哪敢随随便便調整他定的産量!”

“你就不能勸勸?生産這塊你有經驗還是宋總有經驗?光聽他的, 要你何用!”

再争就該上升到人身攻擊了。

兩人索性敲開宋巍的辦公室, 臉紅脖子粗地質問:“你一句話的事,現在到底怎麽辦?再不加生産, 年前我們就要錯過這波賺錢的機會了,國企年終獎都發了, 難道還留到年後花?”

宋巍抹了把臉:“我還以為你們也來找我要東西, 可是真沒有了。”

業務部負責人張看山爆了句粗口:“要個屁, 您知道嗎?我們店門外都有黃牛了,咱們賣180一個戒指,黃牛加20賣200,賣得賊好!不行,這個錢我們得掙!”

李臨湖不置可否地拉了拉袖套,一臉倨傲:“我們生産部沒有意見,只要下單,我今天讓那群兔崽子三班倒都沒問題,産能給你拉到滿,只要你能賣掉!”

張看山不服氣:“誰說只能賣春節一個旺季的?我看能賣到年底嘛!”

兩人齊刷刷看着宋巍。

他苦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兒也一堆的電話,接都不敢接!誰知道這東西……這麽多人要啊。”

然後,把簽好字了的生産需求單遞給李臨湖。

衆人相視,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困惑:這玩意兒,是被施了法嗎?

李臨湖二話不說,拿着單子就走,一路腳下生風,還沒走遠便聽他原地開炸:“單子來了,生産部今天三班倒排班,給我分一半分現在回家,夜裏過來頂班!”

宋巍瞥着張看山:“明天就能出貨,你準備怎麽賣?”

張看山腳下抹油:“行了您嘞,我去做銷售培訓,保證不讓黃牛多掙一分錢!”

這下兩人沒有鍋可以甩了。

秘書剛才反饋給他的數據讓人十分驚訝,一上午出了兩百多套,店裏超過一半的流水,都是這套生肖首飾貢獻的。

他想重新看一下那套首飾,卻想起來唯一的一套打樣讓楊格物帶走了,他身邊一個影子都沒有。

于是只好拿出設計稿來,對着這看起來過分孩子氣的設計,即使今天半天的火爆銷售已經證明了市場的選擇,他還是有些摸不着頭腦:女孩子的錢,真就這麽好賺?

正在這時,桌上的電話機又響了,他遲疑了三秒鐘,還是接了起來。

溫蕭:“宋總,今天第一天開始賣,情況如何?我打電話來是想要一套送人,你幫忙安排給我留一套。”

宋巍苦笑着說:“不瞞你說,我自己想要一套,都沒了。”

溫蕭:?

宋巍:“就今天上午,賣了兩百套,剩下的估計賣不到明天,今天一天就能賣完。所以,別說你想要,我想要,也是沒了。”

說到最後,有氣無力。

溫蕭:“賣這麽好?”

她的聲音聽來很高興,但宋巍有些酸。

——多酸吶,質疑人家的設計,結果反手就是一個賣斷貨。

宋巍:“今天産能就上了,明天正常賣,幫你留一套,不過那套打樣記得送回來給我。對了,你收到安然的邀請函沒?還有不到兩天功夫,夠不夠做一件旗袍?”

溫蕭:“那肯定是來不及的。你的女伴想穿旗袍?”

宋巍一時有些愣怔,好半天,才嗯了一聲。

她很聰明地猜對了,受家裏人的壓力,宋巍會帶世交家的妹妹一起去,不知為什麽,看到邀請函上“請着正裝”四個字,他腦海中第一個念頭,就是帶人可以,她得穿旗袍。

另一頭,她已經笑了:“謝謝宋總照顧我們生意呀,不過這麽趕是做不出來的,而且我過年要去一趟M國,你帶她過了初十等我回來再過來量尺寸吧,到時候不光我忙完了,店裏應該還有新料子可以挑挑。”

宋巍十分敏銳地抓住她話裏的信息:“你要去M國?”

“啊,去工作的,胡甄給我介紹了個女明星,讓我去定做旗袍。”

她輕飄飄說出胡甄的名字已經夠讓他震驚,沒想到還能從胡甄這裏拿到國外的人脈。

他想起一周前母親的話:婚姻最重要的就是門當戶對,漂亮能當飯吃嗎?不能,才華也不行。重要的是對方的家裏能不能給你助力。

截止目前,宋巍的一生都可謂順風順水,家底豐厚,父嚴母慈沒有童年陰影。

他自己也争氣,年紀輕輕就接管了家族企業,把一幫子四五十歲的老油條管得服服帖帖

門當戶對這四個字他從小聽到大。

對于最後和他能并肩的人,他帶着一種不切實際的濾鏡,為此甚至潔身自好到對自己的情感到一個苛刻的地步,寧缺毋濫。

在今年年底之前,他一直都堅持這個固若金湯的婚姻原則。

溫蕭和他生活中熟識的那些千金,是全然不同的。

靠自己生活在他觀點中是辛苦的,但從來沒看到過她喪氣的時候。

她似乎總是輕易做到一些跨越邊界的事,或者說,她沒有邊界和極限。

這一切都讓他着迷。

然而,只能說可惜吧。

**

1月10日,海倫飯店二樓,《心尖寵愛》開機儀式現場。

現場衣香鬓影,隐隐然是一個高檔的社交場合,楊格物躲在溫蕭身後,兩人成為臺下為數不多身穿旗袍的人,而更多的受邀女賓,穿着時下最時髦的港風連衣裙。

安然一改之前胡子拉碴熊貓眼的樣子,今天容光煥發一秒回春,仿佛轉身可以站在鏡頭前,出演男主角。

今天他還是站C位,但胸口別着的花上寫着“制片人”仨字。

臉上的志得意滿不同往日。

宋巍在第一排,扭頭張望時,看到角落裏的溫蕭,舉了舉手中的香槟杯。

身旁世叔的女兒挽着他的手臂,緊了緊,小聲問:“誰啊?”

宋巍神色淡淡:“合作商老板。”

姑娘撇嘴:“女老板啊?倒是蠻年輕的哦,結婚了伐?”

他輕笑:“結了。這麽能幹,當然早就名花有主。”

溫蕭接收到善意的視線,笑了笑。

臺上很快講完了主創過程,進入了宣發環節。

安然團隊參考了港臺電影的創收模式,将在上映前找廣告主做貼片廣告,來進一步增加影片的收入來源。

貼片廣告?

新名詞一出,驚奇臺下一陣嗡嗡聲,最多的議論,集中在貼片費用的猜測上。

因一部電影是否賣座,最後的結果可能千差萬別。

溫蕭抓住楊格物:“格物姐,其實可以考慮在這部電影做個廣告的。”

安然同意片頭片尾主創團隊裏寫上蕭格品牌,如果加上貼片,就再合适不過了。

按照剛才宣發說的時間進度,上映時間如果定在四月份的話,她們應該能收到三筆老城廂的結算款,按照今天火爆的銷售情況,可以大膽想一下到四月份的收益,應該能讓人滿意。

楊格物眼睛瞪得溜圓。

拍廣告在她看來,是大公司才做的事,她們這個草臺班子,連個正經公司都不是…

但溫蕭畢竟見識過自媒體時代,人人都能成博主,別說就是一張靜态的圖片了,用手機就能完成相當複雜的後期。

前世李笑晴混漢服圈,她為了用微薄的收入支撐她的愛好,縫制漢服就不說了,做頭飾,拍照修圖,拍視頻做後期,她都在網上用心學過。

拍一張靜态圖片,寫上廣告語,貼上品牌logo,對她來說沒什麽不敢想的。

宣發負責人郭遠講完下了臺,幕布上開始播放主創團隊籌辦影片過程的花絮,而主創團隊分散到來賓中,找院線和各家媒體的采購方開始推銷。

溫蕭拉着楊格物從場地的外圍穿過人群,悄悄走到郭遠面前:“郭老師你好,我們是負責劇中飾品的供應商‘蕭格’品牌的負責人,我們有意想在片尾加貼片,不知道具體的要求和費用,現在有明确嗎?”

她有些摸不清文藝圈的人該怎麽稱呼,但想來叫人老師總沒錯。

雖然郭遠代表項目組上臺宣講,可他本人對這什麽勞什子貼片廣告是沒什麽信心的。

這年頭家家戶戶電視機還沒普及呢,看電影又能做到多大的宣傳力度?一場電影幾個人看?

他看了看溫蕭和楊格物,也不像能随随便便砸錢聽個響的,沉默了一會兒,說:“實話實說,其實價格還沒測算出來,等我拿到今天幾個院線的反饋情況,我才能估算出來。不過……”

“按照安然給我的演職員清單,你們本身在片頭片尾都會有曝光,加上貼片,效果又會有多大的提升?其實……不好說,你們自己也好好想想,畢竟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溫蕭沒想到的是,居然賺錢的一方還會因為市場低迷而趕客。

她攔住郭遠邁開的腿,伸手說:“郭老師,留步留步,我們是真的想做貼片,這樣吧,我今天沒帶名片,能給我一張您的名片嗎?我過兩天打過來問問情況。”

她一身旗袍沒個手包,外套已經讓服務員挂在宴會廳外面的衣帽間,否則就先塞一張旗袍店的名片給他。

回去必須得做一套“蕭格”的名片出來備着。

郭遠有些意外,一般人聽他說到這個份上,就能明白他是真的不看好這個廣告形式,但碰上執着的,他也不介意賺這個預算,于是從西裝內袋裏掏出名片發了一張給她。

安然舉着香槟酒杯,一臉春風得意地在現場四處交際,等走到溫蕭面前時,已經面色酡紅如玫瑰。

溫蕭看着他一臉海棠醉色,暗嘆真正好看的人,大概是超越性別的。

安然腳步虛浮,伸手握住她的肩,正想要說話,楊格物搶上前來,小聲說:“安然,撐我肩上,我比溫蕭塊頭大,撐得住。”

OS:你想躺我身上,也不是不行。

連溫蕭都能贊嘆安然的美色,對楊格物來說,那簡直如餓狼面對羊肉一樣。

安然搖搖頭:“不行,你不行,你眼神不對勁。”

腦子還是清醒的。

他擡起手,費了老大勁找準溫蕭的肩膀握上去,用持着酒杯的手指着身邊圍着幾個人的女人,說:“看,那是我們選的女一號,在劇裏演首飾設計師,走,帶你認識。”

香槟的酒精度數并不高,喝成安然這樣,也不知道怎麽喝的。

他一步一晃,用手劈開人群,走到女一號面前:“小趙,來,給你看看那幾件首飾的設計師,一個叫溫蕭,一個叫楊格物,你回頭跟她們好好聊聊這個首飾的創意。”

趙雨瀾長相有一股難得的純感,站在那裏像一朵小白花,讓人無法對她設防。

安然介紹完,她微微一頓,便笑開來:“你們好,我叫趙雨瀾,今年表演系大三,看了你們設計的首飾,我真是喜歡極了,還沒見過什麽牌子的首飾做這麽漂亮呢!”

溫蕭和楊格物對視一眼,楊格物從她眼神裏讀出來實實在在的兩個字:便宜。

還沒畢業,這代言費顯然是不貴的,想必安然也是出于這個考慮,才用沒畢業的學生。

溫蕭和顏悅色地看着趙雨瀾。

有了“便宜”的濾鏡加身,小白花隐隐然升華成了白月光,這清純的長相,這透明的眼神,男女老少皆宜。

“雨瀾不光人美,名字還好聽。對了,我們想就着電影的題材,請你幫忙拍個平面照,你看行嗎?這個……是找你直接談,還是找你們公司?”

安然豪爽地擺手:“還談啥呀,直接拍就行了,就等小趙的戲高潮那幕,穿……穿那個禮服領獎的那場戲,拍完讓攝影給你補一張平面照就得了!還談什麽錢!”

溫蕭幫他扶好酒杯。

她沉思了短暫的一會兒,心裏做着艱難的心理鬥争:這他娘的算不算趁人之危?人家喝醉的時候占便宜?

“你喝醉了,我們還是等你清醒了再說吧,我還想建議你領獎的禮服改成旗袍。”溫蕭不錯過任何一個可以推廣旗袍的機會,但奈何良心過意不去。

楊格物看了她一眼,臉上寫着不可思議的“你居然沒占便宜”。

溫蕭回瞪了一眼。

——你是不是對我的人品,有什麽誤解!

安然搖頭:“我酒多人不醉,走,一起去攝影那把這事給敲定了!”他依然架在溫蕭肩頭,在人群中,湊到她耳邊小聲說,“算……算我還你人情,我剛聽宋巍說了,‘蕭格’的設計大賣特賣,我得承情嘛。”

這親密無間的樣子,讓楊格物羨慕得眼睛都快噴火,但下一句聽到的話,又讓她油然而生:有的人,她沒有心。

“那旗袍呢?”溫蕭問。

瞧,絕世美男跟你之間的距離不到五公分,而你還能鎮靜自若地談生意。啧,人生缺少了多少荷爾蒙波動的機會?

安然點頭:“這個,待會兒跟編劇一起碰,沒……事,從邏輯上來說,合理,就是怕女性觀衆的觀念裏,設計師是不是應該更洋氣一些。”

聽着他還算條分縷析地回應,溫蕭把心徹底放回肚子裏,這真不是占便宜,哪有這麽清醒的酒瘋子。

編劇坐在角落裏,一手拿着本已經盤出包漿了的筆記本,另一只手拿着根筆還在寫寫畫畫。

安然帶着醉意踉踉跄跄走到人面前,擋住他頭頂的燈光,逼得沒辦法擡起那戴了副高度近視眼鏡的臉。

不太利索地喊道:“老秦,我問你,女主角領獎,該穿旗袍還是該穿禮服?”

老秦表情呆滞,一臉認真:“這個問題,我剛剛還在想……不過還沒想好,你說這兩種衣服,有什麽大不同?”

百思不得其解啊。

作為一個拿筆吃飯的鋼鐵直男,他今天特意過來,不為了認識什麽商界人士,也不為了推銷自己下一部劇本,純粹是來看這種場合情況下,如果是一個志得意滿的女人,會穿什麽樣的衣服。

——寫飾品已經讓他泡了一兩個多月的博物館和金店,再也沒時間給他去女裝店學習這些诘屈聱牙的名詞。

溫蕭指着自己身上的裙子,笑着說:“老秦你看,這是旗袍,我們華國女人最有特點的衣服。”

然後又随意一指人群中一個大紅色連衣裙的女子,“那就是洋裝,港臺這幾年比較流行的款式。”

她看了一眼楊格物,繼續說:“我們做的這三套設計,相信你看過背景故事,都來源于《山海經》啊這些傳統神話,所以,基于女主角的審美,她會選擇穿什麽樣的衣服出席重要場合,我覺得是不言而喻的。”

老秦伸手擡了擡眼鏡,好半天,哦了一聲。

溫蕭執着追問:“所以,是不是旗袍合适得多?”

老秦終于點點頭:“嗯……有道理。”

就這樣,一直到曲終人散,溫蕭才心滿意足地拉着楊格物離開。

楊格物贊嘆道:“得虧現場不止一只羊,你快把人家薅成豬了!”

再沒見過比溫蕭蕭同志更喪心病狂,癡迷賺錢的人了。

走到門口,時博士坐在大堂出口位置,正就着燈光看書。

楊格物搖頭:“一塊饅頭配一塊糕,薅羊毛的跟讀書多的,我看那是絕配。”

就算算計贏了溫·薅羊毛小能手·蕭,又能算計過他?

**

兩天後,S市電視臺。

齊歡特意空出來小半天,讓溫蕭看一下旗袍主題紀錄片的成片,提提意見。

按照慣例,被采訪對象,是沒有機會進制作部門看copy的,但王田亮對“胡甄的朋友”這個設定,心有戚戚焉,便兩眼一閉給齊歡開了特權。

電視臺小小的工作間裏,密密麻麻的各種機器堆滿,只在中間留出兩個空位,面前各一臺顯示器,連接着母帶的放映器。

這已經是可以上播的成片,配好了字幕旁白和後期特效。

齊歡又是感激又是歉意:“溫蕭,上回我知道是你借胡甄的面子,給我找場子,大恩不言謝,以後只要是我這裏有機會,一定先想到你。其實吧,這片子按臺裏的流程,已經做完了,也沒空間改,但我還是想讓你看看,有什麽意見,對我下次做片子有意義。”

溫蕭自然知道,她這麽說是留着下一回,便拍了拍她的手:“我懂,我們開始吧。”

片子剪輯完配上片頭片尾和中間插播,滿打滿算半小時,從旗袍的歷史,到楊瑞成旗袍的技藝特點,順着齊歡第一次上門預采訪準備的問題下來,邏輯通順。

播完成片,溫蕭點點頭:“能拍成這樣很好了,跟我能想象的一樣好。”

正說着,母帶結束後是另一檔節目的片段,畫面靜止在洗衣粉廣告的結束語上。

溫蕭突然問:“齊歡,你們臺的節目,賣不賣貼片廣告位啊?”

作者有話說:

楊格物:卷生卷死,卷不過溫蕭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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