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淵源
不等溫蕭招呼, 劉玉華往店裏走進來。
宋巍見溫蕭有客人,便點了點頭打個照面後,戴上了呢帽:“溫小姐, 既然你有客人,那我先走了, 和蕭格首飾的分潤, 節後我再安排人送支票過來。”
溫蕭先把劉玉華引到接待區, 打了個招呼讓她坐坐。
她想了下,對宋巍說:“一半結現金, 一半記在老城廂賬上行嗎?我們新設計的首飾節後開始打樣,不然還得付錢給你們。”
宋巍知道溫蕭不會放棄獨立品牌, 只是沒想到竟然會這麽快, 一時有些詫異:“那好。等溫老板做好了, 可以先放老城廂櫃臺賣,不收你櫃臺費。”
這樣一來, 他可以近距離觀察她的生意。
不管願不願意承認, 溫蕭的別出心裁是他學也學不會的路數。
聽到不收櫃臺費, 溫·葛朗臺·蕭眼睛都亮了,也扭捏:“說實話,還正愁這個呢。”
她看了一眼劉玉華, 不好讓人家再等, 便笑了笑說:“等我年後再去宋總公司詳談吧。”
宋巍嘴角彎了彎就走了,溫蕭走到劉玉華對面坐下。
她正坐在沙發裏, 翹着二郎腿,嘴裏哼着小曲正在翻雜志。
自從這個待客區被客人頻頻表揚了以後, 溫蕭增配了果汁和雜志, 今天剛好用上了。
“溫小姐今天還做生意?”劉玉華把雜志合上, 直起身來。
溫蕭:“我師父挂了過年的牌,今天沒有客人來,我也只是過來拿點東西就回去。劉編導,是想在我們店裏做旗袍嗎?”
托她的福,《國粹》旗袍篇年初三上播,加上又是農歷新年第一單業務,溫蕭決定給個地板價。
劉玉華一笑:“你可跟我想的不一樣啊,我還納悶為啥胡甄不肯跟我直說你們店的聯系方式,寶貝得跟什麽似的,原來你這麽沒架子好說話。”
如果價格很高,或者脾氣很臭,胡甄才不會藏着掖着,輕飄飄說出來,讓人自己去碰一鼻子灰。
“不過我不是來做旗袍的,你看我也不像穿旗袍的人。”劉玉華伸手彈了彈身上的大流蘇,她喜歡朋克,喜歡嬉皮士,旗袍這樣端莊的設定,不是她的菜。
“我啊,來找你要一條絲巾。”她指着溫蕭的工作臺,“不介意的話,我可不可以買一條?”
“不介意,你看中哪條,我都可以送你。”
劉玉華起身往溫蕭工作區走去,伸手打開那條角落裏署名Séléna的藍綠色絲巾。
剛剛溫蕭和宋巍說話的時候,她已經看到自己此行想要的東西,就在桌上放着。
“你認識Séléna。”
不是一句疑問句,而是平鋪直敘的陳述句。
Séléna的法語發音,柳賽飛教過她,十分旖旎溫柔。
劉玉華念起來,多了一分飒爽。
溫蕭:“賽飛姐是我們面料公司的設計主任,除了絲巾,她還設計布料。”
在外人面前,她自然不能稱其為師母。
劉玉華挑着話裏的字眼,低聲重複“面料公司”“設計主任”,然後擡頭:“她現在過得怎麽樣?我的意思是,她現在不畫畫了嗎?”
在溫蕭聽來,這也太奇怪了。
聽起來像是失去了聯系的朋友,可為什麽不直接問聯系方式,而要問一個陌生人,她過得如何?
溫蕭謹慎地說:“不如您把聯系方式給我,我來轉交給她?”
劉玉華搖頭:“暫時不用驚擾到她,我就是好奇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現在怎麽樣。既然她做面料設計,那有沒有她設計的面料給我看看?”
溫蕭注意到,她用了“驚擾”這樣的詞。
在旁人看來,劉玉華可是堂堂央臺手握實權的編導,一手操作的節目火得風生水起,往來都是社會名流。
而柳賽飛,不過是從歐洲回國之後,成為教授妻子,閑暇時作畫打發時間的“退役畫家”。
怎麽看,兩人社會地位都不在同一個水平。
溫蕭搖頭:“她設計的面料還在打樣中,但每一款都絕美,如果您了解她的畫作,應該能相信我說的。”
柳賽飛的審美,是過硬的。
劉玉華:“我當然相信,這樣吧,節後把你們各種花色的布料寄一份給我,沒什麽問題的話,我們節目組後續的真絲布料需求,都交給你們,聯系方式我給你。”
她從外套口袋中,掏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
溫蕭被從天而降的訂單砸得目瞪口呆,再三确認:“您是說,給《霓裳》節目組供貨嗎?”
昨天還在肖像如果哪一天能拿下春晚的廣告标的,走向人生巅峰,今天就送來了當前最火選秀節目的供貨商資格。
“我想問下,節目前後的演職人員表會不會帶上供貨商信息?”
她想複制和安然的合作,如果在電視的前後演職表裏帶上天堂真絲的信息,也不失為一種廣告,
劉玉華眉頭微蹙:“那當然,任何跟項目相關的人員都會出現在片頭和片尾的字幕裏。但供貨商,按道理我們是不會放的,除非免費捐贈……”
免費?那是不可能的。
面料本就是to B的業務,重要的是對大客戶的營銷。
如果有品牌層面的宣傳,當然好,即便沒有也問題不大。
這個節目的評委中,有大型服裝企業的負責人,制作和拍攝期間,相當于在頂流客戶面前做整整一年的近距離廣告。
但溫蕭哪裏能讓羊完好無損地走開?薅不下來也要硬薅幾根下來好嘛。
她立刻換了種說法:“您看這樣可以嗎?我們的真絲布料可以按十分低于市場批發價一成的價格來供貨,能不能在嘉賓和選手的桌上衣服上,露出我們真絲品牌的信息?如果布料品牌不适合出現的話,我們還有飾品和旗袍的品牌。”
向來見多識廣的劉玉華,不禁也驚到了。
溫蕭繼續營銷:“您看,節目組可以降低采購成本,小銘牌什麽的,在節目裏出現也不難看,我們三個品牌跟節目都很搭!”
說着,她抓起宋巍剛剛送來的飾品袋子,遞給劉玉華。
劉玉華的手已經比話還快地擺了出去:“不了不了,今天不聊這麽具體的工作。”
她不是來談生意的,目的已經達到,甚至比預想的更好。
只是,她的視線還是不由自主地被嬌憨的小兔子給吸引了過去。
“這……你們做的?”
“對,我們設計的生肖系列,上周上架賣的,剛開始搶都搶不到。這套我得送給賽飛姐,等下回見面我送您一套。”
“我就不用了,這設計還算有點意思。行吧,關于怎麽采購,能不能給你們擺銘牌,我們節後一并再談,你提的這幾個點,我都會好好考慮的……然後,先別在Séléna面前提起我吧。”
其實她并不确定,柳賽飛還記不記得她。
劉玉華拿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便幹脆利落地推開門。
溫蕭看着她跨上一輛辣紅色騷氣十足的摩托車,然後頭盔一戴揚長而去。
天上掉餡餅了!
溫蕭褪下這層斯文的外殼,難掩興奮,關了門後三步兩步爬上了二樓。
“蕭姑姑,年夜飯姑姑在做了,你留下來一起吃吧!”
楊家兩套房子的外門洞開,楊致知的兒子楊豪傑正舉着一個風車在樓道裏跑竄。
溫蕭笑眯眯地摸他腦袋,從口袋裏掏出個紅包塞給他:“乖,蕭姑姑給你壓歲錢,你偷偷藏起來別叫你媽知道。你爸跟爺爺呢?”
小家夥看到紅包嘴都笑裂了:“爸爸在姑姑房間擦玻璃窗,爺爺和我媽都在幫姑姑做飯。”
楊格物掌勺沒見菜出來,幫廚團隊的規模倒是十分壯大。
溫蕭靠在廚房門口,欣賞楊格物指揮作業。
楊瑞成應該上百萬保險的手,正抖抖霍霍地拿着菜刀切肉絲。
楊指導員挑刺:“爸,你這肉絲切得,啧啧啧,粗細不均勻,還記得怎麽罵我們嗎?‘這是平針,最容易平針,你給我每個針腳均勻點!’喏,對伐?輪到自己切肉絲,哈哈哈,一樣抓瞎嘛!”
楊幹事員敢怒不敢言:“小鬼頭!光會嘴上說,你就只會照着菜譜指揮!你行你來啊!”
楊指導員畫餅:“嫂子啊,你多放點糖呀,這扣肉就是要放這麽多糖的,你看我抄的方子怎麽寫的你怎麽放!這大過年的,多放點調料啊,別摳搜,你們倆的真絲廠馬上就能掙到花不完的錢!”
吳幹事員眉頭緊皺:“好,向祖宗許願掙大錢,最好填上掉餡餅砸我頭上。”
溫蕭笑出聲來:“嫂子,要是餡餅真的砸你頭上怎麽辦?”
工廠的情況,吳琳是最清楚的了,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老弱病殘。
吳方管理期間,除了技術和設備還算舍得花錢,其餘一概糊弄。養了一廠子又懶又老的工人,廠房更是亟待裝修。
天上要是真的掉餡餅下來,吳琳想了想:“就算讓我叫吳方祖宗也不是不行!”
楊格物:“我嫂子簡直是道德典範,要是我啊,就趕緊買一輛剛剛看到的紅色摩托車,那顏色,那線條,帥!”
那是劉玉芳的摩托。
溫蕭笑着說:“那是給我們送餡餅的善財童子的車。”
聽她這麽說,三人都擡起頭來看着她。
溫蕭不再賣關子,把劉玉華給的名片拿出來,又把她的采購需求說了一遍,只隐去了她是因為柳賽飛才給他們這樣一個機會。
吳琳聽完激動地都快哭了,揚聲讓楊致知過來,把名片珍惜地捧給他,語無倫次地把這勁爆的消息囫囵說給他聽。
楊致知剛探出上半身擦完玻璃,臉和手都凍得麻麻的,險些沒抓住那張薄薄的名片。
《霓裳》節目組的全年真絲布料供應!
參加的選手和評委那可都是行業頂尖人物啊,幾人都想明白這中間的誘惑是多麽巨大。
溫蕭:“致知哥,嫂子,今年過年你們辛苦些,早點回去把廠裏打樣的新品,再挑選一些好點的庫存,每種各寄一份過去。對了,上次師母那十個花色,打樣都打好了嗎?”
楊致知:“哪有那麽快,吳方那老頭說必須精益求精,才打了一半的樣,不過……”
他看了一眼溫蕭和自家老頭,“他住在工廠裏,說是幫忙看廠,但我猜,老頭子應該沒有家人可以一起團聚。”
那也就是說,他應該願意加班把樣打出來,畢竟這技術和廠房是他心血。
不對,換個說法。
他應該不介意,跟新任大股東夫婦,在農歷新春佳節期間,為實現年度業績目标共同奮鬥,緊抓效率提升産能,利用競争對手休養生息的時間,打時間差漂亮勝出。
溫扒皮這麽想。
楊致知夫婦也這麽想。
他們互看一眼,轉頭對楊格物說:“甭管什麽菜了,能吃的就行,我們明天就回D市,你在家帶好楊豪傑,照顧好爸。”
楊格物捋起袖子:“早說嘛,我也不搞什麽複雜的擺盤了,行了,都放着我來就行。”
楊家這頓年夜飯,注定樸素得不同尋常。
遠在D是的吳方,正走在去親戚家蹭飯的路上,突然打了個哆嗦,他喃喃自語:“這是怎麽了,有人惦記我呢嗎?”
**
S大家屬院。
從鋼鐵廠大院回來,邵牧君感慨地說:“今年太開心了,去年這時候哪裏敢想,第二年過年除了小途,還有兒媳陪我過年啊!再過幾年等你們有了孩子,這個家就更熱鬧了。你們爸爸要是能看到,還不知道該多開心。”說到這裏,她有些感傷。
如果不是因為要去M國,大年初一時途都會陪邵牧君去掃墓,怕他一個人在那邊寂寞。
溫蕭原本不信這些,但自從自己重生以後,對這些未知事物充滿了敬畏。
她想了想,說邵牧君說:“媽,等我們回來,正月十五我們再一起去看爸爸吧。”
“好好好。”邵牧君的眼眶立刻濕潤起來,然後馬上擦掉,“瞧我,大過年的。”
溫蕭的心立刻軟成一團,勾着她的肩,小聲說:“媽,現在你多了我,以後還會多別的親人的。”
不會讓她再像上一世那樣。
時途去了M國後一去不返,而邵牧君只能像候鳥一般兩頭飛。
留在國內孤零零,但去了他身邊也是孤零零。
邵牧君被她說的話感動得眼睛更紅了:“好,這個家有了你以後啊,才像家起來了。”
時途聽到溫蕭的話,伸手過來摟她的腰,小聲問:“孩子你想什麽時候要就什麽時候要,不急。”
她不需要因為別人的期待,打亂自己的節奏。
溫蕭聽懂他話裏的意思,捏了捏他的手。
三人一前一後回到家,門口挂着一個牛皮信封,封口處很考究得用火漆封了印。
時途去下來,挑着眉笑着遞給溫蕭:“溫老板打開吧。”
邵牧君打開門,溫蕭一邊走一邊撕開了火漆封印,迫不及待抽出來,裏面居然是才遞上去沒幾天的工商注冊材料。
已經蓋了紅印,注冊已經生效。
溫蕭詫異極了:“不是最快也得一周嗎?我以為得節後才能拿到的了。”
居然能趕在他們出差前拿到,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不,這肯定是有人努力之下,有意為之才辦到的。
時途笑而不答,再次打開大行李箱檢查,溫蕭坐在旁邊意猶未盡地欣賞這兩份登記材料。
老天爺好像在幫他們一樣,突然有了訂單,又用神奇的速度搞定了登記。
“你到底用了什麽方法辦到的?”溫蕭狐疑地問。
時途也沒賣關子。
為了趕這兩份申請,代價就是,他帶着宋金語把工商系統積年的bug修了一遍。
他又狠狠享受了一番婚後女友眼睛裏,像星星墜落一般深情的崇拜。
“這是什麽?”他從箱子側面掏出來一個紅色絲絨袋子,打開發現是個足有二十多克重的金佛挂墜。
溫蕭鋪好了床,扭頭一看:“哦,老城廂老板送的,說是保平安的,我就放了進去。”
他的眼睛眯了起來,不動聲色地把東西拿出來:“別帶了,容易丢,這太土了,回頭給咱們兩個媽融了做兩根手鏈吧。”
某些人,真讓人讨厭。
溫蕭沒放在心上,胡亂應聲。
時途又拿出來一本本子,讓溫蕭放好,她接過來一看,是寫着她名字的股票認購證。
這個世界股市的出現怎麽提前了這麽久?
在她印象中,前世這時候應該還沒有股市。
很多事情,就想蝴蝶效應一般,或許因為她的重生,發生了改變。
比如前一世的時途,是在這一年過年前去M國的,而這一世的時途,沉迷于老婆孩子(暫缺)熱炕頭,絲毫沒有想要出國定居的念頭。
她突然問:“時途,如果現在有機會讓你去M國做你最想做的科研項目,代價是得去M國生活,你會願意嗎?”
她想知道,是他壓根沒有想,還是因為她的原因,暫時擱置下來。
時途此時的眼神裏有太多東西,好半天,他才說:“在哪裏做科研都行,重要的是得跟你在一起。”
她心裏陡然一松。
這塊石頭在她心頭隐隐壓了很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機會問。
總覺得即使問了,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原來,竟是這樣嗎?
那他前世是為了什麽再也沒回來過,她好想知道。
時見她還在發呆,途過來抱起她:“你不是一直好奇我那些錢怎麽來的嗎?現在我們也有股市了,我教你怎麽從股市賺錢。學費就不用付了,只需要……”
為人師表的時博士沒有繼續說,他只用行動表示沒說出來的話,大抵是“肉償”二字。
**
正月初一,飛機起飛 。
幾千公裏之外的M國,在溫蕭和時途乘坐的這架飛機起飛的這一天,那份逼着朱上心當天洗出來的照片,躺在了約翰的桌上。
除了照片,還有一對讓他驚嘆不已的一對龍鳳形狀的花扣。
一張紙片上,溫蕭用英文寫着:所有的照片都表達不出實物百分之一的美,所以,我必須寄一對實物給你,才能讓你體會到手工旗袍的魅力。
約翰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做時尚記者半年以來,他好像剛剛感受到,時尚的魅力。
這一天下午,他帶着新拿到的照片和花扣,走進了朱麗安娜家的後院。
嚴汝韻一頭銀絲盤成發髻,小口小口就着剛出爐的曲奇,喝着祁門紅茶。
像所有民國時期的金枝玉葉一樣,無論什麽時候,她的儀态都無可挑剔。
當約翰拿出溫蕭寄過來的龍鳳花扣時,嚴汝韻失态一般驚呼:“這不是楊家旗袍的花扣嗎?!”
作者有話說:
今天事情有點多,明天會多更一些的,本章前排評論還是小紅包掉落哦,謝謝大小姐們憐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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