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修)

蘇小冬自然是不能告訴趙軒。

一則,她确實不知道這藥粉是什麽,二則,宣寧贈藥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幫陳杏花,她不能轉頭便出賣了他,更何況,他身上還帶着傷呢!

蘇小冬瞪着無辜的大眼睛裝傻:“這是我老家的偏方,散熱消暑最管用,那天杏花來找我,我也就是碰碰運氣把這包藥粉給了她。”

趙軒依舊笑容溫和,頗有循循善誘的意思:“你知不知道這裏面有哪幾味藥材?”

“我不知道,是大夫配好了的藥。”

趙軒點點頭,示意小厮将藥粉撤下去,另有一人捧了個布包上來。趙軒扯開布包,從裏頭抖落出一地晾幹了的藥材,他并不急着追問蘇小冬,而是不慌不忙地從自己腰間扯下一塊木牌伸到蘇小冬面前:“你墜崖後,我們本想收拾了你的東西給你立個衣冠冢,可是我在你的櫃子裏發現了這個布包和這塊牌子。”

布包确實是蘇小冬的,木牌蘇小冬也認得,那時候宣寧剛剛被她帶回來,對她充滿戒備像是只刺猬,她甚至還清楚地記得他聲音清冷疏離地說,無論如何都是他欠她一條命,日後遇到難事,可以憑着這塊木牌去找他。她雖然并不覺得自己會遇上什麽需要找他相助的事,但還是承他一份情,把牌子仔細收了起來。

“你認不認得這些東西?”

東西是從她房裏搜出來的,蘇小冬一時想不到理由為自己開脫,只好一聲不吭。

趙軒向來和煦如春風的面色瞬息之間冷了下去,他一手舉着木牌幾乎抵到蘇小冬眼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擡頭。他眼中盡是狠戾的光,與平日裏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判若兩人,趙軒咬牙道:“說,你是鸾鳳閣的什麽人?潛入趙家是什麽目的?”

宣寧竟然是鸾鳳閣的人!

蘇小冬瞪大了眼睛仔細看趙軒手裏的木牌,之前乍看之下只覺得木牌上的圖樣華麗,雕工好不精巧,此時細看才分辨出繁複的圖案分明是一只鳳凰與一只鸾鳥。

蘇小冬是聽說過鸾鳳閣的。

她的舅舅蘇槙憑着一支金絲軟鞭在南境澹州鋤強扶弱,江湖上也頗有幾分好名聲。蘇小冬長在京都,但每年都會随着母親去澹州探望舅舅,在舅舅府上小住時,總能從他府上往來的三教九流之人口中聽見不少江湖轶事。

鸾鳳閣的名字便常常出現在他們談話中。

在他們的描述裏,鸾鳳閣行(*^▽^*)事乖張,不問緣由,不分善惡,只要付得起他們開出的銀兩,便能要求他們做任何事情。這些年來,江湖上駭人聽聞的慘案十有八(*^▽^*)九都是出自鸾鳳閣之手,其中也包括十幾年前盛極一時的高氏與祝氏兩門滅門慘案,聽說鸾鳳閣三日之內血洗高、祝兩家,高氏所在的鳳鳴山與祝氏所在的晴回谷旦夕之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而最令人憤慨的是,鸾鳳閣閣主對兩門的年幼弟子下手猶為狠毒,親自将門中年幼弟子逐一鞭打□□一翻後,當着高祝兩家家主的面,或是推下懸崖,或是縛石沉塘,當真滅絕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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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些年來各門各派提起鸾鳳閣無不是咬牙切齒,欲除之而後快,但偶有些人提起合數派之力圍攻鸾鳳閣,響應者卻又寥寥無幾,最終總是沒了動靜。

沒有得到蘇小冬回應,趙軒眉頭越皺越緊:“你現在不說,過會兒想說,就來不及了。”

雖然知道不會有人相信,可蘇小冬還是硬着頭皮大聲道:“我不是鸾鳳閣的人。”

趙軒覺得好笑,他朝她揚了揚手裏的木牌:“你不是?那還有誰是?”他踢了踢地上曬幹的草藥,“再者,你又怎麽解釋你要偷偷摸(*^▽^*)摸地偷了這麽多藥渣?”

自證身份不易,要解釋那些藥渣卻不難。蘇小冬忍辱負重潛在趙家本也不是為了感受民間疾苦的,她猶豫了片刻,在坦白與咬牙硬撐之下稍作權衡,便決定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和盤托出:“傳聞渝州趙家有一副古方叫做洗髓續靈湯,溫養經脈有奇效。家中長輩早年受傷,經脈毀損,不良于行,我想着如果能得到這副方子作為他壽辰的賀禮最好不過。但我來這裏數月,也沒找到向二位公子請求看一眼古方的契機,只好把每日偷些青梧院倒出來的藥渣,看看能不能從藥渣裏看出些方子的線索。”

她這回倒是沒有半句假話,可是趙軒已經對她生了疑心,自然是她說什麽都不會再信。他面無表情地問她:“你怎麽就能斷定青梧院的藥渣便是洗髓續靈湯的藥渣?”

“趙老爺三年前外出歸來便閉門不出,若他與家中長輩一樣是因為不良于行而不願意出門或無法出門,而趙家又恰好有一副古方靈藥對症,那青梧院每日煎的豈不就應該是洗髓續靈湯嗎?”

趙軒聽罷蘇小冬的話大笑起來,片刻後才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還道我們趙家與鸾鳳閣素無瓜葛,為什麽三年前你們會無緣無故地出手傷我父親,原來早就盯上了我趙家的洗髓續靈湯。”

趙軒目光裏是凜冽恨意:“幾日前夜闖青梧院被我重傷的,也是你們的人吧!”

夜闖青梧院被重傷?蘇小冬腦中猛然浮現起宣寧身上那道又深又長的傷口,當初給宣寧治傷的那位大夫特意托去抓藥的農戶帶了話回來,說宣寧的傷直逼要害,灌注在刀刃上的力量還震傷了他的髒腑,務必要好好卧床靜養。她遇見宣寧時,他确實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了,是他走運被她撞見用百草谷的靈丹妙藥吊着才撿回來一條命的。趙軒一向以溫文爾雅的書生模樣示人,誰能想到他暗裏還是個使刀的高手?想來,趙家諸人各有各的故事,絕不會是平平常常的生意人。

趙軒與趙昂注意着蘇小冬的一舉一動,提及前幾日被趙軒所傷之人,便見她眸光微動,心裏更是确信了她是鸾鳳閣派來潛入趙家的人。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趙昂再也坐不住,站起身來,看着蘇小冬,眉頭緊鎖:“你們想要藥方,直說就好,為什麽要傷人。”

“我不是,我沒有。”

趙軒冷眼看她,話卻是對趙昂說的:“如今,你還要護着她嗎?”

趙昂面向兄長,躬身行禮:“是我婦人之仁,險些縱虎歸山。這個人自然任憑兄長處置。”

趙軒點點頭,向旁邊的小厮使了個眼色,蘇小冬只覺得後頸一痛,便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蘇小冬在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裏醒來,房間裏昏暗潮(*^▽^*)濕,彌漫着濃重藥香,她掙紮着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被手指粗的繩子牢牢地綁在一張木板床(*^▽^*)上,無法動彈。

屋子裏除了她之外,還有人。

那人察覺蘇小冬醒了,取了一塊布蒙上她的眼睛,而後點上燈燭,喂她喝了小半碗水,又往她嘴裏灌了一碗腥苦的湯藥,繼而滅了燈燭,揭下蒙在她眼睛上的布。

蘇小冬并不知道自己喝的湯藥是什麽,只覺得片刻後倦意侵襲,又昏睡過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再次醒來,又被以同樣的方式喂了半碗水和一碗湯藥。

如此反複三次,她莫名其妙地喝了三次湯藥後,在第三次昏睡中,被全身驟然升騰起的熱意驚醒。她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像是一口被架在竈上的鍋,滾燙異常,體內的血液便如同鍋內熱粥冒着粘(*^▽^*)稠的泡泡不停地沸騰,她掙紮着,希望能掙脫繩子,将自己貼到潮(*^▽^*)濕冰冷的牆壁上,或拿一盆水澆到自己身上,可綁住她的繩子堅韌異常,任她掙紮得磨破了手腕與腳踝仍不見松動。

幸而她能覺察到,那個喂自己喝水喝藥的人一直還在屋裏。

蘇小冬覺得自己的喉嚨也要被燒得冒起煙,啞着嗓子喊她:“杏花,杏花,救救我。”

陳杏花自以為已經足夠小心不被蘇小冬察覺,卻不想她一開口便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便點了燈,提着油燈走到床邊去。她微微彎下(*^▽^*)身子,看床(*^▽^*)上的蘇小冬,蘇小冬在趙府雖然是個丫頭,但是一向衣裳整潔妝發妥帖,可此時的她掙紮得發髻散亂衣衫不整,歪歪斜斜的橫在木板之上,衣裳掙得露出胸口肩膀一大(*^▽^*)片肌膚,因為極度滾燙,雪白的肌膚泛着詭異的紅色,她渾身熱得幾乎要燒起來,卻詭異地沒有流出一點汗水。

“你怎麽認出我的?”

蘇小冬燒得有氣無力:“你身上,有香囊的味道。”

聞言,陳杏花摸了摸自己腰間仍挂着的那只香囊,那是當時她去求蘇小冬幫她,蘇小冬連帶着藥粉一起送給她的。她嘆了口氣,喂給她一杯涼水,從床邊的木桶裏舀了一瓢冰水潑了一些在她身上,問她:“可有好受些?”

蘇小冬只覺得體內依舊熱氣沸騰,可皮膚接觸到冰水又寒意襲人,身上一冷一熱卻不能互相抵擋分毫,冷熱都令人難受至極。她沖着陳杏花搖頭:“你給我喝的是什麽?怎麽會這樣熱?”

“你這幾日喝得便是洗髓續靈湯。”陳杏花又往她身上潑了點水,“之前用蒸籠給青梧院選丫鬟,就是為了給老爺試藥。我用了你給我的藥粉,果然便被選中,也被關在這裏喝了幾天藥,藥效發作兩次便是受不住,他們覺得古怪,逼問之下我告訴了他們藥粉的事情。”

蘇小冬又從陳杏花那裏喝了一口涼水,不知是涼水的效用,還是藥效漸漸退去,她覺得體內沸騰的熱意似乎稍稍平息了幾分:“所以他們便要去你把我騙回來?”

陳杏花點頭,在蘇小冬床邊跪了下去:“他們說如果不能把你帶回來,他們便要捉我弟弟來試藥。我,我實在沒有辦法。”

蘇小冬想起她與陳杏花離開時,宣寧多次阻止她,想來他早就知道她跟着陳杏花回來會面臨什麽。她又歇了片刻,體內的熱意已經全然退去,終于有精神同陳杏花好好說話:“為什麽需要試藥,難道他們的藥方是不完整的嗎?”

“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他們在找一種抑制服藥後體內熱氣的辦法,否則未等經脈溫養接續,人便被熱氣熬死了。之前大公子給老爺找了不少丫頭小厮,就都是這樣被熬死的。”

這洗髓續靈湯并不救人,竟然還會害死人。還是趙軒一個個親自把人騙進來害死的,真是個瘋子!

蘇小冬急道:“杏花,放我出去,只要我逃出趙府半日,我便能找到人來救你和你弟弟。”

“不行。”陳杏花雖對蘇小冬心存愧疚,卻還是果斷搖頭,“我弟弟還在他們手裏,若你走了便不回來,我弟弟怎麽辦?何況,你以為屋外就沒有人守着嗎?要逃出去談何容易!”

“我打扮成你的樣子,不妨一試。”

陳杏花還是搖頭:“我不能讓我弟弟冒這個險。”

蘇小冬還要再說什麽,忽然響起了開門的聲音,房門被打開,傾瀉進來幾米陽光,屋子裏的藥香被外頭清新的花香草香樹葉香沖淡了些,令人耳聰目明了不少。陳杏花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即垂手站到一旁,可惜蘇小冬被捆得像只大閘蟹動彈不得,只能憑借陳杏花的反應,猜測來的應該是趙軒那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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