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

馬車外,岑溪沖車裏的宣寧喊了一聲:“是你家豹兒,攔在路上不讓走。”

蘇小冬聽見車廂裏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聽得分明,宣寧撐着起身試圖走出馬車去,卻又傷重難支悶(*^▽^*)哼一聲跌回軟塌上。他壓抑地輕聲咳嗽,伸手扯住蘇小冬的衣袖,聲音低弱:“到我身邊來,別怕,當着我的面豹兒不會傷你。”

宣寧不說倒好,聽他這樣說,再聯系起車外嗷嗷不止的咆哮,蘇小冬越發驚慌,摩挲着窩到他的軟塌上去,拉着他的衣角縮在他身旁。她恍惚想起在渝州城外屹山腳下的那個夜晚,也是眼前一片昏黑,也是對他全心依賴,縱然世人都說宣寧是個心狠手辣的魔頭,可她卻似乎總能得他庇護。

“豹兒,進來。”

宣寧話音剛落,蘇小冬便覺得車廂一沉,有屬于動物的急速喘息聲回蕩在車廂中。方才車廂外的咆哮此時變作低低的嗚鳴,腳步悶響步步逼近,那嗚鳴與喘息聲也漸漸靠近過來,不多時野獸滾燙的呼吸噴在她臉上,她甚至能覺察它毛茸茸的腦袋蹭過她的臉頰,能想象它貼着她的臉嗅着新鮮獵物時的饑渴眼神。

蘇小冬往宣寧身後又躲了躲。

宣寧輕笑出聲,伸手攔在蘇小冬身前護着她,将她往身後擋了擋。他的語氣比平日要溫潤柔和得多:“她是我的朋友,不要吓唬她了。”豹兒十分通人性,宣寧話音剛落,蘇小冬便聽見它往宣寧的那一側走去,像是往他身上蹭了蹭。

宣寧輕聲同它說話,陪着它玩鬧了一番,落在蘇小冬耳中便是一派溫馨和樂。突然不知被豹兒沖撞了哪裏,宣寧悶(*^▽^*)哼一聲,蘇小冬心裏一揪,試探着喊了宣寧幾聲,好一會兒沒有回應。在蘇小冬急得差點要扯下眼睛上蒙着時,他冰涼的手終于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開口依然是柔若春水的溫和:“騙你的,我沒事,你回去吧,我回閣裏還有事,不能陪你玩了。”

豹兒低低嗚咽。

“待我忙完了,給你帶烤雞來。”宣寧聲音輕柔得像在哄個稚齡幼童。

豹兒嗚咽不止,竟叫人聽出幾分委屈的意思。

宣寧忍不住笑起來:“好,我親手給你烤。”

豹兒這才滿意了,又撲進宣寧懷裏蹭了蹭,才一步三頓依依不舍地離開車廂。

見過豹兒,宣寧的心情似乎明媚不少,同蘇小冬說話的語氣也輕快柔和得多,難得主動同她說話:“豹兒是我撿到的一只雪豹,極通人性,它不會傷你的。”

蘇小冬在京都的時候,連只小貓小狗送到她眼前都是被仔細修過爪子的,哪裏見過雪豹這樣兇悍的動物,一時無話,只能嘿嘿笑了笑作為回應。

豹兒離開後,馬車很快重新開始行駛。蘇小冬一時忘了起身,依然窩在宣寧榻上,躲在他身後。馬車颠簸,宣寧身子打晃,時不時便要撞到她身上去,雖然蘇小冬一向不拘小節,但也鮮少與年輕男子這般親近接觸,很快臉頰緋紅耳根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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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掙紮着從宣寧身後鑽出去,摸索着坐回馬車一側的木凳上,紅着臉沒話找話打破車廂裏的沉默:“我們還要多長時間能到?”

“很快了……”不知是不是錯覺,蘇小冬覺得宣寧的聲音比之前還要低弱,幾乎只剩氣聲,他悶悶地咳了幾聲,又接着道,“豹兒來過一回,便不會來了,你別怕……過會兒你替我跟岑溪說……”宣寧顯然是氣力不濟,話說了一半又頓下來,氣息淩(*^▽^*)亂地喘了片刻:“跟岑溪說,直接送我和顏獻去雙風居,讓阿秋送你去,去寒石院……別驚動旁人……”

“好。”即使目不能視,蘇小冬也能察覺宣寧此時的情形比之前要糟糕得多,又是焦急又是心疼,追着問他,“你怎麽樣了?”

宣寧低聲道:“沒事……就是有點累,我睡會兒,到了你們叫我……”之後便再無聲響。

确如宣寧所說,見過豹兒後所剩的路程便不長了,只大約一盞茶功夫,馬車便緩緩停下來,岑溪打起簾子走進馬車來:“到了。”蘇小冬手忙腳亂地扯下自己眼睛上蒙着的布條,還未适應刺目的光線,便聽見岑溪驚慌的聲音傳來:“阿寧!”

她眯着眼睛順着聲音看去,只見岑溪半跪在軟塌邊,半抱起宣寧。宣寧雙目緊閉,面色慘白若紙,頭無力地垂着,軟軟搭在岑溪臂彎中,身子抽(*^▽^*)搐般劇烈顫抖着,唇邊血色凄厲。

“他怎麽了!”岑溪扭頭盯着蘇小冬,目光冰冷,如雪地裏的野狼般陰狠。

“我不知道,他剛剛還跟我說話,說他累了,要睡會兒……”蘇小冬斷斷續續地将宣寧昏厥前的交代告訴岑溪,摸出身上最後一顆百草谷的救命藥丸遞過去,“他傷得太重,快喂他吃下去。”

岑溪目光冷厲:“他傷成這樣,難道跟你無關?”岑溪揚手将她的藥丸打飛:“你的東西,我們不需要。”說罷,将宣寧背起,對蘇小冬冷聲道:“跟緊了,要是走丢了,記得自戕,不要連累阿寧。”

馬車停在一處依山而建被竹籬笆圍起的小院外,院中孤零零地立着一棵光禿禿的桑樹,四下是低矮的灌木草叢,時值隆冬,枝葉盡枯,一派寂然蕭索。院子當中有一條青石鋪就的小徑,往院落深處延伸,蘇小冬緊跟着岑溪順着小徑往裏走,轉過一角山石,便見一座二層的小竹樓矗立庭中。

竹樓由青竹搭建而成,通體碧綠。一層當是會客的廳堂,四面通透,只系了淺碧色的輕紗隐約遮擋,坐在其中可見山岚雲霧,花木怪石,別有一番意趣。二層則與之截然不同,以竹片縱橫交織成密不透風的牆,在蘇小冬站着的位置看去,只看見三個僅容一人探出半個身子的小窗。

阿秋比他們早些抵達鸾鳳閣,正立在竹樓外相候。岑溪帶着宣寧快步走近,宣寧傷重,岑溪心情不佳,陰沉着臉吩咐:“讓人快去找莫先生,你先去将顏獻安置好。”說罷扭頭看了一眼蘇小冬:“跟上。”

于是蘇小冬跟在岑溪身後又蹬蹬蹬上了樓。

竹樓中樓梯狹窄逼仄,越往裏走(*^▽^*)光線便越暗,待到他們登上二層,卻又見滿室燈燭銀缸将竹樓內照得亮如白晝。岑溪徑直走過二層走道,在走道盡頭一塊通體烏黑的石壁前站定,皺着眉頭看了蘇小冬一眼,道:“背過身去。”

蘇小冬聽話地轉過身去,只聽見一陣重物移動的沉沉聲響。少頃,岑溪喊她轉身,她一扭頭便看見走道盡頭那塊黑色石壁開出一個可供兩人進出的口子,露出石壁後巨大的洞(*^▽^*)穴。

恰在這時,宣寧醒轉過來,輕聲問:“怎麽在寒石院?”

岑溪背着他走進洞(*^▽^*)穴中,安撫他道:“阿秋去找莫先生了,你馬上就會沒事了。”

宣寧伏在他肩上咳嗽,身子又是一陣輕(*^▽^*)顫,接連嘔出幾大口血,滾燙的熱血噴濺在岑溪的臉上,他心中的不祥越加深重。他不是沒見過宣寧受傷,這些年宣寧執行的一直是鸾鳳閣裏最艱難最兇險的任務,可他內力深厚,傷得再重也有一脈內息溫和相護。

可這一回,他是失去了所有庇護生生受了顏韌之拼盡全力的一掌。

那是顏韌之,是顏瑾手把手帶出來的繼承人,是懷空谷這一輩裏最傑出的弟子。

宣寧嘴角淅淅瀝瀝滴落的血色氤濕(*^▽^*)了岑溪肩頭,他撐着一口氣交代:“岑溪,你聽我說……不要浪費時間,去雙風居……這可能是我,我最後能為大哥做的事……”岑溪腳下一步不敢停,在洞(*^▽^*)穴中曲折蛇行終于走到洞(*^▽^*)穴深處一處寬敞洞室。

洞室如尋常房間一般設了幾扇門作為遮擋,推門進去左手邊是一張書桌,右手邊是一處及膝高的青石臺,石臺上鋪着厚墊毛氈,看上去頗為舒适。岑溪繼續往裏走,蘇小冬便看見了裏間的床榻,石洞中陰寒,床榻上的被褥極厚,無需岑溪指示,蘇小冬趕緊上前揭開被子,岑溪稍稍松開手,宣寧便無力地向後滑倒下去。蘇小冬穩穩将他接住,小心翼翼地扶他在床(*^▽^*)上平躺下來,用厚厚的被子将他裹住。

高懸的明珠與整排的燈燭将洞(*^▽^*)穴照得亮如白晝,她分明看見此時的宣寧臉色差到極致,清俊的面孔已經浮起一層氣死的灰敗。他拼着最後的力氣掙紮着起身要離開床榻,剛剛支起身子便一頭向床沿載了下去,被岑溪眼疾手快地扶住,又嗆出了幾口血。

岑溪兩眼通紅:“你別鬧,好好等莫先生來給你看看。”

宣寧搖頭:“岑溪,沒道理每一回,我都能,都能死裏逃生……我在十四年前就該死了,只是我,不放心大哥……別浪費時間,送我去雙風居……”

岑溪扶住宣寧,暗裏搭上他的手腕,宣寧的髒腑經脈俱受重創,此時脈息已越見微弱。他心裏明白,宣寧這回傷得太重,他不怕死,他只是害怕他死了之後,別說是帶回來一個顏獻,便是将顏韌之、顏瑾都抓回鸾鳳閣來也對于雙風居那位毫無裨益。大約也是因此宣寧才會急着在這時候要趕去雙風居,所求不過是不辜負他拼死帶了顏獻回來。

岑溪又一次覺得,外人說的沒有錯,鸾鳳閣裏盡是一群瘋子。

為了雙風居裏的那位,可以死,可以生,生而可以死,死而可以複生的瘋子!

岑溪自知勸不住宣寧,又不忍親手送他去送死,進退維谷之間,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心中一喜,擡頭見一位白玉绾發的男子提着藥箱走進來,與岑溪遙遙相望一眼,一雙明澈的丹鳳眼中殊無情緒起落。

宣寧意識昏聩卻自有一股倔強,堅持着不肯躺回床榻之上,岑溪輕輕搖了搖他的肩膀,道:“莫先生來了,我們聽聽他怎麽說,再做決定也不遲。”

莫問慢悠悠地放下(*^▽^*)藥箱,瞟了一眼宣寧的臉色,聲音冷淡:“這回怎麽傷成這樣?”

岑溪背着宣寧沖莫問邊使眼色,邊問:“莫先生,少閣主現在想去雙風居,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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