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

南溪喊那個拄着拐杖的青年大師兄。

五毒谷素來神秘難測, 宣寧自趙家取得洗髓續靈湯藥方後便派了幾隊人馬出來打聽傳聞中僅存于五毒谷的紫金板,明裏暗裏用盡了辦法卻只打聽回來了兩個名字,一個是五毒谷谷主南邪, 另一個便是他親傳的大徒弟南峰。

人在屋檐下, 宣寧并不想與五毒谷的人起沖突, 站起身來,客客氣氣地朝南峰抱拳:“在下姓蘇……”話未說完,只見一道人影快速閃來,南峰瞬息之間便落到宣寧身前, 将一只拐杖橫向宣寧底盤一鏟。

宣寧不及多想, 下意識後撤一步,險險避開, 卻當即後悔了。

南峰雖身有殘疾,拄着一對木質拐杖, 輕身功夫卻是一流, 方才橫過來的那一下速度極快下手卻不重,至多也是把人鏟倒在地, 不至于傷筋動骨。

南峰出手,不在傷人, 只在試探。宣寧若是沒躲過倒還好, 南峰也不知道這人究竟當真是個飯桶,還是深藏不露。可偏偏宣寧輕輕巧巧躲過去了, 這便坐實了宣寧的功夫遠在他之上, 此人留在谷中, 若是敵非友,便很難對付了,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果然, 一招之後,南峰下手越發狠厲起來,招招都是沖着命門要害。

宣寧好不容易潛入五毒谷,還未探聽到紫金板的下落,自然不想離開,雖然被南峰纏得心裏煩躁不已,卻也只能耐着性子見招拆招。

院子裏到處架着蠶匾,南峰與宣寧下意識護着滿院春蠶,不免打得束手束腳,又兼南溪在一旁叫嚷,聽得南峰實在頭疼,于是沖宣寧嚷道:“小子,有種別讓我師妹護着,我們去外面打。”

宣寧心想,究竟是誰靠南溪護着?若不是南溪在場,南峰怕是已經死了十回了。

于是兩人幾個回落,将打架的地點轉移到樹林裏。

谷底溫暖濕潤,三月裏草木已經十分繁茂,兩人躲在樹林裏打架,枝葉掩映之中一時難以被人察覺。宣寧傷病纏身體力難支,與南峰拖拖拉拉拆了數十招早沒了耐性。一落入樹林裏,他便反守為攻,南峰的速度極快,可宣寧能比他更快,幾步近身上去,飛起兩腳踢掉南峰的一對拐杖,在南峰搖搖欲墜之際,提着他的肩膀将他的後背抵到樹幹上,幹淨利落地鎖住他的喉嚨。

南峰冷笑:“你不會殺我。”

宣寧贊同地點頭:“我當然不會殺你,但如果你半死不活,卻需要一個內力深厚之人為你運功續命,你說你的小師妹會不會求我留下來?”

“內力深厚又如何?內力越是深厚,你便死得越快。”

宣寧低頭看了看自己肩上紮着的三枚毒針,南峰笑着解釋:“即使沒中我的毒針,你本來也活不長了,對吧?”他盯着宣寧,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你的經脈淤塞,衰竭已極,紫金板溫養經脈有奇效,這才是你進五毒谷的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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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五毒谷已有幾日,宣寧一直沒找到合适的契機向南溪說起紫金板,如今由南峰問出來,他倒也不遮不掩,順勢說下去:“自古醫毒不分家,聽說五毒谷大弟子南峰盡得南谷主真傳,果真名不虛傳。既然南少俠這樣說,我也沒什麽可隐瞞的,如你所言,我确是為紫金板而來。”

“既然你為紫金板而來,你也應該清楚紫金板如何煉得,我想,你應該能理解為什麽我不能讓你活着。”說話間,南峰擡手一揚,一小撮黃色粉末随風飄散,消失無蹤,“你肩上的毒本來有一枚解藥,但是現在,已經沒有解藥了。橫豎你本來就是要死的,也不必怨我。”

宣寧漠然看着能救自己性命的解藥飄散在風裏,心裏記挂的卻不是解藥:“可據我所知,去年渝州城趙家就曾得到過紫金板。”

“是,他們強行綁走了五毒谷的一名弟子。所以,現在已經沒有渝州趙家了——所有知道紫金板的人都得死。”

渝州趙家那一夜的那一場大火……

“原來竟是你們。”宣寧恍然明白過來,“我在趙家放了把火本想引開守衛的注意,卻燒死了趙家滿門,我本以為是趙軒手上沾了太多人命,惡有惡報,原來竟是你們動了手腳。”

南峰愣了愣,笑了起來:“我那日往趙家人飲水中投了毒,所有人那一晚都會昏睡不醒。我還來不及放火,趙軒院子裏便起了火,我本以為這是場意外,老天都幫我。”

兩人在尚不相識時,竟共同辦成了一樁大事。

南峰嘆氣:“你我尚不相識時能默契合作,如今相識了卻要拼出個你死我活來,真是好笑。”南峰伸手去替宣寧把脈:“以你如今的脈象,經脈衰竭了大半,最多也不過剩半年壽命,若不是你憑一身功力撐着,如今早該病得下不來床了,罷了罷了,我這毒雖讓你早了些日子去見閻王,可你無知無覺不會受什麽苦,也算幫你免了日後奇經八脈五髒六腑日日受內力沖撞之苦。你別怪我,也不用謝我。”

“我還是要取得紫金板的。”

“你還不明白嗎?你不可能得到紫金板。”

“為什麽?”問話的不是宣寧,脆生生的聲音從樹林裏傳出來,南溪從草木間鑽出來,小跑過來,将兩只拐杖撿給南峰,小心翼翼地扶他站起來,不依不饒地追問,“紫金板是什麽?為什麽不可以給他?他是為了救我才被小青誤傷的,我本就欠人家人情,師兄你不是跟我說過,做人要知恩圖報嗎!”

南峰拄着拐杖站穩了:“知恩圖報的方式有很多種,他中了‘三更天’,沒剩多少時間了,你可以給他做些好吃的,問問他還有什麽願望。”

南溪是知道“三更天”的,這是師兄親手配的毒,配解藥所需的材料不難,但是要湊齊卻要生生等上三年,可中了毒的人,卻熬不過一日。因而她得知南峰毀去了“三更天”的解藥時,果然又氣又急,扶着宣寧慌慌張張地便走。

南溪是南峰看着長大的,小姑娘天真單純,藏不住事,南峰一眼便能看得出來她的心思。她袖子裏那條蠢笨的小青蛇在外頭咬傷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這麽多年來只見她撿了這麽個眉眼清俊的男子回來,小姑娘心裏想什麽南峰自然明白,只是他還來不及告訴她,這世上大多時候都是天不遂人願的。

他沒有攔南溪帶走宣寧。身中“三更天”的人大約一個時辰後便會陷入昏睡,一直到子時,在昏睡中死去。算來他只能再清醒不到半個時辰,還能掀起什麽風浪呢?

南溪将宣寧扶回他與蘇小冬暫住的小院,紅着眼睛将宣寧遇見她師兄後中毒受傷,師兄又将唯一解藥毀去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蘇小冬。蘇小冬不明白自己不過是睡了一覺,怎麽好不容易被救活了的宣寧,又要死了?

南溪含着眼淚反反複複同宣寧與蘇小冬道歉。

宣寧面上盡是自己命不久矣的哀戚,沉默了片刻,低落道:“南溪姑娘,你是個好人,可我擔心我死後,小冬在五毒谷無親人庇護,舉步維艱,希望你能現在便送她出去,我得看着她走出五毒谷,否則難以瞑目。”

宣寧的要求合情合理,南溪本就難過,看着宣寧難過的模樣,心裏更加難過歉疚,此時對他幾乎是有求必應:“好,我去取出谷所需的石鑰,你們将東西收拾好,我一會來領你們出去。”

趁着南溪離開的片刻,宣寧跟蘇小冬要了一顆臨行時岑溪留下的黑色瓷瓶裏的藥丸服下。蘇小冬心存僥幸,目光閃閃地望着他:“阿寧,這藥丸可以救你對不對?你不會死的,對不對?”

宣寧搖頭:“我不知道。但我接下來的話,你一定要記住。”

“三更天”的毒性漸漸開始發作,宣寧腦中一陣一陣間隔地眩暈起來,像是不眠不休練了好幾日功一般的疲倦乏力從四肢一點點滋長出來。他砸了桌上的杯子,拿碎瓷片在手心裏割了一道口子,刺痛為他争取來片刻清醒。

“小冬。”宣寧将蘇小冬拉到身前,“一會你先出谷,在瘴氣林外等我。我稍後會帶着紫金板來找你,無論如何我都會撐到将紫金板交給你的那一刻,之後,若是我毒發,你便不要再管我,快回到客棧去。”

蘇小冬搖頭:“不,你不會有事的,我要跟你一起走。”

“小冬,聽話,你不能讓我什麽事都沒做成,就白白死了。”宣寧握緊了手,靠着手心裏那道口子的劇痛保持清醒,“你回到客棧,将紫金板放在客棧裏便好,拿着九翎牌給客棧掌櫃,讓他想辦法通知阿秋或是岑溪,去将紫金板帶回閣裏。”

蘇小冬抿緊了嘴唇看着宣寧不說話,眼淚無聲無息地流着。

“記住了嗎?”

蘇小冬抽噎得說不出話來,只用力點了點頭。

宣寧松口氣,緊緊将蘇小冬攬進懷裏:“你替我将九翎牌送出去後,就去躲起來,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我知道你絕不是一個普通小姑娘,去找個能保護你的人,讓他盡快送你回京都。”

他低頭輕輕在她額頭上吻了吻:“對不起,不能跟你一起回家了。”

宣寧擡頭望見窗外的山川樹木,心下不由贊嘆春日确實是個很好的時節啊,溪河溫暖,草木蔥郁,百花嬌豔。他有點心疼,他的小姑娘在這樣美的時節裏失去他,會不會在往後的日子裏,想起春日便會想起來悲傷來?

于是,他在她耳邊輕輕說:“你一定要回京都,然後,忘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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