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天命

鄭君容與裴望初本同為天授教中宗陵天師座下弟子,鄭君容離宮後來到洛陽,混進了皇宮駱夫人身邊,又兜兜轉轉落到了謝及音手裏。

他與裴望初五年未見,眼前的裴七郎與在天授宮中教他寫符解谶、練劍學醫的小師兄已大不相同,可他心裏還是抱着一點希望,勸裴望初回天授宮去。

“對于裴家的災殃,師父早有卦象,你與裴家五行不容,八卦相妨,強行解難無異于違逆天道,所以不僅救不了裴家,險些連自己也搭進去,師兄,你本來應該比誰都明白。”鄭君容道。

裴望初道:“我本就是卦中人,并非看得明白便能行得明白。何況卦象如天星,朝暮瞬息萬變,不試一試,我怎會甘心?”

鄭君容嘆了口氣,“那你現在總該死心了,師父的話不會錯,你不該違拗他。如今凡塵于你已無牽挂,你随我回天授宮去,給師父認個錯,以後你還是六道祭酒,必有大造化。”

裴望初微微擰眉,“你既然要走,就走得幹淨一點,為何要來公主府,将嘉寧公主牽扯進來?”

“這不是聽說師兄你在這兒麽,我想讓你跟我一起回去。”

“我不回去,也回不去了。”

天邊烏雲蔽月,月色驟然黯淡,裴望初站在窗邊望着鄭君容,像是要融進這照不亮的無邊夜色中,哀寂伶仃。

鄭君容的心如桌上的燈燭,陡然一跳。

“師兄這是說的什麽喪氣話,宗陵師父向來最疼愛你,只要你肯回去認錯,其餘七位天師大人也會幫你說話,甚至是宮主……”

“為了離宮,我已斷五符,滅命燈,碎玄玉——”裴望初淡聲道:“我已自逐出天授宮。”

鄭君容面色霎然一白。

天授宮弟子入宮時,其授業道師會為其寫五張符,以求得天、地相佑,鬼、神不擾,人之敬重;點一盞命燈,以求長壽無災;佩一枚玄玉,以蓄萬物靈氣。只有當弟子犯了重條宮規被逐出天授宮時,此三物才會被收回,意味着此人從此不受天授宮庇佑。

而裴望初竟然……親自毀了這三物。

這和與天授宮宣戰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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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裴家人除了與你同姓,對你還有什麽好,值得你自毀前程……”鄭君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眼裏漸漸蓄滿淚花,“若非被師父路過救下,你早已被裴夫人溺斃在水中,裴衡就在旁邊冷眼看着……你的父母視你如仇寇,兄弟視你如陌路,你的命是師父給的,是天授宮給的,你為何要為了這種家族,背叛天授宮!”

裴望初嘆了口氣道:“不全是為了裴家,我是有些事想不通。”

“那你就該留在天授宮中悟道!”鄭君容的情緒激動了起來,“這些世家之間的蠅營狗茍與你何幹?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本是被作為下一任宮主培養的?!”

他生來柔順,少有如此激怒之時,竟一時氣血攻心,眼前一陣眩暈,堪堪扶着桌邊才站穩。

“從謙!”裴望初三兩步走過來,扶他在圓凳上坐下,鄭君容無力地擺了擺手,一頭栽倒在桌子上,竟埋頭痛哭起來。

裴望初只靜靜看着他,一句安撫的話都說不出口。

這本就是他自己選擇的,不值得旁人為他痛惜。

正相對無言時,謝及音房中的侍女前來東廂房,請裴望初過去。

上房燈燭煌煌,裴望初站在門口調整了一下情緒,才緩步走進去。

謝及音正坐在梳妝臺前,手裏把玩着裴望初送她的那把桃木梳。識玉在內室給她鋪整被子,姜女史冷眼侍立在她旁邊。

姜女史要伺候她梳洗,給她拆散發髻,謝及音嫌棄她手笨,特地讓人把裴望初叫過來。

裴望初淨過手後,走到謝及音身後,将她發間的釵環一件件拔幹淨,輕輕解散發髻。妝臺上果然多了一把新的犀角梳,裴望初拾起來,先在竹煎水中一浸,這才順着她的頭發慢慢梳開。

謝及音半阖着眼,聲音也有些懶散,“聽說你在鄭君容那裏,你同他竟然有話可聊?”

裴望初笑了笑,“聽殿下的吩咐,向鄭郎君請教規矩。”

謝及音好奇,“他教你什麽了?”

裴望初微微附身,溫聲道:“他說,貴人面前勿多言,主子面前莫多嘴。”

謝及音輕嗤,“本宮算你哪門子主子。”

裴望初雙手将她的頭擺正,從瓷奁裏抹了一指養發膏,用溫水泡開後,抹在謝及音的長發上。養發膏裏有白芷和藿香,此二味藥材亦有清心醒脾之效。裴望初的掌心輕輕按在她頭皮上,謝及音反倒越發清醒了起來,睜眼從鏡中打量他。

那雙前似明杏後似桃花的眼睛,落在人身上,像春雨壓花枝,濡濕衣襟,勾人欲留還休。

裴望初并非六根清淨,低聲說道:“男子為女子挽發,大抵只有兩種關系。待诏奴才和他的主子,亦或是舉案齊眉的恩愛夫妻。殿下您自己覺得,算我哪門子主子?”

謝及音聞言倏然一笑,姜女史就在旁豎着耳朵,他倒是真敢口無遮攔。

“你曾經倒是有段好姻緣,可惜不在本宮這裏,否則……舉案齊眉,亦未可知啊。”

這種話怎麽搭都是錯,裴望初笑了笑,索性閉口不言。

謝及音拆完發髻,識玉也鋪好了床,她施施然起身往內室走,裴望初見她沒有留他的意思,正欲轉身出門去,謝及音卻叫住了他。

她指着桌子上一盤紅彤彤的棗子,對裴望初道:“這棗配你正好,賞你了。明天早些過來給本宮梳頭,本宮要去嵩明寺添個香。”

裴望初拱手道:“謝殿下賞。”

他抱着一盤紅棗出門去,恰逢雲散月來,一地月色如水。他從盤中挑了顆最大最紅的棗子咬了一口,舌尖一滞,忽然領悟了謝及音那句話的意思。

什麽叫“這紅棗配你正好”。

裴望初将剩下半顆棗扔回盤子裏,笑笑,“中看不中用。”

第二天裴望初果然早早就在上房廊外等着謝及音起床。今日為她梳的是堕馬髻,謝及音竟然開始挑他手藝不好,說要讓鄭君容來試試。

“姑姑說他常年侍奉在駱夫人身邊,各種手藝都不錯,如今他費着我公主府的俸祿,總不能擱置浪費了。”

裴望初比她還清楚鄭君容的底細,聞言眼皮一擡,“只是手藝好嗎?我還以為端靜太妃能說動您收下他,必然是因為他有什麽與衆不同之處。”

許是謝及音的錯覺,裴望初似是刻意咬重了“與衆不同”這四個字。

謝及音不以為然道:“一個內宦最大的好處就是老實,不會随時跑來自薦枕席,鬧得人心煩。”

裴望初一笑,“是嗎,您該多招點這樣的內宦在身邊。”

謝及音梳整完畢,用了早飯,這才登上馬車往嵩明寺去。今日恰是姜女史被宣入宮的日子,沒有她跟着,謝及音的心情也輕松不少,允許裴望初進馬車與她同乘。

她曲臂支着額頭休憩,裴望初看見了她手腕上套着的銀钏,同她說道:“這镯子樣式舊了,請殿下借我一用,改天我賠殿下一個新的。”

謝及音瞥他一眼,“你又想做什麽?”

裴望初但笑不語,過了一會兒,謝及音将銀钏摘下,随手丢給了他。“賞你了。”

裴望初謝過賞,将銀钏捏在手裏把玩了一番,然後沿着從車窗丢出了路旁。

謝及音見狀蹙了蹙眉。

嵩明寺前有官道,馬車一路停在寺門前。雖然到時已是日中,但山中樹多霜重,識玉給謝及音披了件披風。

披風是绛紅色的,帷帽月白色的紗幔垂在上面,行止間朦胧娉婷,如月拂海棠。

裴望初的目光落在垂紗的末端,朝謝及音伸手道:“石階露滑,我扶殿下上去吧。”

謝及音将手遞給他,“昨夜當着姜女史的面我沒問,你特意點我來嵩明寺,是要見什麽人,還是謀什麽事?”

裴望初溫聲道:“就不能是陪殿下出來散散心嗎?”

謝及音輕哼,“蛇無故不吐信,你有幾斤幾兩的好意,我心裏還是掂得清的。”

“可殿下還是來了。”

“來抓你的把柄,若是抓到了,就罰你在院裏跪三天三夜。”

裴望初勸道:“殿下不妨多想些花樣,人有四肢五官七竅,兩百塊骨頭,您不能總折騰兩條腿。”

謝及音輕哼一聲。

她邁過腳下的臺階,挑起帷帽前的一角垂紗,放眼往嵩明寺望去,只見雲松如墨,山霧如蓋,高門華屋,齋館敞麗,遠處佛塔上傳來清脆的銅鐘聲。

聽說嘉寧公主駕臨,釋行主持帶着一衆沙彌迎出來,謝及音同他見過禮,受邀去大成寶殿聽誦經,求運簽。

謝及音對裴望初道:“本宮的手钏不知落在哪兒了,你一路回去瞧瞧,務必幫本宮找到。”

裴望初應了聲“是”,便折身回去找手钏,待轉出角門,腳下一拐,悄無聲息地穿過槐林,往大成寶殿後的禪房走去。

禪房掩映在桃李果林中,內置六七間相通的精舍,有四五個小沙彌跪坐其間誦經。裴望初向其中一人打聽道:“弟子前來請見蓮池師父。”

那小沙彌擡手往內室一指,裴望初走進去,但見一白眉長須的瘦癯和尚正金剛坐于蒲團上禪定,眉間有蓮花印,正是蓮池。

蓮池雙目失明,聽見腳步聲,朝裴望初的方向微微側首,“施主所為何來?”

“聽聞蓮池大師善拆字,特來解惑。”

蓮池伸出手,對裴望初道:“你過來。”

裴望初踞坐于對面的蒲團上,蓮池的手落在他的額間,向下一路将他的骨相摸了一遍,這才問道:“閣下拆什麽字?”

“裴。”

蓮池摸到桌上的茶盞,手指在茶水中一蘸,在木案幾上寫下了一個“衣”字。

蓮池問:“閣下家中可還有至親?”

“皆已亡故。”

蓮池緩緩搖頭嘆息道:“閣下骨相清貴,當身負天命,奈何命格多舛,可嘆可惜。”

裴望初問:“可惜在何處?”

蓮池指着桌子上的水跡道:“‘裴’為‘非衣’,‘衣’者,無‘人’不成‘依’。閣下家中已無人,此世無所依憑,是個孤命。閣下至親尚在時,想必家中關系不睦吧?”

“不知何以解此?”

蓮池說道:“閣下根骨極貴,是天生龍相。‘衣’者,有‘龍’方能‘襲’,今以‘非’代‘龍’而成‘裴’,是強扭命格,勉為因果,多生是非,故至親之間亦生不睦。”

裴望初擡眼打量他,“您說的龍相,可是常人理解的那個意思?”

蓮池毫不避諱,從容道:“正是帝王之相。”

裴望初輕笑,擡手抹去桌面上的水漬,對蓮池道:“那您何不喊人綁了我,送到今上面前去領賞?”

蓮池輕輕搖頭,“我心在凡塵外,不問世間事。何況命格如慧根,只是一個因,能不能種出所求的果,還要看閣下日後的造化。”

“原來如此,大師的意思,我已明白,”裴望初起身同他告辭,“晚輩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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