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守歲
除夕當天, 謝及音與崔缙入宮赴宴,亥時初歸府守歲。
他們沒有孩子,關系又不甚和睦, 相對而坐時氣氛難免尴尬。崔缙讓仆僮在院子裏放爆竹,想顯得熱鬧一些,謝及音沒什麽興致去看,只默默盯着那新添了油的宮燈,不知在想什麽。
盆景中新梅初綻, 八仙桌上擺着佳肴美馔, 玉樽裏晃着琥珀色的酒光。崔缙自斟自酌了兩口,試探着朝謝及音舉樽, 謝及音只擡目朝他一瞥, 旋即又無波無瀾地垂下眼。
崔缙心中微惱。
他早知謝及音身上有種任性的冷漠,她那滿頭白發已夠惹人生厭,偏又不肯放下身段去讨好別人,否則依她的容貌和自幼一起長大的情分, 他們夫妻間不至于一冷就是這麽多年。
說不定他也早就對她回心轉意, 而不是被謝及姒欺騙至今。
思及此,崔缙對謝及音道:“你我成婚三年有餘, 卻是頭一回一同守歲, 從前事已不必說,往後, 還望咱們能年年如此。”
謝及音聞言笑了笑。崔缙當她是滿意,卻不知她心裏想到了自己的新婚夜。
那夜她與崔缙說過類似的話,她說, 青雲,我不計較從前如何, 往後,我還是想同你好好過的。
崔缙淡聲應下她,轉口便提出要為崔老夫人盡孝,暫擱兒女情長,一擱便是三年的。
如今崔缙又朝她舉樽,“請殿下滿飲此杯,延福千歲。”
謝及音以手扶額,拒絕道:“驸馬的好意本宮心領了,只是近來犯頭疼,不願飲酒。”
“殿下頭疼嗎?”崔缙臉上的笑漸漸冷下去,“為何與裴七郎飲酒作樂時不見你頭疼,莫非單喝我敬的酒才頭疼?若是如此,我将裴七郎請來,讓姜女史在旁看着他專為殿下添酒,如何?”
謝及音輕聲嘆息道:“便是潘安衛玠侍酒,本宮不想喝時,也沒有硬灌的道理,驸馬這又是逞什麽意氣?”
兩人氣氛有些僵持,正此時,婢女進來通禀,說鄭君容在外請見。
鄭君容的身份是內廷裏派出的太監,不同于什麽面首待诏,謝及音宣他進來侍奉,崔缙也沒理由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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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君容身着藍色寬袍,腰束玉帶,頭戴檀木小冠,頗有幾分文人逸士的風流從容。他懷裏抱着木箱,等在上房廊下,眼前是兩盞八檐流蘇宮燈,身後的抄手游廊裏也挂滿了亮堂堂的燈籠。
他朝東廂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沒有一點熱鬧。
鄭君容本想留在東廂房與裴望初一同守歲,奈何師兄卻将他打發來主院,陪着嘉寧殿下。
裴望初是這樣囑托他的:“崔缙是殿下的驸馬,按制要一同守歲,但他們夫妻感情不好,殿下心裏未必願意。我身份不便前去,你代我去上房,在殿下身邊守着。”
鄭君容覺得他多此一舉,“感情再僵也是夫妻,我貿然過去豈不礙眼?”
“殿下若嫌你礙眼,自會将你遣出,若殿下願意留下你,你就陪在她身邊,也算是報償她對你的救命之恩。”裴望初坐在窗邊小案前打棋譜,對鄭君容說道。
什麽救命之恩,不過是他到公主府來尋師兄的借口而已。鄭君容心中仍有不豫,裴望初将棋子擱下,起身道:“罷了,你替我将這秤棋打完,殿下那邊還是我去吧,免得你這般不情願,殿下見了反倒堵心。”
“師兄!”鄭君容知道崔缙與他關系不睦,太成帝又時時盯着他,哪敢讓他過去,“還是我去吧,最近剛做了一套皮影戲,想必殿下會喜歡。”
于是鄭君容就抱着裝皮影戲的木箱來上房請見謝及音。
他随婢女進了屋子,見謝及音與崔缙隔案而坐,氣氛果然有些僵滞。崔缙的目光在鄭君容臉上掃過,見他生得唇紅齒白,俊俏溫柔,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
又是個以色侍人的奴才。
鄭君容朝兩人一揖,溫聲道:“奴前些日子聽了個故事,覺得有趣,便做成了皮影戲,今天是除夕,特來演給殿下解悶,還請殿下允準。”
謝及音點頭同意,鄭君容讓婢女擺好桌子與燈燭,在桌上支起一張幕布,自己則蹲藏于桌後,手持皮影人,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
故事講的是一個富家公子不喜自己的發妻,在家中廣納美妾,致使妻子心灰意冷,自請休去。公子休妻後愈發肆無忌憚,日夜與美妾飲酒歡娛,卻不知那美妾只是假意待他,在外以妻自居,最後将家中金銀洗劫一空,就連祖上留下的宅子都抵押了換錢。
這故事确實是鄭君容聽來的,不巧卻正踩在了崔缙的尾巴上。
他懷疑這是謝及音故意映射嘲諷,自己是那不識發妻好的蠢貨,她便是那被無端辜負的發妻。崔缙心中微惱,然而想起自己從前的所作所為,又覺得心裏沒有底氣。
他偷偷觑謝及音一眼,見她玉手扶額,看得認真,出聲問道:“殿下可喜歡這出皮影戲?”
“尚可。”
“這個富家公子雖有眼無珠,倒也可憐,若是有機會改過,想必也能與發妻重歸于好。”
他在試探謝及音的态度,也不知她聽沒聽出來,卻聽她輕笑一聲,說道:“那這發妻得多幾條命才夠折騰。”
崔缙欲再言,謝及音轉頭問識玉:“什麽時辰了?”
識玉看了眼更漏,“剛過子時,殿下。”
“歲已守過,本宮也乏了,”謝及音讓鄭君容停下,叫識玉賞了他些東西,“你回去吧,不必在此侍奉。”
“是。”鄭君容謝過賞,離開了上房。
崔缙見她起身要去休息,心念微動,對上謝及音冷淡無波的目光,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頓住。
“驸馬若是喝醉了,本宮派人送你回你的院子。”
簪纓之家夫妻不同院而居,況公主與驸馬之間尚有君臣之別,若謝及音能擺出謝及姒的架子,則驸馬見一面都須先通禀得允。
崔缙有心與她緩和關系,心中又有世家名門的傲氣,見她不願留自己,也不強人所難,叮囑她好好休息,便要起身離去。
“我就在栖雲院,你可随時找我。”崔缙道。
謝及音點了點頭,讓識玉服侍她回卧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裴望初來給謝及音绾發。她起得晚了些,洗漱更衣後仍面有倦容,裴望初扶她在妝鏡前坐下,先幫她按摩穴位,見她精神漸好,才拾起梳子,用竹篾水浸濕,為她梳理頭發。
裴望初近來常幫她沐發,将她一頭長發養得柔軟滑韌,細光如銀,握在手心裏觸感如禦貢的府綢,讓人忍不住穿梭其中把玩。
謝及音發覺他的心不在焉,屈指在妝臺上敲了敲,“辰時要入宮請安。”
裴望初回過神,問她道:“殿下和崔驸馬一起入宮嗎?”
謝及音道:“按禮制如此。”
今天是正月初一,皇親國戚、三公九卿攜诰命夫人等,皆要入宮請安,依崔缙想在人前體面的性子,應該會與她一同前往。
裴望初将她的長發攏在一起,绾成随雲髻,挑了一副純金祥雲紋流蘇頭面為她戴上。金色有雍容之美,與銀發相襯,更顯明亮,竟比戴在烏發間還要光彩奪目。
識玉為她拿來一件狐裘披風,見此不由得驚嘆道:“從前只覺得金飾俗重,原來竟是未遇殿下,今日您入宮請安,明天洛陽城裏的金飾就要走俏了。”
大抵年輕女子都愛美,謝及音也難免俗,她拾起菱花鏡細細端詳,鏡面一晃,從中瞧見裴望初正看着她,眼神在銅鏡裏顯得暧昧朦胧。
她心頭輕跳,斂笑擱下鏡子,正欲起身,裴望初卻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為殿下畫個眉吧。”
他未等謝及音允準,已拾起妝臺上被削成筆杆狀的青雀羅黛,右手執黛,左手輕捧她的臉仰起。
崔缙進來時就看到這樣一副景象,侍候起居的婢女們退在屏風後當擺設,裴望初正捧着謝及音的臉,彎腰為她畫眉。青衫廣袖随着他手腕游動,交疊在謝及音赭紅色的宮服上,他低聲說了句什麽,即見謝及音眼尾揚起,那新畫成的小山眉頓時生動了起來。
崔缙掩唇輕咳,謝及音循聲望過去,見了他,臉上笑意漸淡,扶着裴望初自妝臺前起身。
崔缙雖知道他們關系不清白,可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他想起謝及音昨夜對自己不冷不熱,今早卻與裴望初畫眉舉案,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惱火。
他沒管住自己的嘴,出言嘲諷道:“正月初一便入宮遲了時辰,若陛下責問,殿下敢說是學張敞閨房畫眉作樂之故嗎?”
謝及音揚眉看向他,輕聲道:“幹卿何事?驸馬可先行入宮。”
“你!”崔缙氣悶,忍了又忍,目光落在他倆交疊的手上,冷笑對裴望初道:“真是好奴才,內宮太監都沒有裴七郎這樣周全。”
裴望初淡淡一笑,置若未聞,擡手給謝及音正了正簪子,溫聲道:“殿下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他目送謝及音登上馬車,崔缙見她無意邀請,轉身登上另一輛。馬車駛離公主府,朝洛陽皇宮方向而去,裴望初眼中笑意漸收,亦轉身回去。
鄭君容正在東廂房中制香,見了裴望初,舉着盛放香粉的錫爐向他請教道:“師兄,古籍上說西域有斷聲木,燃之為寸灰,以禽鳥之淚潑濺,可得斷聲香,此香無火自燃,嗅者将失聲片刻,這是傳說,還是确有其事?”
“是真的,我幼時曾試做過此香,”裴望初接過他手中的錫爐聞了聞,擡眼掃向他,“你哪來的斷聲木?”
鄭君容道:“這是很多年前西方小國進獻的,魏靈帝賞了駱夫人,駱夫人又賞了我。我想做斷聲香試試,又怕是無稽之談,浪費了這上好的藥材。既然師兄說是真的,那我想試試看。”
裴望初将錫爐還給他,指點他道:“禽鳥之淚以百靈、黃鹂為佳,烏鴉、喜鵲為劣,洛陽城東有一戶飼鳥的商人,你可以去他那裏問問。”
鄭君容十分高興,“多謝師兄提點,我明天就瞧瞧去。”
裴望初本是想問他昨夜陪謝及音守歲的情形,今天見謝及音對崔缙仍沒有好聲氣,便知兩人昨夜關系未曾緩和,不必再開口問鄭君容。
謝及音生性并不刻薄,別人待她一分好,她能天長地久地銘記在心。裴望初想起許多年前在桃花樹下為她绾發的那一幕,不過是見她可憐可愛,一時興起,竟令她惦念了這麽多年,為此不惜敗壞自己的名節也要救下他。
這樣心地純良的姑娘,生為謝黼的女兒,實在是叫人心疼。況崔缙這些年又待她如此惡劣,以至于讓她一點好都記不得。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崔缙此人,實在不配做她的驸馬。
“師兄?”
裴望初回過神,見鄭君容擡手在他眼前亂晃。
“師兄想什麽這麽出神,同你說話也沒聽見。”
裴望初道:“沒什麽,昨夜沒睡好,有些困倦了。你剛剛說什麽?”
“我剛剛說,宗陵天師來了大魏,眼下正在洛陽宮裏,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裴望初點點頭,“聽說了,是代天授宮而來。”
鄭君容想問他要不要去見一面,畢竟是十幾年的師徒情誼,見裴望初眉心微斂,一副不是很想聽他絮叨回天授宮的态度,遂讪讪閉上嘴,“哦,你知道就好,我就是告訴你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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