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踐諾

剛绾的發髻又散了。

茉莉花原來甜得發膩, 在唇齒間碾開時,花香濃郁近乎野蠻,沖得人頭昏腦漲, 心神搖曳。

深切而纏綿的吻,情與欲從顫栗的骨縫裏滲出,穿透皮肉,無處可藏。謝及音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維持着一線清醒, 旋即卻被揉平, 十指交纏,覆于廣袖之下。

心中的壁壘轟然塌陷, 想要他的念頭, 在時而窒息的吻裏,一發而不可遏。

直到案上茶盞已涼,裴望初才由深至淺,緩緩放開她。

他垂目微阖, 掩住眼底翻湧如焰的欲念, 指腹輕輕撫上她盈盈欲破的朱唇,細細摩挲。

謝及音在他懷裏喘息許久, 回過神後, 微微偏頭避開了他。

“情難自抑,唐突殿下了。”

裴望初的聲音不似往常那般清透, 半喑半啞,如冰雪之将融未融,黏綿如沙, 落入耳中,便化作沁涼的春水。

謝及音心中起伏不定, 半晌,輕聲道:“你不必如此,巽之。我既留你在身邊,一定會想辦法護你,你不必——”

一盞新茶遞至唇邊,謝及音這才發覺自己的聲音也啞得厲害,她張嘴喝了大半盞,溫熱的茶湯潤過發麻的舌根,滾過緊繃的喉嚨,一路熨至心腹。

裴望初跪坐在茶榻外側,仔細幫她撫平揉亂的衣衫,理順散開的長發。

“在殿下心裏,究竟當我是什麽呢?”

裴望初的聲音漸漸冷靜,唯有尾音裏還蘊着一點纏綿的啞,“是可供賞玩的擺件,得心應手的待诏,還是知情識趣的面首?”

謝及音心中微微一刺。

不是,都不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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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寂如玉的臉上因尚未褪盡的情與欲而透出靡豔,唯獨那雙眼睛總教人看不透,似寒猶暖,時如春夜流光,時如寒潭沉冰,仿佛愛着她,又仿佛恨透了她。

謝及音心如驚弓之鳥,她想起了裴望初剛入公主府時要她不可耽溺的警告,又想起了李慶的下場。

恃權勢而強求者,何以言愛?

她咽下自己傾訴真心的可笑念頭,微微仰頭,朱唇輕啓,反問道:“不然呢,七郎還想是什麽?”

她撒謊撒得真是辛苦,裴望初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無奈地笑了笑。

“這世上以色侍人的奴才,若都能遇到殿下這樣的恩主,真是三生才能修得的福分。”

謝及音蹙眉,“你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至今未盡面首應盡的本分,卻仍能得殿下憐惜,您竟不惜為我損名折節,甚至數次忤逆今上。”

裴望初屈指拂過她的側臉,輕飄飄的,像一片無風自落的羽毛,勾起一陣輕癢。他的嘆息亦輕飄飄地落在謝及音耳畔:“殿下,您是大魏公主,富有四海,又仙姿玉貌,有冰雪之質,天下的男子,無論因何得您青睐,都會心甘情願歸服于您,您何必為了區區一人而行于風口浪尖,這可一點都不明智。”

她的言與行南轅北轍,從她嘴裏說出的話,拙劣得甚至稱不上是謊言,只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姑娘對心裏最大秘密的象征性維護。

“本宮當然不是為了你……”謝及音不甘心在他面前節節敗退,為自己辯解道,“本宮當初讨要你,是為了與阿姒鬥氣,平時待你好,是為了給驸馬添堵,至于忤逆父皇……本宮的一切都是父皇賜予的,這更是無稽之談。”

裴望初在心裏緩緩嘆氣,若是再争論下去,他家殿下該詞窮了。

“好,就當您從來不是為了我,我不過是個供人賞玩的擺件、以色侍人的面首,”裴望初傾身擁住她,輕輕撫摸她的長發,柔聲在她耳邊低語道,“但我依然要提醒您,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您是千金之軀,當坐不垂堂,行不沾霜。此次河東郡之敗非同小可,您不能再像上次那樣铤而走險,挑釁帝王之怒。”

聞言,謝及音心頭猛得一緊。

她一時忘了維持自己辛苦編圓的謊言,神情憂慮地看着裴望初,“為何?我上次既能保住你,這次也可以,不過是受些委屈,總好過失了性命……”

“不一樣的,殿下,”裴望初認真同她解釋道,“上次是不堪重負的百姓借裴家之名造反,只是一場普通的民變,可此次重創崔元振軍隊的人乃是前朝太子蕭元度。謝黼篡位自立,名不正言不順是他的心病,任何人撞上來他都不會心慈手軟,他若想殺我震懾蕭元度,除了與我撇清關系,您什麽事都不要做。”

謝及音當然知道謝黼最忌恨什麽,他動殺念時陰沉的面龐在謝及音心裏閃過,令她感到驚懼和恐慌。

她緊緊攥住裴望初的手,心中仍懷有幾分僥幸,“父皇有時候也會疼愛我,或許他不會以此事牽涉你,或許我耐着性子求一求他——”

裴望初的手指落在她唇間,緩緩搖了搖頭。

“您已因我挨過責罰,別再令我折壽了,殿下。”

他拒絕了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在猜出她未止于皮囊的愛慕心思後。

他大概不想欠她,不願意接受她的好意,所以要婉拒這份無法回應的情意。

謝及音心中湧上一點失落,怔怔地看着他。

見她神思凝重,裴望初問道:“殿下在憂慮什麽?”

“我在想……”謝及音望着他的眼睛,“就算你不願接受我的幫助,可你答應過我的事,總不能食言,是不是?”

裴望初只答應過謝及音一件事,那夜月白風清,他向懷裏的姑娘起誓,願意為了她活下去,直至她厭煩為止。

在短暫的傷感後,謝及音迅速調整好了姿态,從一個被拒絕的愛慕者變成一個債主。她冰涼的手指自裴望初額頭撫過,沿着他挺直的鼻梁,落在輪廓分明的唇上,緩緩擡起他的下颌。

她出言裝飾自己的動機,“這張臉,本宮尚未厭煩,毀了實在是可惜,你既然答應過本宮,還是要想辦法踐諾。”

裴望初握住了她不安分的手,嘆息着低笑道:“這是我欠殿下的。”

“你會失約嗎?”謝及音道,“若是盡力而為,不惜一切代價,你一定有辦法活下去,是不是?”

裴望初擡眼看着她,“殿下說的代價指的是什麽?”

“昨日讀莊子,讀到一句極聰明的話,”謝及音突然言及無關之事,有意作無意道,“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裴望初怎麽可能聽不懂她隐晦的暗示,她想教他活下去,逃出公主府,逃出洛陽城,游往無拘束的江河湖海中。

相忘于江湖當然是極聰明的做法,可若只有一魚入海,一魚仍困于涸轍,又談何“相”字?

失去濡沫的魚将枯死轍中,她頭頭是道地為他人計時,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處境?

謝及音試探他的态度:“七郎覺得這句話可有道理?”

“殿下說的話,自然句句都有道理。”裴望初握着她的手抵至唇邊,緩緩含住,似吻似咬,纏綿流連。酥意自指腹傳至手腕,後脊升起一陣細密的癢,謝及音欲抽回手,卻将裴望初一同帶俯過來。

他單手撐住謝及音身後的茶榻闌幹,另一只手捧起謝及音的臉,傾身吻她,因憐惜她嬌嫩乍經風雨,紅唇盈盈欲破,未敢縱情恣睢,只輕入淺探,然後沿着她的眉眼,寸寸吻至鎖骨。

“相忘于江湖太遠,我與殿下先嘗嘗相濡以沫的滋味,好不好?”

玉山傾頹,環佩琅珰,一語如石破秋水,在謝及音心頭震出層層漣漪。

他總教人疑心用情頗深,總教人對他心生妄念。謝及音不願再受這患得患失的忐忑折磨,欲推拒他的親近,手落在他肩上,又徐徐轉推為擁。

其實他已經答應了,要與她相忘于江湖。

既然如此,這不過是最後的放縱,是酬謝也好,是流連也好,俱可一概而收,但醉今朝。

遠處高樓寂寞歌,缥缈随風入朱戶。

謝及音阖目細聽,字字落入心裏:“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自此一連多日,崔缙果然再未踏足主院。

他在皇宮與崔家之間來回奔波,席不暇暖。他是太成帝親封的散騎常侍,是崔元振唯一的嫡子,如今崔元振身陷河東郡,崔家在洛陽全靠崔缙撐持。

正旦盛會後,太成帝宣召了他,要将他手中的虎贲軍調一半給衛三郎衛時通,并讓剛加封為大司空的衛炳代崔元振行制诏與批文權。

崔元振是尚書令,他帶兵在外,按慣例該由他在尚書臺的下屬暫代其職,待其歸朝後再将權柄奉還。可如今太成帝卻讓尚書臺之外的大司空來侵奪其權,踩着崔氏的臉來捧衛氏,其敲打與責難的意味不言而喻。

崔缙心中恨極,一邊聯合與崔家交好的世家在朝堂上抵制衛家,一邊派人快馬給遠在河東郡養傷的崔元振送信。

正月十三,崔元振的家書與請罪折子一同傳回了洛陽。

他在折子中詳述了河東郡的情況,一開始是暴民糾集抗稅,占據裴家塢與朝廷作對,他帶兵鎮壓暴民、夷平舊塢,本來十分順利,不料年底卻突然竄出一支千人騎兵。為首者自稱“裴氏舊主”,他對河東郡十分熟悉,将被打散的流民重新糾集,利用裴家塢的暗道與官兵對戰,把圍剿的官兵打得潰不成軍,崔元振自己也中了一箭,如今仍躺在床上養傷。

崔元振派心腹潛入裴家塢,發現此“裴氏舊主”并非尋常暴民冒名,而是去年洛陽宮變時遁逃的前太子蕭元度。

年前傳回的軍情中,只說是崔元振指揮失當,平叛大敗,卻不知竟與前太子有關。得知此消息的太成帝既震驚又惱火,他按下将崔元振調回的主意,轉而又抽調兩萬騎兵給他,命他務必将蕭元度的頭提回洛陽。

“大魏三十七郡中,河東郡既非最富庶,也非最隐蔽,蕭元度為何偏偏選擇了此地落腳呢?”太成帝目光幽深地審視着鋪在長案上的疆域圖,地圖旁邊擱着崔元振的請罪折子。

他望向張朝恩,張朝恩不敢議政,太成帝自顧自一哂,臉上神情愈冷,“曾經的大魏四大氏族,袁謝裴王,蕭元度為何偏稱是裴氏舊主,難道僅僅是因為河東裴家忠心嗎?”

張朝恩皆不敢言,只将頭垂得更低。他隐約聽見太成帝喃喃道:“看來裴家的水深着呢,不知那位裴七郎,會不會知道一些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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