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識破
“避其鋒芒, 以待來日?”
謝及音只覺一陣涼意直沖心底,難以相信這是從王瞻嘴裏說出來的話。
她指着正在排隊打粥的逃難百姓問他:“你王家能避,他們呢?誰不知胡人鐵騎殺人如麻, 視我大魏子民為兩腳羊,宰烹取樂,無惡不作。一旦他們踏入洛陽城,誰來庇佑城裏城外這十萬百姓?當初你從本宮手裏接虎符的時候,答應得信誓旦旦, 言之鑿鑿, 如今倒是一句都不認了!”
王瞻跪在她面前請罪,臉上火辣辣地疼, 并非全然因為那一耳光。
他并不覺得自己冤屈, 自大與天真是他的錯。他沒想到父親率五千騎兵往河東郡并非是去剿滅黃眉軍,而是為了将其引來洛陽,讓黃眉軍和馬璒帶領的胡人騎兵在洛陽相撞,鹬蚌相争。
父親打算先帶着軍隊避去彭城, 待雙方殺得筋疲力竭時, 再折身回取洛陽,如此才能保存自立為帝的實力。
王瞻不同意這樣做, 也以百姓安危勸過他, 王铉反倒狠斥了他一通,“黃眉軍有八萬之衆, 胡人騎兵更是以一當十,我王家縱有虎符在手,如今能調動的軍隊也只有五萬人。若是枯守洛陽, 以致遭兩方夾擊,則五萬如同五千, 被全殲不過是旦暮之危。子昂,你自幼熟讀兵法,當知将領應明勢而為,慈則必敗,如今怎會說出這種話來!”
在說一不二的王司馬面前,王瞻能改變的事實在是太少。可他确實曾答應過嘉寧公主,接了她的虎符,便要保洛陽百姓安危,如今他失信了,她要怎麽生氣、想如何罰他都是應該的。
她打他,反而能叫他心裏好受一些。
見他沉默,罵不還口,謝及音更氣,又揚起手來,然而這一巴掌未等落下便被人從旁扼住。
“不知子昂兄怎麽得罪了殿下,惹您生這麽大氣?”
裴望初笑吟吟的,語氣溫柔,像個趕來救場和事佬。
“袁琤?你怎麽在這兒?”謝及音見是他,有些驚訝。
裴望初松開她的手,恭謹一揖,“聽聞城外在搭建粥棚,來看看天授宮能否幫上忙,不期巧遇殿下與子昂兄。”
“聽聞天授宮積粟盈倉,富可敵國,你若想,自然能幫上忙。”
謝及音緩緩放下手,垂目冷聲對王瞻道:“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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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望初将王瞻從地上扶起來,作得一副兄友弟恭的好功夫,王瞻面上仍是一陣紅一陣白,朝他道了聲謝,見謝及音已轉身走遠,忙要去追,卻被裴望初牢牢拽住。
他仿佛看不出人着急似的,慢悠悠問道:“聽說嘉寧殿下性子溫和,子昂做了什麽,把她惹成這樣?”
王瞻有口難言,随口道:“沒什麽,一點私事,不方便與袁先生講。”
私事?不方便?
聞言,裴望初眼中笑意更盛,“莫非子昂兄與我上次一樣,乃是因出言不遜,戲弄公主,惹怒了她?”
王瞻一愣,“什麽?”
裴望初道:“那殿下沒有一劍抹了你的脖子,對你真是不錯。”
王瞻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無法忍受這樣一盆髒水潑在身上,忙辯白道:“袁先生不要瞎說,我待殿下從來是發乎情止乎禮……”
裴望初琢磨了一下他的用詞,“發乎情。”
見他越猜越歪,王瞻索性将實情告訴了他,裴望初聽後擰眉不語,心中疑惑道:難道她不打算離開洛陽嗎?
謝及音回府之後,氣得連午飯都吃不下去。歇了午覺起來,識玉說謝及姒前來拜訪,已經在芙蓉堂等了小半個時辰。
謝及音心中納罕,阿姒嫁了人後,性子怎麽收斂成這樣,若是擱從前,她早就徑自闖進來将她吵醒了。
謝及音前往芙蓉堂見她時,謝及姒甚至還端端正正地行了個見皇姊的禮。
”聽說皇姊在城外布棚施粥,救濟難民,我有些用不着的金銀珠寶,特地拿來送給皇姊,希望也能盡一二分綿薄之力。”
謝及姒叫召兒打開箱籠,那裏面摞滿了金銀、珍珠、寶石,都是太成帝在時賞給她的,有幾件曾見她戴過,件件價值連城。
謝及音心中驚詫,神色卻溫和了許多,對她道:“眼下洛陽城裏糧少人多,最缺的并不是錢。各大糧商手裏都沒糧了,縱然有錢也無處買,這些珠寶你帶回去吧。”
謝及姒見被拒絕,忙道:“我知道哪裏有糧食,衛炳掌權時,他們衛家偷偷屯了十幾萬擔糧食,就在衛家的別院裏!”
謝及音聞言眼睛一亮,“此言當真?”
謝及姒道:“我偷偷聽見衛炳是這樣與衛時通說的,他們本打算拿這些糧食來養私兵。”
如今衛氏已倒,哪還有私兵可養,那十幾萬擔糧食卻還鎖在別院中,一時無人問津。
謝及姒面上微紅,小聲道:“我知道皇姊打算離開洛陽避難,若你肯帶我一起走,我願意把衛家藏糧食的地方告訴你,還有這些珠寶,也一并給你。”
“你想随我離開洛陽?”
“不然留在這裏等死麽?胡人和黃眉軍馬上就殺過來了,我一個弱女子,若是落在他們手裏,後果不堪設想……皇姊,你我姐妹一場,只帶我和召兒,應該不算難為你吧?”
謝及音一時不言,她并非在考慮謝及姒的提議,而是突然想到了另一個主意。
十萬擔糧食,若是省着吃,勉強夠十萬人吃大半個月。有了這些糧食,洛陽城的百姓就能一同離開洛陽,何必苦守在洛陽城中等死呢?
“皇姊?皇姊!”謝及姒臉色微白,“你不同意麽?”
謝及音回過神來,看謝及姒竟也順眼了許多,笑着道:“好啊,若是得了衛家的糧,我帶你離開洛陽。”
謝及姒将衛家藏糧的別院地址告訴了謝及音,因不知深淺虛實,謝及音不打算親自出手,她正在猶豫此事是找崔缙合适還是找王瞻合适時,另有一人送上了門。
裴望初身披鶴氅,臂間挂着一柄塵尾,跟在公主府的侍女身後來到了芙蓉堂。
謝及音正在芙蓉堂中飲茶,懷裏抱着白貓阿貍。那白貓數月不見,已經胖成了一只長毛狐貍。它本安靜地卧在謝及音懷裏舔爪子,見了裴望初,好奇地盯住他,突然從謝及音懷裏跳出來,朝他撲過去。
阿貍其實很怕生,謝及音饒有趣味地觀察着這一幕,裴望初面不改色地甩了甩塵尾,解釋道:“想必是這玩意兒吸引了殿下的愛寵。”
“是麽,”謝及音笑了笑,“你抱抱它吧。”
裴望初将阿貍抱在懷裏,輕輕撫摸它的後頸,走到謝及音身邊。
謝及音問他喝茉莉花茶還是喝梅枝雪水泡的白茶,這兩者都是裴七郎在時常為她沏的。他不知謝及音是在試探還是無心,咬着變聲葉說道:“我只習慣喝苦丁茶和白水。”
片刻後,侍女果真奉上來一盞白水。
謝及音端着茶盞問他道:“本宮與你少有往來,你來找本宮,是有什麽事?”
裴望初道:“我來勸殿下早日離開洛陽。”
“本宮在洛陽待的好好的,為何要離開?”
“殿下,我懷着誠意而來,并非是為了與您相互試探,洛陽即将陷入戰亂,您心裏很清楚。王家靠不住,您該早日動身,攜玉玺前往建康避禍。”
謝及音聞言一笑,“洛陽戰亂,波及的并非本宮一人,你這話,是只告訴了本宮,還是也勸誡了別人?”
裴望初實言道:“只為殿下一人。”
謝及音挑眉望向他:“無緣無故,這又是為何?”
“并非無緣無故。”
裴望初撫着阿貍,緩聲說道:“我對殿下,緣起于初見,故溯及前世,一片心意,有緣亦有故。”
謝及音輕嗤,“你倒是嘴甜,說這番話,莫非想留在本宮身邊做面首?”
裴望初沉默了一瞬,輕聲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謝及音望着他覆着面具的側臉,心中那個異想天開的猜測,漸漸落成了七分。
除了他,誰還會這樣同她說話?這個混賬東西……他是如何把聲音變成這樣的?
見她沉默不語,裴望初問道:“殿下還有什麽顧慮,王瞻雖靠不住,倒可以告訴我,說不定天授宮可以幫忙。”
此事倒真可以告訴他。
謝及音朝他勾了勾手,“你附耳過來。”
裴望初放走了阿貍,傾身附耳過去。她今日染了梅子色的唇脂,落在耳畔的聲調仿佛也沾了香氣。只聽她幽幽道:“聽說衛家別院裏藏了十萬擔糧食,本宮想要,你能幫本宮弄來嗎?”
裴望初雙目微垂,餘光裏能看見她微微勾起的唇角,是形如新月的鈎子。
他輕聲問道:“殿下要這麽多糧食做什麽,送給王瞻做軍糧麽?”
“怎麽,你吃味啦?”
裴望初不語,謝及音曲起染着蔻丹的指甲,在他臉上的羊皮面具上刮了刮,旋即揪住他的耳朵往身邊扯。
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白眼狼,假死就假死,連個平安信也不知道報一聲,如今又跑來裝神弄鬼,當她是三歲小孩好糊弄是不是?
謝及音笑道:“凡事要講究先來後到,我與子昂認識的久,待他好些也是應該。袁先生啊,你努努力,說不定可以排在他後面一位。”
她這柔情似水的語氣,蓄意勾引的手段,幾乎要越過茶案,傾卧進他懷裏。裴望初的身體是熱的,心裏卻冰成一片,倏爾又覺得邪火與醋火交織而起,幾乎要将他的天靈蓋燒穿。
他伸手護住謝及音,極沒出息地問道:“若我再多做些事,可以在殿下心裏,排在王瞻前面麽?”
“你還能做什麽?”
裴望初垂目望着她的紅唇,心中浮現出一些旖旎的場景,舌尖也仿佛泛起梅子口脂的甜香。
“殿下想将洛陽百姓帶出城,僅有糧食是不夠的,反倒容易引來山匪。我再送殿下兩千精騎,如何?”
謝及音心中一動,“你說願意給我兩千騎兵?”
裴望初輕聲嘆息道:“縱使殿下想要我的命,我也是願意給的,只要殿下肯收。”
“我要你的命做什麽,你好好活着,用處更大,”謝及音聞言婉然一笑,“倒不如先讓我看看你的臉。”
她的手試探着落在羊皮面具的邊緣,這次裴望初沒有躲開,反倒在她的掌心裏輕輕蹭了蹭。
他自知定力不夠,在她面前留下的破綻太多,她心中必然已經起疑。她要看便看吧,總好過眼睜睜見她待王瞻越來越親近。
羊皮面具緩緩掀起一角,露出幹淨的下颌線。裴望初輕輕閉上眼,在心中想道:她是會給他一耳光,還是會親吻他?
都很好,他都想要。
然而那欲揭開面具的手卻停滞不動了,謝及音倏然一笑,“罷了,你長什麽樣子,難道本宮還不知道麽?”
她松開他,起身理了理衣襟,擡步要往外走,邁出的腳尚未落地,被人自身後鎖住,拖進懷裏,随即耳垂一疼。
那人像狗一樣咬她洩恨,箍在她腰上的手幾乎要把她勒折。
“你又想不要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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