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宮主

一百三十年前, 周朝末年,內有宦官外戚,外有夷狄滋事, 不久後,各地州牧紛紛自立,天下四散,開啓了動蕩不安的時代。

周朝最後一任帝王傳位給皇太子劉端,但劉端并未登基繼任, 而是帶着東宮的一衆幕僚與追随他的百姓, 消失在了世人的視野中。

世人都以為他乘船前往蓬萊仙山尋長生之道,實際上他穿過層層迷瘴, 帶人來到了魏蜀交界處的鹿鳴山, 以追随他的百姓和軍隊為信徒,在此地建立起了這座“天授宮觀”。

書劄最後一頁保存較為完整,劉端詳細地寫下了自己建立天授宮的初衷:

“人心一向似水,皇權自古如夢, 廣廈将傾, 非起戰事可扶,人心已散, 非哀相告可聚。端雖不能挽大周于既亡, 然今建起天授宮,以為布道傳教, 代代不息,則千百年後,世人必皆為我大周子民, 此乃大周之存千秋而不衰之計。”

所以從來就沒有神仙降世,一切只是劉端為了讓大周永生的謊言。

世間的權力大都披着謊言的外衣, 裴望初對此并不驚訝,令他驚訝的是之後歷任宮主的行事态度,他們立道傳教,漸漸再未提及大周,而是宣稱“天授機宜,不可違逆”,天授宮本身成了一種神聖不可違拗的權力。

弄清天授宮的源起,裴望初去見了天授真人,這一任的天授宮宮主。

宮主到了該傳衣缽的年紀,曾經宗陵天師和裴望初都是可供考慮的人選,宗陵天師的資歷更老,但裴望初的根骨更好,直到宗陵天師的屍體被運回鹿鳴山,宮主才被迫拿定主意,也借此看清裴望初的叛逆之心遠在他想象之外。

“一箭貫喉,此非衛家子所能達到的境界,宗陵他到底死于誰手,吾心中清楚,”宮主的塵尾在裴望初面前飄過,“你這張恭謹端方的皮囊下,罩着一顆狼子野心,吾也看得清楚。”

事已至此,裴望初沒有再否認,跪于丹爐下方說道:“宗陵天師道心已為塵世所亂,弟子只是送他早登仙途。”

宮主緩緩冷笑道:“你是一個無父兄、無君臣的大逆不道之人,天授宮交到你的手裏,或将發揚光大、或将從此隕落,都有可能。你與吾說實話,你曾叛出宮又回歸,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丹房裏白煙缭缭,飄流在青石板的地磚上。

“我想承繼宮主的位置,站在受世人景仰的頂端,秉箓禦天,掌萬世不移之權——”

裴望初沒有提在藏經閣中找到的書劄,垂目望着青石板,恭聲說道,“弟子想讓天授宮成為世人唯一的信奉,成為超越皇權的存在,任世間朝代更疊,唯我天授宮萬世不移。”

“唯天授宮萬世不移……”宮主琢磨着裴望初的話,雙目中現出奇異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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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他想要的,也是宗陵天師始終未悟透的。宗陵天師熱衷于在塵世中鑽營,與那些終将化作骷髅的王侯将相做權力交易,他着相了,但裴望初勘破了。

宮主的聲音中現出一點激動,“那你可願随吾精研丹道?待吾大道得成之日,也是你接手天授宮之時。”

這是給予,也是考驗。丹藥乃天授宮弟子必修之道,若是他連此道都不修,是沒有辦法說服天授真人他是真心想與天授宮共榮辱的。

于是裴望初深深一拜,說道:“弟子願随宮主精研丹道。”

丹道之精要,一在于煉,二在于服。

上藥三品,神與氣精,丹砂金石,妙合而凝。一顆指節大小的金丹,需以乾坤為爐鼎,以坎離為紙符,以六十四卦為火候之變,以五行相生相克為藥物凝合的道理。

裴望初回歸做一個虔誠的天授宮弟子,每日跟在宮主身側煉丹服藥,不問紅塵事,漸漸地,宮主對他放松了戒心,相信他是真心信服天授宮的道,會與天授宮共榮辱。

鹿鳴山中風清氣寒,但受丹藥的影響,裴望初常常氣血倒逆,夜不能寐。

他從前服用丹藥時以節制為本,能不服則不服,如今為了獲得宮主的信任,他每天都要服食大量的五石散和金丹,此時的裴望初,終于切身體會到了太成帝的感覺。

五石散服用久了會讓人上瘾,斷食則如蟲蟻噬心,也會改變人的性情,讓服食者內虛外熱,腳步發飄,性躁暴戾,誤生羽化之感。

近來裴望初常常夢見嘉寧公主,他懷着一顆罪惡的心,在夢裏對她做了許多大不敬之事。他夢見殿下俯在他耳畔,與他哭訴獨居建康的寂寞,說想早日回洛陽。

“待洛陽的牡丹再次盛開,我會迎接您回去的,殿下。”

在夢裏,他醉聲承諾她道。

受丹藥的影響,有時他會分不清夢境和現實,有一回他在夢裏良宵酣暢,醒後仍未回神,在房中各處找她的身影,直到撞見前來送早茶的弟子,他問殿下在哪兒,那弟子疑惑地擱下茶盤,“大魏都要亡國了,哪裏還有殿下?”

裴望初這才從大夢中驚醒,此時已是十月,他回到天授宮已有三個月。

如今天授宮裏都知道裴望初是下一任的宮主,深得天授真人的信任,因此他在各處行走、調用人手都十分方便。裴望初瞞着宮主調集了五千弓手和二十車糧草,得知馬璒與天授宮交情很深後,又以天授宮的名義從他手中騙了一萬騎兵。

他寫信将鄭君容從洛陽調回來,要與他謀劃一場逼宮的大事。

“三年五年,我能等得,殿下等不得,王瞻也等不得,”裴望初看着丹爐裏烈烈燃燒的火焰,低聲對鄭君容道,“最遲再有一個月,我要掌控天授宮,宮主他老了,該挪位置了。”

于是十月底,天授宮中發生了一場動亂。

裴望初帶着這五千弓手和一萬騎兵圍困鹿鳴山,宮觀裏,追随老宮主的弟子與追随裴望初的弟子殺成一團,最終不敵內外夾擊的攻勢,漸漸敗下陣來。

裴望初提劍緩步邁入丹房,在丹爐的火光中,青刃指向萬念俱灰的天授真人。

“吾想不明白,你在天授宮中長大,能沉心修習丹道,為何偏偏不信天授教,既然不信,又如何能虛與委蛇這麽久!”

“并非我不信,是真人你入戲太深,反倒把自己給騙了,天授宮立宮的本心并非求神道,而是統亂世,撫四海。”

裴望初将前朝皇太子劉端的書劄遞給天授真人,垂目對他道,“你想做手提傀儡線的操縱者,将大魏、南晉的政局都攪亂,每一方勢力背後都有天授宮做推手,這世道越亂,百姓就越不信皇權,只會相信天授宮,依附天授宮……可這一切,從來不是天授,只是人為的謊言。”

“一派胡言!”天授真人的目光中露出憤怒,斥他道,“天授宮乃是天上鬼宿四星所起的宮觀,是天人所建,秉天受命!你大逆不道,欺師滅門,就不怕遭天譴嗎!”

裴望初問他:“天譴是什麽樣子,宮主見過嗎?是像魏靈帝和太成帝那樣,為丹藥攝取神志,任方士禍國亂政,還是像當年的袁氏如今的裴氏一樣,阖族沒落?”

“此皆天之命!”

裴望初聲音微寒:“從無天命,此皆人禍,天授宮假天命之口,行事實在是太嚣張了。”

泛着青光的劍刃抵在天授真人喉間,“您是想自己升天,還是弟子送您一程?”

天授真人絕望地看向烈烈燃燒的丹爐,最終手持塵尾,口中默念歸藏經,踩着石階,一步一步登上爐鼎。

他仍不甘心地問裴望初:“你是想要毀了天授宮,是嗎?”

“只要有人真心信奉天授宮,天授宮就不會被毀,弟子也只是想要天授宮的權勢,逐鹿天下罷了。”

焰火在他雙眼中映出兩簇猩紅,那隐約是爐鼎的火光,又仿佛是長時間浸淫在丹藥中,他身體裏産生的不可抑制的躁意。

權力和威勢,這些他從前不感興趣的東西,近來逐漸成為了他的心事。

他想殺回洛陽,迎嘉寧公主回家。他需要天授宮的權勢,需要軍隊、糧草、信徒……

裴望初緩緩閉了閉眼,淡聲道:“時辰不早了,請吧。”

老宮主被迫跳入丹爐,火光高高竄起,瞬間湮沒了月白色的鶴氅,幾聲痛苦的慘叫過後,爐鼎裏又漸漸歸于寂靜。

裴望初推門出去,鄭君容正指揮門下弟子清理屍體,衆人見了他,在鄭君容的指引下,齊齊恭迎跪拜。

“參見宮主,大道千秋!”

一聲聲拜賀如疾風偃草,層浪撲石,在此大勢面前,所有的不甘不忿都被湮沒。

裴望初在天授宮中舉行了登位宮主的儀式,向世人昭告他天授宮宮主的身份,他留鄭君容在天授宮處理後續雜務,自己則點了兩萬騎兵與十萬擔糧草,晝夜趕往西州支援王瞻。

王瞻在西州城裏守城四個月,幾乎守到了糧草耗盡、士兵戰絕的地步。馬璒帶着胡人騎兵輪番攻城,王瞻數番親自督戰守城,上個月腿上中了一箭,至今還未養好傷。

他躺在病榻上計算城中剩餘的兵力,竟沒有把握能抵擋住馬璒的下次沖擊,下次攻城會是什麽時候,五天,十天,半個月?

他強撐着坐起來,命人拿來紙筆,慢慢給自己寫遺書。

一封是給王夫人的,感念她生養之恩,請她在庶妹王蕪的婚事上多用心,給她尋個知冷知熱的好夫婿。一封是給父親王铉,勸他不要避戰,要以大魏百姓為先,欲得天下,先得民心。

最後一封是寫給嘉寧公主的,因是遺書,只求不留遺憾,不必顧及下次見面尴尬,王瞻行文間便大膽了許多。

“紫竹林初見殿下,以未贈丹青為憾。世人皆言殿下之惡,我觀殿下如靜山水,神清氣和,故心生想往……汜水畔一別,今又半年,可嘆此生難再見,滿懷心事付東流。此後願殿下平安順遂,早歸洛陽……子昂,拜上。”

他将這封書信小心以火漆封口,忽聽城頭鳴金,馬璒又來攻城。

王瞻掀被下床,起身披甲,屬下勸他留在城中休息,王瞻固執地搖頭說道:“西州不能丢,此戰是死戰!”

他帶領城中殘餘不到一千的士兵登上城樓,以投石器和箭矢逼退搭雲梯攻城的胡人,箭矢射空,就拆城磚、用斧頭往下劈。遠遠望去,仿佛一群黑蟻密密麻麻往城樓上爬。

王瞻揮劍将雲梯上的胡人逼退回去,還要分神被攻破的缺口,攀上雲梯的胡人越來越多,局勢越來越艱難,眼見着他們鋪天壓來,直奔城門,西州城即将失守——

當此之際,忽見遠處馬蹄驚塵,殺聲震天,兩萬騎兵氣勢洶洶奔湧而來,将馬璒的軍隊團團圍住。

為首的裴望初此次未戴面具,于馬上揮長劍指向馬璒,高聲道:“生擒馬璒者封萬戶侯,取馬璒首級者賞金萬兩!”

一聲令下,兩萬騎兵如潮汐壓城而來,馬蹄驚飛,将攻城的胡人踩亂成一團。

王瞻在城樓拄劍而立,驚訝看着這一幕,待那領頭的少将馭馬馳近,看清他的臉,當即更是目瞪口呆,緩不過神來。

“開城門啊子昂兄,”裴望初仰面望向他,笑道,“半年不見,不認得我袁琤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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