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鋪墊
恍惚回到了從前的日子。
裴望初會打起金绡帳喚她起床, 蹲在地上為她提上繡鞋,輕車熟路地從婢女手中接過水盆和帕子,扶她到妝鏡前, 俯身摟着她挑選發釵和珠花,問她今天想绾什麽發飾。
謝及音讓他自重身份,他每每充耳不聞,她試着佯作生氣不理他,他就自身後輕吻她的耳垂, 從銅鏡中望着她道:“我惹殿下生氣了, 罰我去院子裏跪着,好不好?”
君之于國, 如鈞鼎之于衆器, 不可輕賤其身。謝及音怎麽可能叫他去庭中跪着?
見她負氣,裴望初垂目輕笑,勸解她道:“我已經答應了你,待登基後就放你離開洛陽, 這幾日縱容我一些又何妨, 反正閨房之樂,不足與外人道。”
謝及音無奈, “我本也沒那麽嬌氣, 從前也不曾使喚別人給我穿衣提鞋,你……”
“那很好, 這件事,從此只有我為殿下做。”
怎麽油鹽不進!
最後仍是謝及音妥協,由着他去了。
二月十九, 距離登基大典尚有六天,裴望初在嘉寧公主府的書房裏召見了王旬晖。
王旬晖是王铉的庶堂弟, 王瞻的堂叔,王铉死後,裴望初有重用他的意思。
“卿在與南晉和談之事上功不可沒,日後在尚書省前途無限,王家的子弟中有許多可造之材,吾本欲重用,只是……”
裴望初故作為難之态,見王旬晖面露惴惴,緩了一緩道:“王司馬生前野心不小,吾怕王家有人欲效仿之,為了斷絕後患,吾考慮讓你王家衆人辭官,都回太原隐居,可好?”
王旬晖聞言面露驚恐,慌忙自辯道:“王司馬之過,我等罪在未能勸阻,但絕不敢生效尤之心,願為新朝捐身盡責,請您明鑒!”
裴望初道:“吾當然可以明鑒,只要你能找一個吾信得過的人為王家作保。”
“您信得過的人……”王旬晖在腦海中飛快思索,想起這位新皇曾在膠東袁氏門下求學,試探着問道:“袁崇禮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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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望初聞言冷笑,“你請得動他麽,若真請得動,那你王家可真是本事不小。”
王旬晖心中一顫,“不敢不敢……那……弘農楊氏的楊守緒?”
“你們這些前朝世家都是泥佛保不了土佛,吾也不想見你們抱團取暖。”
在野的巨儒不行,在朝的世家也不行,那那那……
一線日光照進室內,王旬晖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一個人。
他謹慎地試探問道:“聽聞前朝嘉寧公主心地良善,若她願意……”
這王旬晖果然是個聰明的。裴望初不緊不慢道:“若她願意為王家作保,是你王家的造化。”
王旬晖心中恍然,叩首道:“臣明白了。”
于是王旬晖第二日就打點厚禮,登門拜訪,謝及音聽他說明來意,又是驚訝,又是一頭霧水,“王家确實不應受此薄待,但朝中重臣能為王家作保者甚衆,此事怎會求到我這兒來?”
王旬晖猜透了新帝的用意,是要故意唱紅臉與人為難,然後暗示衆人請這位嘉寧公主出面,好叫她收攏人心,大概是要為立後作鋪墊。
但這種話心照不宣,是不能說出口的。王旬晖只一味哭訴王家處境艱難,求她看在侄子王瞻的面子上,在新帝面前為王家求個情。
若說別的,謝及音尚能推拒,可是事涉王瞻,她總不能袖手旁觀。
謝及音對王旬晖道:“我做不了王家的保,王家日後如何行事,也不是我說了算的。但逼王家人一齊辭官,此事确實對你們不公,我只能在新帝面前婉言幾句,他若不聽,我也沒轍。”
王旬晖心中大松一口氣,“小臣先謝過嘉寧殿下的恩德!”
王旬晖走後不久,謝端靜又來公主府中拜訪。
她是魏靈帝的妃子,太成帝的妹妹,衆人都對她避之不及,若非走投無路,她實在不想來為難謝及音。
謝端靜對謝及音道:“姑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過,縱使你從前庇佑過新帝,他對你念着幾分情意,可他畢竟姓裴,裴謝兩家有邁不過去的血海深仇,他未必能給你體面,我實在不該來麻煩你……”
謝及音笑了笑,“姑姑有話直說便是,我若能幫你,必不會推拒。”
謝端靜說道:“我是為前太子蕭元度而來。當初新帝入主洛陽,他率黃眉軍駐守豐縣,一時不肯投誠,想必是讓新帝心生不滿。如今他大勢已去,身邊只剩親信數十人,但新帝不肯放過他,正派人到處搜捕他,我實在是……我……”
“姑姑擔心他?”
謝端靜面色微紅,“你也知道我與他的關系,我實在不忍心見他赴死。”
謝及音略一思忖,問道:“蕭太子到底是不是魏靈帝的血脈?怎麽我聽到有傳言說,當年靈帝為籠絡裴家,與裴家易子撫養,真正的太子其實應該是裴七郎?”
今日若非謝端靜提起蕭元度,謝及音險些把這件事給忘了。
雖說靈帝親生太子的身份能讓裴望初登基名正言順,但她更希望這只是他籠絡人心的手段,否則他先為魏靈帝所棄,又為裴氏所棄,心裏該有多難受?
謝端靜道:“此事真僞只有新帝和蕭元度知曉,只是無論真假,恐怕新帝都難以容他。”
謝及音聞言嘆息,“憑蕭太子的身份,他若有心,仍有機會東山再起,四處為亂,新帝要捉拿他是情理之中,此事我勸不得。但新政伊始,當以寬和為主,謹刑慎殺,以安撫民心,蕭太子未犯必死之罪,我會試着勸一勸新帝,盼能留他性命。”
“這已是乞漿得酒,更複何求,”謝端靜心中一松,繼而又心情複雜地嘆了口氣,對謝及音道,“時移世易,如今的謝家飄零四散,聽說阿姒在建康不敢回來,阿音,不知你日後有何打算,新帝他……會給你一個名分麽?”
謝及音道:“即使是後宮名分,也要受百姓供奉,咱們謝氏實在沒有這個顏面接受。我打算離開洛陽幾年,之後的事之後再決定。”
謝端靜聞言感慨道:“沒想到你竟比我還看得開。”
當夜,用過晚飯後,謝及音懷中抱着阿貍,坐在院中秋千上消食。
紅霞隐退,月亮徐徐從東邊升起,秋千旁的兩棵桃樹花開得正好,識玉在上面各挂了一盞宮燈,照得桃花簌簌,人影朦胧。
裴望初走進院中時看到這一場景,并未上前驚擾,只遠遠地看着。謝及音許久才發現他,朝他招了招手,“過來呀,巽之。”
裴望初這才走過去,望着她道:“今日我回來晚了,殿下是在等我嗎?”
謝及音仰面問道:“你高興嗎?”
“殿下等我,我很高興,但是讓殿下等,我心中愧疚。”
秋千架得不高,裴望初單膝蹲下時,正能夠伏在謝及音腿上。
他瞧着有些疲憊,謝及音不忍此時問他與魏靈帝的關系,恐惹他傷心。她擡手輕輕撫摸他的鬓角,恰逢春夜的風拂過,桃花落了兩人一身。
裴望初握起她的手,端詳她新染的蔻丹,溫聲道:“聽說今日府中很熱鬧,有不少人來拜訪過。”
“王旬晖,還有我姑姑,都是來托我有求于你的。”
裴望初聞言輕笑,“皇後娘娘有事吩咐,何談求字?”
謝及音臉色微紅,悄悄擰了他一下,“都說了別亂喊,讓人聽見成何體統。”
“你自己答應我的,三年五年,我也等得,”裴望初目色幽深,似笑非笑道,“但你不能不認,否則我明日就昭告天下,屆時恐要違逆殿下的意思。”
謝及音黛眉微揚,“你威脅我呀?”
裴望初嘆氣,“不敢,我求你。”
謝及音将他從地上拽起,與她同坐在秋千上,和他說正事。
“聽王旬晖說,你想讓王家人全都辭官歸隐,這是何故?”
裴望初随口胡扯:“只是看他們不順眼罷了,若是一點教訓都不給王家,我怕後來人效仿王铉。”
謝及音勸谏道:“太成帝失道,先逼死了崔元振,又去為難王家,王铉欲起而自立,也是人之常情。他罪在手握重兵卻不保洛陽,已為此伏罪自盡,王氏後人皆以他為戒,外有王瞻,內有王旬晖,以後都是你的肱骨,你又何必計較從前?”
裴望鳳目半阖,故作猶疑道:“難道我做錯了?可朝中人人附和,禦史臺也沒有勸我。”
謝及音有些驚訝,“無人敢勸?他們這麽怕你麽?”
裴望初笑了笑,“幸好還有殿下勸我,否則我真拿王家開刀,豈不是釀成大禍。”
“你的意思是,願意就此放過王家?”謝及音微愣,他答應得是不是太容易了?
“我說過,殿下的話,我無一不應,”裴望初攬着她道,“何況殿下卓有遠見,聞卿良言,我受益匪淺,王家确實不應該動。”
見他如此聽勸,謝及音心中少了許多顧慮,思忖片刻,又與他提起蕭元度的事。
“……這是我的私人之請,我心裏明白,你與謝家和蕭家都積怨頗深,若你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一定要殺蕭太子洩憤……姑姑那邊,我會去同她說開。”
裴望初伸手撫上她的臉,輕聲問道:“殿下覺得我恨謝家人嗎?”
謝及音長睫微微一顫,反問道:“不該恨嗎?”
裴望初柔聲道:“世上哪有那麽多應該,不過是愚夫以世俗自束罷了。謝黼登基,殺我裴氏滿門,今我得勢應以眼還眼,來日又是誰應對我以牙還牙?……以後你我夫妻一體,縱然為你計,為子孫計,我也不該濫造殺孽,是不是?”
謝及音聽罷,心中五味雜陳,她早知七郎光風霁月,從不為世俗所拘,可今日聽了這番話,仍叫她心中震動,又不禁心疼他,這樣好的人,為何偏偏落個滿門傾覆、孤家寡人的下場。
只聽他又說道:“何況謝黼之罪,本就與謝家其他人無關。我向來不喜歡以出身論人,天下人的血都是一個顏色,何以出身世家便高貴,出身寒族便低賤,出身謝家便要替謝黼受過?殿下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不要再因此罪己。”
謝及音靠在他懷裏,低聲笑了笑,“我本想寬慰你,怎麽反倒被你開解了?”
“既然我已開解殿下,就不要再因此推拒做我的皇後,好不好?”
謝及音默然不語。她羨慕裴望初的豁朗,也對他的話深以為然,但她能輕易地寬宥別人,卻很難以此來說服自己。
自她出生後被視為惡兆開始,這二十年,她已習慣于背負着天生的罪責而生活。
這也是可以放下的嗎?
她與裴望初定下三五載之約,不止是給他時間來理清內外,也是給自己時間來想通這件事,她要學着慢慢放下。
謝及音不接他的話,将話題又轉了回去,“姑姑待我一向不錯,你若願意饒蕭太子一命,我代姑姑承你的恩情,記你的好。”
裴望初本也沒打算殺他,此事與王旬晖的事一樣,是他故意放風聲給謝端靜,好教她求到殿下面前。
裴望初笑着看她,“怎麽,蕭元度也殺不得麽?”
“你方才還說不濫造殺孽,若能不殺,還是不殺為好,也能彰顯刑殺寬和,”謝及音婉言勸道,“當然,蕭太子的身份流落在外也不妥當,他若願意,不妨在朝中挑個閑職給他,也算是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裴望初點點頭,“嗯,殿下所言有理。”
“那……你明日下诏?”
裴望初道:“大魏玉玺在殿下身上,你自行下诏即可。”
“這怎麽行?”謝及音眉心微蹙道,“不能這樣亂來,這不合規矩。”
“皇後懿旨也不合規矩麽?”
“巽之!”
“好好好,我來下诏,”裴望初怕真惹急了她,見好就收,“那殿下陪我回屋拟诏吧。”
他伸手将阿貍丢到一旁,把她從秋千上抱起來,往屋裏走去。睡得正香的阿貍被人鬧醒,橫在秋千上伸了個懶腰,滾了一身的桃花,又跳下秋千,急急往屋內尋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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