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月出
鄭君容告了兩天假, 第三天上朝時臉上仍有血痕。
下朝後,裴望初單獨召見他,問他的臉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被貓撓的。”鄭君容下意識拿袖子去遮。
“你當朕沒養貓麽, ”裴望初輕嗤,讓他走近一些,瞥了兩眼後篤定道,“像是女人的指甲。”
鄭君容支吾不言,臉上肉眼可見地漲紅。
“天授宮雖然規矩少, 但你如今身在朝廷, 也該注意名聲,”裴望初氣定神閑道, “否則禦史臺參你事小, 若是傳到皇後耳朵裏,帶累朕的名聲怎麽辦?”
鄭君容心中頗為無語,應道:“臣記住了。陛下今日召見臣,就是為了這個?”
“自然不是。”
裴望初從案頭抽出一頁押解令遞給他, “這是崔缙流放西陵的押解書, 西陵雖遠,但能去就能回, 只要他活着, 朕就不放心。”
鄭君容接過押解書看了兩眼,說道:“西陵多瘴, 若是得了瘴病,神仙難救,陛下放心。”
“此事你派個信得過的人去做, 務必做的幹淨,”裴望初叮囑道, “不能讓崔夫人知道,更不能讓皇後知道。”
鄭君容應下:“明白。”
崔缙押解出城那日,正逢謝及姒抵達洛陽。
兩人在十裏亭處打了個照面,謝及姒懷裏抱着三歲的女兒,并未出馬車與他說話,直望着他拖枷遠去,漸漸消失在官道揚起的飛塵中。
曾經意氣風發的散騎常侍、虎贲校尉,今日流放出城,竟連碗水都喝不上。
見謝及姒望着他的背影怔忪,召兒問道:“可要奴婢去打點一下解差,叫崔公子路上好過一些?”
Advertisement
“別去!”謝及姒猛得放下了氈簾,臉色有些蒼白,低聲喃喃道,“本宮現在自身難保,不能與他再有牽扯……先進城吧。”
年僅三歲女兒柔柔能感受到母親的緊張,她抓起撥浪鼓,在謝及姒面前搖了搖,想要哄她開心。
謝及姒将撥浪鼓扔到一邊,抱起柔柔,嚴肅認真地叮囑她道:“等會娘帶你去見姨母,你見了她,一定要乖,嘴甜一些,多說喜歡姨母,知道嗎?”
柔柔疑惑,“可我沒有見過姨母……”
“你一定要喜歡她,也讓她喜歡你,否則娘再也不陪你丢沙包了!”謝及姒的語氣有些嚴厲。
柔柔有些委屈,可是娘生氣的時候從來不允許她回嘴。她還想和娘一起丢沙包,只好唯唯諾諾地答應。
馬車停在洛陽宮前,謝及姒早已不是備受寵愛的公主,也失去了乘轎辇入宮的資格。她将柔柔抱在懷裏往前走,召兒在身後為她們撐起一把遮陽的油紙傘。
永巷很長,過了一會兒,謝及姒累得胳膊發麻,她将柔柔放下,整理了一下被薄汗洇濕的衣袖。
身上是熱的,心裏卻是涼的。她心中不斷浮現崔缙狼狽離開洛陽的樣子,擔心自己會落得同他一個下場。
她一個金尊玉貴長大的公主,若是被流放,只怕不到半路就會被磋磨死。
她若是死了,柔柔可怎麽辦?眼下她不能只為自己打算,還要為柔柔考慮。
她蹲下身來,再次叮囑柔柔:“姨母的頭發顏色與別人不同,她不喜歡被盯着看,待會你見了她不要驚怪,好不好?”
柔柔點頭,沒精打采道:“好熱啊,好累啊,娘抱抱。”
謝及姒只好又将她抱起來往前走。
她們走到了永巷盡頭,早有內侍等着引路,對謝及姒道:“陛下宣召,請您先往宣室殿。”
謝及姒臉色一白,抱着柔柔的手緊了緊。
宣室殿裏比外面涼爽一些,宮女內侍守在門口,謝及姒低着頭走進去,只見殿中橫着一座乳紗插屏,隐約可見屏風後身着玄衣的影子。
謝及姒牽着柔柔的手跪下,聲音微顫:“參見陛下。”
裴望初未允她起身,只叫內侍帶小姑娘去外面玩,見那內侍要來抱走柔柔,謝及姒慌亂地抱緊了她,吓得柔柔也驚聲哭叫起來。
裴望初聽着有些頭疼,揮手叫內侍退下,對謝及姒道:“謝二姑娘不必如此以己度人,你的賬只會落在你自己身上,朕不會為難一個小女孩。”
謝及姒戰戰兢兢問道:“陛下說的賬,可是指當年的事……”
“當年什麽?”
“當年我父親誅裴氏滿門,我與您有婚約在身,卻袖手旁觀,未曾相救。”
裴望初輕笑,“朕還要謝你當年不救之恩。”
不救之恩……謝及姒雙手緩緩攏起,心中的猜測露出端倪:“難道是為了……為了……阿姊?”
裴望初說道:“朕知道你們姊妹一向不睦,這是你們的家事,朕不插手,但有一事,朕需過問。兩年前崔缙在建康劫走你阿姊,除了在外有州官掩護,在內是誰幫他往你阿姊的宅子裏安插的人手?”
謝及姒聞言神色一慌,不敢承認,“我不清楚……我只是聽說阿姊的宅子着火了……”
鎮紙輕輕敲了敲青玉案,“朕沒耐心,要麽讓廷尉司帶你過去,好好審一審?”
謝及姒猛然想起了那幾位州官的下場,聽說被裴七郎抓去宅子裏,一個個刑訊逼供,然後一劍貫心。這比死在流放途中還可怕,謝及姒不敢再辯白,吓得跪伏在地,顫聲将當初如何為崔缙逼迫、如何給崔缙出主意、如何為他往阿姊的宅邸中安排人手的事一一道來。
除了個別細節,倒是與裴望初派人查到的經過差不多。
正此時,顯陽宮的黃內侍躬身走近殿中,站在屏風外朝裴望初行禮,“皇後娘娘遣奴來問,聽說二姑娘入宮了,為何還不前往顯陽宮拜見。”
裴望初聲音轉和,“知道了,勞你們娘娘久等,謝二姑娘一會兒就過去。”
黃內侍唱喏退下,回顯陽宮複命去了。
裴望初隔着屏風望向謝及姒,溫聲道:“你阿姊就是太縱容你了,時至今日,還怕朕對你不利,急忙派人來保你。她不清楚你與崔缙一同算計她的事,見你孤苦無依,又帶着個女兒,說不定就想留你在宮中作伴。謝二姑娘,你怎麽想?”
謝及姒看不清他的臉,只能揣摩他的語氣,這散漫溫和的态度似與當年在汝陽謝家時別無二致,她心中微微一動,生出隐秘的期冀,故而試探道:“我聽陛下的,若陛下想讓我留在宮裏,我便留下。”
屏風後傳來一聲輕笑,“依朕,想讓你死。”
謝及姒渾身一抖,心中瞬間涼透,她情知自己說錯了話,忙不疊磕頭請罪,“是我失言,請陛下寬恕,我再也不敢了!”
裴望初并不信她,他深知這樣自私寡恩的性子,一旦留在皇後身邊,必會埋下禍患。可皇後不忍殺她,他也不忍違逆,怕惹她生手足相殘的感傷。
他早已為謝及姒定下一個好去處,“洛陽城外嵩明寺是佛家清淨之地,朕可對紅塵之外的人網開一面。若你餘生能安于佛前,為皇後祈福,朕可以饒你一命,倘你想要離開嵩明寺半步……你的頭一定會比你的腳先落地。”
謝及姒吓得渾身顫抖,忙應聲道:“我記下了,會照陛下的話去做。”
“等會見了皇後,知道該如何回話嗎?”
“知道……”謝及姒斟酌着謹慎道:“我從前作孽無數,今已了悟,欲往嵩明寺悔過……今皇後娘娘盛情相留,只會令我更加慚愧,還望娘娘放我出家,我将長伴青燈,為娘娘祈福。”
裴望初頗為滿意地點點頭,“往顯陽宮去吧,別讓她久等。”
謝及姒再拜起身,牽着柔柔往外走,尚未踏出殿門,裴望初又叫住了她。
她心中驟然一緊,轉身跪地。
“朕有一件舊物,想與謝二姑娘讨回,”裴望初的聲音自屏風後傳來,“當年在汝陽時,朕曾将桐琴‘月出’贈與你,不知如今可否安在?”
謝及姒回想起來,當年裴七郎對她态度冷淡,但她記得他很珍愛這把琴,所以當他突然要将此琴贈與她時,謝及姒又驚又喜。她愛屋及烏,也十分喜歡此琴,直到謝裴兩家反目,她父親榮登帝位,裴氏阖族下獄,她才将此琴剪了弦,扔在千萼宮的府庫裏,再不曾碰過。
聽說在千萼宮,裴望初派人去找,他問謝及姒:“此琴弦緊如弓,音沉如埙,非你當年琴技所能駕馭,你可曾請過你阿姊為你調試?”
謝及姒讪讪低聲道:“不曾……阿姊她深居簡出,不常與我碰面……”
屏風後的人許久未言,待她跪得膝蓋都有些疼了,方說道:“知道了,你往顯陽宮去吧。”
人走遠了,裴望初讓人撤下屏風。內侍從千萼宮中将月出找來,只見那琴七弦俱斷,琴身落塵,就連雕刻的山月桃花紋也被蟲咬鼠齧,變得面目全非。
此琴本是他親選桐木,由他的老師袁崇禮所贈,他曾對此琴有十分喜愛,直到有一次在謝家撞見謝及音偷偷撫奏此琴。
她瞧着也很喜歡這把月出,像精怪傳說裏避人出沒的美麗狐妖,趁主人不在時現身,将幂籬棄擲一旁,正襟危坐于琴前,十指在琴弦上輕輕撫過。
她不敢真的撥動那弦,怕被人發現,因此只是佯作彈奏。
裴望初在暗處觀察她的指法,發現她的琴技遠比別有用心的謝及姒高明娴熟,比起纏綿悱恻的《鳳求凰》、《洛神引》,她好像更喜歡《文王操》和《山居賦》這種寧靜曠達的曲子。
那時裴望初想,此琴留在他手中只是一件俗物,若能得她掌馭,才是造化。
但他已與謝二姑娘定下婚約,不能直接将此琴贈與她,便周折贈予了謝及姒。他料想謝家只有這一對姐妹,謝及姒得了此琴,或有可能請她阿姊一試為快。
可惜世事并不盡如人意,當年有琴而無人,今日得人而失琴。
裴望初仔細将琴身擦拭幹淨,而後對內侍道:“拿下去燒了。”
入夜,裴望初為謝及音梳理長發時,似仍有些心不在焉。
謝及音與他說今日謝及姒來拜見的事,“……不知在建康吃過什麽教訓,總覺得她性子收斂了,今日竟主動提起要去嵩明寺禮佛,怕我不允,當面就要鉸發明志。”
裴望初的掌心落在她肩頭,“殿下同意了嗎?”
“随她去吧,她願意省身,也是好事,”謝及音道,“只是苦了柔柔那孩子,這麽小就要離開母親,楊氏将阿姒養成了這副性子,我不忍心再将柔柔交給她撫養。”
裴望初道:“可那是她的祖母。”
“祖母又如何?”謝及音轉身環住他的脖子,幾乎挂在他身上,與他講道理:“親者愛之,不愛何為親?當年我在謝家過得那樣慘,若七郎有機會帶我走,難道會因謝家都是我的親人就扔下我不管麽?”
“不會,”裴望初順勢将她抱起來,讓她省幾分力氣,“所以殿下心意已決,要親自撫養那孩子?”
謝及音道:“宮裏的教養女官這麽多,不會苛待她的。”
風拂幽香盈滿懷,裴望初應下她,突然改抱為扛,托着她往屏風後的床榻處走,将珠簾撞得叮當亂晃。
一襲銀發鋪滿床,先壓下的是溫存的吻,繼而落下的是金绡帳。
“你這是做什麽?”謝及音因酥癢而禁不住笑,擡目望着他,粼粼亮如秋水。
裴望初目色愈深,柔聲道:“我來帶可憐的皇後殿下離開。”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