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狐崽!你怎麽了?!”

見到白鹄立吐血, 吳桐驚呼:“你這是怎麽了?!”

吳桐坐在地上,一手扶着剛剛白鹄立交給他的時澈,眼看着白鹄立也忽然倒下, 又騰不出空去扶白鹄立,急得直叫喚。

“沒事……”白鹄立深吸一口氣,一手按在地上穩住身形,整理體內亂竄的靈力, 亮金色的眸子一下轉成黑色, 一下變成金色, 他閉了閉眼睛,道:“只是剛剛那招後勁太大, 我還有些不太熟練。”

“這不可能。”吳桐雖不擅于打鬥作戰,但好歹跟着涅槃多少年, 對他們都了解頗深,“你少蒙我, 雖然涅槃看着頑劣了些,但他與和光都是有分寸的人,何況還有你師兄陸景煥呢, 如果是你現在還沒能力用好的招式, 他們不會随意教你。”

“而且那一招是和光的成名之劍,專破魍魉鬼魅,雖然所需靈力很大, 但你是天生靈物,而且無論施展結果如何,都不會有反噬!你現在這情況……”吳桐壓低了聲音:“你老實和我說, 身上可還有什麽隐傷?”

白鹄立一時語塞,心虛地移開眼, 反駁道:“我沒有!就是太久沒用過,不熟練了……我回去一定好好學習,絕不逃課!”

吳桐明顯不信,正想要說什麽,那邊菩提和旱魃的打鬥也出現了轉折。

原本是旱魃一直木着臉,追着菩提動手,菩提努力地左閃右躲,還要不去傷到周圍的其他穿着嫁衣的女屍。

顯得十分狼狽。

甚至一時不查,旱魃還傷到了菩提的右臂,幾縷木屑被刨下,落在地上,即使在冬天,都瞬間生出幾株細小的綠芽。

“菩……提……”

菩提咬咬牙,正要繼續躲閃,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雖然像很久沒說過話,話都說得有些磕磕絆絆,但确實是旱魃的聲音。

菩提轉身,旱魃舉着手,一會兒放下,一會兒舉起,像是想要向他攻擊,但又強行克制,自我意識和妄念控制旱魃的咒術在來回拉扯。

“菩提,上古兇獸……妄念……危險!”旱魃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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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句話,旱魃嘴角就流出一絲血跡。

“你恢複意識了?!”菩提驚喜。

白鹄立也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但時澈還昏迷着躺在自己懷裏,猶豫了下,還是沒動。

好景不長,旱魃只說完這一句話,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尖利的指甲狠狠抓向菩提。

白鹄立見菩提沒有防備,還以為旱魃控制住了自己。可意外陡生,白鹄立來不及提醒,只能在千鈞一發之際,甩出一張符咒,貼上旱魃背後。

一張輕飄飄的符咒,旱魃卻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掌,跌跌撞撞了幾步,被菩提扶住。

“放開吧……我還控制不好自己。”旱魃輕聲開口。

至少意識重新清醒了過來。

菩提對着面前臉色青白,雙眸布滿血絲的旱魃,幾乎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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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她即使渾身冰冷,面容僵硬,甚至在什麽時候做什麽表情都不知道,只會愣愣看自己。可那時候她依然很漂亮,如雲青絲由山中花草編成的花環綁起,纖細的手腕上帶着花。

雖然自死物中誕生,卻永遠向往着生機與光明。

披薜荔兮帶女蘿,她是僵屍,是邪物,卻不比山中精怪最美的山鬼遜色。

當她對上菩提的眼睛時,甚至是菩提見過最單純清澈的眼睛。

可是現在,她的臉色疲憊,眼角帶着滄桑的皺紋,眼睛裏早就沒了光,木木的。

曾經柔軟又飄逸的長發中,夾雜着一縷縷白色。

他還年輕,她卻已經臨近壽終。

“你殺了我吧。”旱魃聲音嘶啞,雙目通紅,“我知道你可以,我的身體中有你留下的印跡。”

被菩提扶着的胳膊又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

她又快控制不住自己了,白鹄立的那張符和這些年妄念在她身體裏打下的咒術在互相制衡。

可想而知,一張符怎麽也不可能清除掉上古兇獸種下的惡念,何況還是長年累月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菩提垂着的眼睫一顫,還是什麽都沒說,反而将右手往身後背了背。

旱魃見狀,扯了扯嘴角,勸道:“一開始你擔心我會做壞事,給我打下這個印記。可是現在,我真的在外面做了許多不該做的事,你怎麽反而下不了手了呢?”

“……那不是你的本意。”菩提開口,聲音也啞了幾分。

“可我依然做了。”旱魃聲音平靜。

菩提搖頭:“我做不到。”

旱魃輕道:“你還有朋友,以後也會有其他能陪伴你的人,我是個誕生于怨氣的邪物……而且現在,你看我們兩個,我自己老了,你還年輕得很。你是佛前的菩提子,有大好的光明前程,又何必為我所累呢?”

菩提不說話,他只是牢牢抓緊了旱魃的手,像是擔心她再一次消失在自己身邊,再次釀成不可挽回的錯。

旱魃看着面前低着頭的菩提,還是初見時的清俊青年,可她已經連鬓發都發白了。

旱魃苦笑了下,艱澀道:“動手吧,我快控制不住了。”

見菩提還是不動手,一直觀戰的吳桐急了,他向菩提喊道:“菩提!”

隐含催促之意。

菩提還是低頭不語。

吳桐轉向白鹄立:“你要不要……”

“不去。”白鹄立拒絕得十分幹脆,他握着時澈的手,時澈還在昏迷中,這回不僅眼睑在動,連手指都在輕顫。

吳桐站起來,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往菩提和旱魃那邊過去。

“我勸你也別去。”身後傳來白鹄立的聲音。

白鹄立道:“我知道你是為菩提考慮,但今日這事我們既知內情,就不該為他們做出選擇。菩提動手,那是旱魃心之所願,菩提不動手,那是他自己的選擇,哪怕因此引來天劫,也無怨無悔。”

“菩提既是你朋友,你該了解他。”白鹄立低頭看着時澈,擡手擦了擦時澈臉上沾到的血跡,道:“你能想到的後果,菩提會想不到嗎?”

吳桐皺眉道:“可我不能看着他去死!”

“你打得過他們?”白鹄立打斷他,只一句話,就讓吳桐停下了腳步。

道法不同,吳桐是跟着涅槃之鳳數千年,可遇事從不需要他出手,更多時候,他充當着照顧幼鳳的職責,更像一個叔叔,一個管家。

真有危險,不僅鳳強大,連鳳的道侶子和光都世間罕逢敵手。

而菩提入世後獨自在屍山鎮守數千年,打過的邪物精怪比吳桐見過的還多。

吳桐急道:“那怎麽辦!”

白鹄立來不及說話,菩提和旱魃為中心的一片地方,忽然無數藤蔓破土而出,生着繁茂綠葉,将兩人包裹進去,轉瞬便消失了。

“他們……”吳桐一怔。

白鹄立意識到了從屍山上傳來的靈力波動,臉色微變,對吳桐道:“……你看着阿澈,別讓他中途醒來!”

吳桐還來不及發問,就看到白鹄立一俯身,面前就多出一個兩層樓高的巨大黑色狐貍,純黑的皮毛上只有眼尾眉頭和耳尖有金色的毛。

黑色狐貍轉頭,淺金色的眸子看向吳桐,開口便是人聲:“帶阿澈上來,我們去屍山!”

吳桐這才知道白鹄立的不要讓時澈醒來,是不能讓他見到狐貍原型。

但吳桐心中也有不祥的預感,擔憂地望向屍山,顧不上問白鹄立怎麽找的伴侶竟連他真身是什麽都不知道。

黑色狐貍在山林中奔跑,屍山中的樹重新化作了人,有些剛醒來沒弄清楚狀況的,還在山林中來回游走。

下一刻,白鹄立他們就看到了。

屍山頂上平整的草地上,整棵巨大的參天古樹一瞬間開滿了花。

小巧的純白色花瓣在滿樹蒼翠中星星點點,連另外半邊不見的樹,都淹沒在綠色的葉子和白色的花朵中。

這一樹冬日裏繁茂至極的花,是和愛人重逢的歡喜。

“不對!”白鹄立第一個意識到四周異常的靈氣。

靈氣在溢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果然下一刻,參天古樹的綠葉瞬間枯萎,緊接着整棵樹淹沒在一片淺白色的光中,是靈氣在燃燒。

“不——!”吳桐向前沖去,又被看不見的力量擋在外面。

只能看見中心樹下,隐隐約約有兩個人影相擁,是菩提和旱魃。

菩提救不了旱魃,而旱魃擺脫不了來自上古兇獸的控制。

等天道發現他們的時候,就是再次殺滅旱魃的時候,到那時,整個屍山都絕不可能留下生機。

也許是遺憾,也許是陪伴,又或許是菩提燃盡修為,為旱魃換一個未來。

開滿了花的古樹,又只在一瞬間崩塌,掀起鋪天蓋地的花瓣,像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飛在山脈中,飛到奾來鎮。

花瓣飛散在空中,盤旋着,飛舞着,落在一個個或是垂首站着,或是來回踱步,甚至試圖複仇的女屍身上。

有數百年前的,也有近幾日的。

被花瓣落下的女屍,眉眼中的血色和周身黑氣漸漸消散,她們擡頭,向山頂綻出一個笑容,微微俯身行禮,而後身形逐漸淡去。

一直以來,被屍氣缭繞的屍山,似乎撥雲見月一般,突然明亮了起來。

是菩提和愛人共赴黃泉的決心,也是菩提散盡修為送冤死亡靈入輪回的善舉,讓這片自古成為玄門上古禁地的地方,重新煥發生機。

菩提擁着懷中愛人,他的意識也在逐漸模糊。

但他第一次見到旱魃時的回憶,卻依然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中。

那時候旱魃還是一只小僵屍,懵懂地在屍山血海中睜開眼,看到了一朵春日裏的小花。

是風吹落的,一朵純白的花。

有花瓣落下,停在她的頭發上。

她拈起花瓣一笑,順着花瓣飛來的方向,赤着腳,踩着柔軟的青草嫩葉,跑到了山頂。

菩提沐浴在陽光下,平和,沉靜。

明明山下就是一片屍山血海,可是在山頂,卻有一處天上人間的桃花源。

在菩提枝繁葉茂的滿樹花香中,小僵屍探出頭,怯生生地看向靠坐在粗大樹枝上,化作人身的菩提。

菩提彎下腰,新奇地看着樹下這個膽敢靠近靈樹的污穢邪物。

然後,他看到那個臉色青白的邪物,捏着手裏拾到的完整落花,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捧着全世界最珍貴的珠花,仰頭輕聲問了一句:“你能幫我簪朵花嗎?”

菩提擡手,在自己徹底消失前,接住一朵随風飄來的菩提花,簪在已經沒有生息的旱魃鬓角。

菩提擡手撫在旱魃頭發上,看向結界外的吳桐,輕道:“是我六根不淨,沒有慧根。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比我更适合佛門。”

“只是佛陀錯愛,而我辜負了這種期待。”

“其實我更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普通人,和心愛之人平平凡凡在人世中攜手共度。”

菩提低頭吻了吻旱魃花白的頭發,“所以吳桐,不必為我難過,如果能渡了這屍山中的千萬怨魂,也是盡了我該做的事。他們得了自由,我也得了自由,這時能與她一起走,也算不負如來不負卿。”

漫山飛舞的飛花落葉中,菩提和旱魃的身影都逐漸淡去,消散。

只有風,把菩提最後的話帶到吳桐和白鹄立耳中。

“你不必為我難過,我心裏很高興。”

“希望下輩子我也能随意與自己愛的人牽手,與愛人自由地走在世間,不必被困于一方天地。”

白鹄立已經重新化作人形,他看着吳桐仰頭閉着眼睛,本是為端莊持重幻化的老人形象,卻忽然真的蒼老了幾分。

有什麽東西滾到白鹄立腳邊,白鹄立低頭,是一顆豔紅的珠子,他撿起,握在了手中。

那些上古兇獸……

白鹄立咬牙。

一個都不能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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