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回去的心情和剛剛來的時候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時澈微微偏過頭, 看着坐在自己身邊的白鹄立,他閉着眼睛,腦袋靠向自己這邊, 不輕不重地搭在自己肩上,溫熱的氣息一下一下掃過自己的脖子。

額前頭發略長,幾縷墨色長發蓋住了白鹄立的眉眼,纖長的睫毛依稀能看出帶了點卷翹的弧度, 這個角度正好看到他肉嘟嘟的唇微微張開, 胸口有節奏的一起一伏, 睡得正香。

從機窗外可以看到,外面的候機樓都在往後退, 飛機終于移動了。

但即使起飛時的巨大聲音也沒能吵醒白鹄立,時澈忍不住低笑一聲, 擡手碰了碰白鹄立的臉頰,軟乎乎的。

到底白鹄立睡得有多熟啊……

或者說是他這一趟耗費了多少靈力。

在家的時候, 時澈也常常會對比着書本和自己以前留下的筆記畫一些符咒,每次畫多了,用的心力多, 晚上也會睡得更沉更久一些。

在奾來鎮遇到這麽多事, 白鹄立睡會兒也屬正常。

時澈把飛機窗戶拉上,隔絕了升空後越發刺眼的陽光。

又打了個手勢,示意空乘人員不要來打擾他們, 時澈才看向靠在自己肩頭,睡得正香的白鹄立,眼神逐漸複雜。

他知道, 自己從第一次見白鹄立就有好感,他本身不算是個主動的人, 但在商場見到抱着奶茶色狐貍的白鹄立,只覺得白鹄立仿佛在發光,總是吸引着他的視線,于是他主動和人交換了聯系方式。

而第二次,在“等你相愛”學校,兩人患難與共,解決裏面的怨靈,更讓時澈對白鹄立多了幾分關注。

那時,他只覺得白鹄立是哪個玄門家族的孩子,懂得多也算正常,但是這次兩人在奾來鎮經歷的事遇到的人……尤其是吳桐和菩提,讓時澈的想法又有了新的變化。

吳桐不是人,又是白鹄立的老師。而白鹄立對他說話口吻甚是親近,吳桐也從話語中流露出和白鹄立師父關系頗近,甚至帶着點長輩看頭痛孩子的意思。

加上那句“吳桐是被鳳選走的梧桐樹,菩提是被佛帶走的菩提子”,菩提是菩提樹他已經知道了,那吳桐多半是梧桐樹妖,既然被鳳帶走,那白鹄立的師父,是不是就是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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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們都不是人,那白鹄立又是誰?

他們和妄念,和他們口中的上古兇獸,又是什麽關系?

還有……

時澈放松身體靠在座位上。

他沾了妄念的泡沫後看到的東西讓他始終很在意。

看到妄念的招式時,他沒想那麽多,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定不能讓白鹄立受傷,妄念是專門針對的白鹄立攻擊,自然不能讓他碰到那些來路不明的東西。

可等他碰到後,卻和他想象的全然不同,沒有受傷,沒有被攻擊,就像身處夢境,看見了一幕幕不一樣的場景。

他一直知道,只要他盯着某個人,他能看到那個人的未來。

唯有兩個人例外,一個是他自己。

醫者不自醫,他能勘破天機,看不清自己也屬正常。

可另一個,就是白鹄立。

他根本看不到有關白鹄立的任何未來。

可這一次,他在那些泡沫中,看到了些奇怪的畫面。

除卻和白鹄立相處約會的,還有兩人明顯關系已經更進一步的情況,甚至還有他和白鹄立在“等你相愛”學校時,兩人在房間裏說話的內容,這些除了自己可沒人知道。

原本他以為這是妄念折射他心中所想,才應證到白鹄立身上。

但剛剛在機場候機室,白鹄立手機拿着一份雞塊,又一眨不眨地盯着邊上的奶茶,看得他心都軟下來了。

“買一杯就好……”白鹄立拉住他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道:“我喝不下了,就是有點想喝……”

時澈忍不住想笑,一路上他以為白鹄立的肚子通着大海,多少都吃得下,沒想到也有回絕的時候。

可奶茶拿到手上,他看着白鹄立手裏東西多,就自己端着了。白鹄立偏過頭,扒拉着他的胳膊,就着他捧的奶茶喝了一口,抿了抿唇,品鑒道:“不夠甜。”@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然後,他神使鬼差地,拿回去也喝了一口。

“……”

奶茶很甜,但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讓他怔住。

似乎在哪裏曾見過。

就像現在白鹄立把頭擱在他肩膀上睡着的樣子,他也有似曾相識之感。

難道……他看到的都是真的?

那他在泡沫的夢境中看到的……他的死法呢?

也是真的嗎?

時澈看到自己虛弱地躺在床上,身邊是一片白色,“嘀嘀嘀”的聲音在耳邊有節奏地響起。

他帶着氧氣面罩,微微動了動手指,指尖夾着探測心跳的儀器,床頭還挂着點滴,很顯然,這是在醫院。

可是他身上沒有傷痕,連面容都看着和現在沒什麽兩樣。

“裏面那個身體怎麽那麽奇怪?數據單上顯示的……活像八九十歲的老年人。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噓——別亂說,這就是罕見病例!”

護士交談的聲音,從沒關嚴的門口傳來。

讨論的就是時澈自己。

看這樣子,他也撐不了多久了。

果然,下一刻就是警鈴聲響起,邊上儀器顯示的血氧濃度直線下降,緊接着連心跳都慢慢回歸直線。

一陣嘈雜的聲音鬧起,當先沖進來的,竟然是滿臉驚惶的白鹄立。

時澈還來不及弄明白當時的狀況,畫面一轉,就是一片巨大的空地。

不是在城市裏,更像是在山洞中,周圍都是岩石峭壁,上面畫着多彩的壁畫,還有一些浮雕,顯得莊重古樸。

周圍點着一圈火把,他半跪在地上,手裏端着一盤朱砂,另一手握着符筆,在地上畫着什麽。

巨大的空地上已經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圖案,一個個複雜的符文在他筆下成型,又組合成地上的陣法。

在陣法的正中間躺着一個少年,少年閉着眼,唇色煞白,毫無聲息。

時澈看到自己走上前,半抱起白鹄立,輕輕在白鹄立額頭、眼睑上印下細細碎碎的吻。

時澈聽到自己對懷裏的少年說:“既有幸知曉天命,天命也當知我會逆天改命,我一定不會讓你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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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時澈将白鹄立放平,反手一刀割在自己手腕上!鮮血瞬間如瀑湧出。

畫面再一轉,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但可以确定,這次只有他一個人。

漆黑漆黑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這不是什麽屋子,甚至不在他可能知道的任何地方。

周圍一片死寂,沒有汽車的鳴笛聲,沒有街坊鄰居的說話聲,又不像在山林中有蟲鳴鳥叫聲,只有每日沒夜的黑暗伴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黑暗中待了多久。

可是……

時澈似乎還在尋找出去的辦法,他在牆上摸索着,靠着牆邊走路,牆壁粗糙而濕冷,不像是砌出的磚牆,倒像是常年不見天日,被埋在山中的古墓甬道。

他舔了舔唇,幹渴和饑餓,讓他心中煩躁,也讓他越來越走不動路了。

但他依然堅持向摸索着前進,身形漸漸淹沒在一片黑暗中。

時澈隐隐知道,他在尋找什麽重要的東西,而且一定要找到。

可是這個地方,即使能找到,他能把東西帶出去嗎?

不等時澈憂心出個結果,畫面又是一轉。

突然的明亮和喧鬧,讓時澈忍不住閉了閉眼,剛剛在黑暗中習慣了的眼睛,突然回到城市中的車水馬龍,有些不适應。

好像有什麽大人物要出場,周圍的男男女女十分激動,舉着橫幅,嘶啞着嗓子,大聲喊着什麽。

時澈聽不清也看不懂,只知道自己在凝神靜氣,等待一個重要的人出現。

又是一陣響亮的歡呼,前方一個男人出現。

他身邊的男男女女拔着嗓子尖叫,歡呼聲幾乎要掀破天去。

唯獨時澈怔在人群中,死死盯着前方出現的那個人影,和這些狂熱的人格格不入。

周圍的人都在狂歡,都在呼喚,在歡迎那個人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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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時澈……

還沒看清那個人的臉,就看到那人身後,半空中隐約浮現的,就是連四爺家門口石雕的模樣,他也曾在電視中見過這個怪物。

渾身長滿了鱗片,巨大的怪獸,瞪出的綠色眼睛在四下轉動,似乎在尋找什麽。

周圍沒人注意到,似乎只有他看得見。

然後,他和那雙綠色的眼睛對上了視線。

——找到你了。

他心想,也聽到那雙綠色眼睛的主人同樣的心聲。

而走在前面的那個男人更近了,時澈也看清了他的長相,是許離。

所以這個怪物就是許離的經紀人吧?

難怪他醒來時就接了一個狗仔的活兒,跟蹤許離,也許在他失憶前,真正想要跟蹤的不是許離,而是許離的經紀人。

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意外,才會讓他一夕失去所有記憶。

畫面又一次次轉換,或是危險或是驚疑,時澈看到了很多,其中也有不少有白鹄立的參與。

而除了那個兇獸妄念,還有一只巨大的黑色怪獸,眼尾和耳朵尖的毛是金色的,似乎很威風。

而最後,時澈的思緒停在一處場景,被血染紅的天空,空中挂着兩個發着光的東西,一個稍明亮一些,一個被襯托得完全暗淡下來。

前段時間,他醒來不久,某次坐地鐵時,他在地鐵窗戶的玻璃中見到自己映出的臉,也曾見過這個畫面。

那時候他可完全不知道“妄念”的存在。

但這回他看清了,向他沖來,要對他攻擊的是妄念,而個拼命保護他,最後被打傷,從半空中落下的那個少年,就是白鹄立。

而遠處的天空中,隐隐浮現的又是那只黑色的巨獸。

時澈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

時澈知道他看不清自己的未來,但這次,他昏睡時一口氣看到了他自己的八種死法。

難道這原本就該是他的未來?

本是窺天之人,天機也會洩露一二。

現在他和白鹄立相識,又因為種種原因,未來發生了偏差,才出現了其他可能性?

不過……

八條都是死路啊……

既然注定被妖殺死,那他就先下手為強,斬妖除魔,為自己拼一條生路出來。

時澈輕輕擡手,将從白鹄立肩膀落下的毛毯重新蓋好。

還有,他也許知道為什麽之前每次說了他看到的未來,總會感到心悸和暈眩,甚至那次深夜幫助了那對老夫妻,他會在救護車來時一頭栽倒。

燃命點燈啊……

時澈屈指,一下一下輕輕敲動着扶手,扶手上有皮革包裹着海綿,沒有發出聲音。

時澈輕嘆了口氣,重新閉上眼睛。

而在時澈閉上眼的時候,白鹄立卻毫無征兆地忽然睜眼,眼中一片清明。

他稍稍擡頭,定定地看着時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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